作者:萧寒城
若说方才那几次只是为了解相思之渴,到了眼下,才算是真正的情趣。
谢瑾不知裴珩从前在青楼还学了多少乱七八糟的本领,可一想到裴珩从前受过的委屈,谢瑾还是不忍心拒绝扫兴,只能抿着唇,竭力地忍耐着、迎合着……
亦或说是享受着。
裴珩也没想到谢瑾能对自己如此纵容,便愈发大胆妄为,望着他,勾出了他的涟漪:“好能忍啊,哥。”
这声“哥”差点让谢瑾的脸颊渗出血。
他怕自己要沦陷失智,便先说道:“阿珩,我有话想与你说……”
“你说便是,朕听着。”裴珩的动作却没停,硬生生让谢瑾手心攥着被褥,呜咽失声了片刻。
谢瑾适应了会,才语气虚浮说:“这次,我去巴岭,遇到了一个山匪,叫陈利生。”
裴珩记不得这个名字,不堪的心思只专注在谢瑾身上,气息急促:“……嗯?”
“他跟我说,他从前在楚烟楼见过你,还对你……动过手。”
谢瑾深陷情欲之中,只能尽力将话说得轻柔平稳,可落在裴珩耳边,还是犹如千钧之锤。
裴珩当即一僵,连动作也停了。
他顿时不敢看谢瑾。
“你都……知道了?”
谢瑾心中一滞,忙道:“阿珩,那人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死的。”
裴珩听见他为自己报仇杀了人,眉宇间又有些难以置信,抬头缓缓看向谢瑾。
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此刻藏着极为尖锐的东西,又那么易碎,犹如一把淋了血的碎瓷,再向一步,便要挫骨扬灰了。
只肖那么一眼,便直击穿了谢瑾的心脏。
谢瑾不忍细读,一路上的牵肠挂肚,终是在此刻无处可藏。
他不知该如何为裴珩分担,只能将柔软掌心落在他僵硬的后背上:“对不住……我并非有意提及你的伤心事,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介意那些过去,那些苦你本就是代我所受,今后,也不必在我面前隐瞒逞强——”
裴珩微怔,冷意流转到眼尾,渐渐淡了。
他喉间一哽,看了谢瑾一会,身子放松下来,忽说:“其实在楚烟楼那半年,也并非全是伤心事。”
谢瑾呼吸一紧。
想想也是,毕竟楚烟楼是风月场,是个快活地,运气好的话,许能遇到对他温柔的,或是出手阔绰的客人,不至于都是都陈利生之辈。
“嗯。”他欣慰应了声,心里又止不住泛上一股淡淡的酸涩之意。
裴珩靠在了谢瑾的怀中:“哥,还记得朕问你,第一次见朕的事么?”
谢瑾想了想:“嗯,记得。”
裴珩:“那你可知,朕初见你时,又是什么情景?”
谢瑾:“不也是在长昭殿那次么?父皇将你带到大殿上,与百官相认。”
裴珩很轻地笑了下,掀起眼皮望进谢瑾的瞳:“十二岁朕被谢茹卖进楚烟楼后,就见过你。唯独那一日,朕心中是欢喜的。”
谢瑾一愣,记忆模糊:“我在楚烟楼,见过你?我去过楚烟楼么?”
“嗯。”裴珩点头道,坚定的目色不觉柔软了几分。
裴珩是被谢茹强卖给楚烟楼做小倌的,他起初反抗得厉害,因此受了不少折磨。
陈利生那帮人,正是裴珩被打骂调教了半年后,头一回挂牌接的客。
不想那第一次裴珩就被欺凌得浑身是伤,待那群嫖客还要做更过分的事时,他想着不过贱命一条,同归于尽罢了,便起了杀心,拔刀砍死了其中一人。
老鸨不想摊上事,连夜报了官。小倌杀死嫖客,没什么辩的,裴珩也都认罪。
可他运气好,凑巧碰上太子殿下与太师微服出宫探访民情,听闻楚烟楼出了命案,便要亲自过问。
那时裴珩已不想活了。
他蓬头垢面,满身血污,残破的衣衫下全是伤痕与烂泥,如同一颗贱草任人欺踩,又被官兵从背后踹了一脚,被迫跪在了贵人面前。
他生来低贱,恨透了那些高高在上之人。
可一抬头,他便看见了温润高贵的少年太子谢瑾,白衫玉冠,如清风明月,拂人心尘。
裴珩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又干净的人,不由呆住了。
他也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温柔有力的声音。
“本宫以为,此子应判无罪。”
有官员在旁提出异议:“太子殿下,他杀人行凶,罪证动因皆已确凿,为何……”
谢瑾当年也不过十二岁,声音尚有几分稚气,可有理有据,沉着娓娓道来:“一来,这份卖身契上未加盖官印,也无他本人的手印,此为黑契,不应作数;二来,行凶所用匕首为那嫖客所持,我见他身上也有多处利器所伤,还有鞭伤,由此可见是死者先动的手。杀人,应为他的无奈自保之举。”
他又对座上长者躬身请教道:“老师,所谓天下有定理而无定法[1],若是我们明知弱者受害在先,又怎可不顾常理,只依死律呢?”
那时的裴珩其实听不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一字一句,皆如金石叩在他的心门上。
这个如神仙般的人,是当朝的太子殿下?
他这是,在为自己求公道?
他没想到,竟还会有人站出来,怜惜自己的命。
官府听到太子殿下和太师发话,不敢多言,便想放人,可没想到老鸨又跑出来哭喊撒泼,嫌楼中再养着一个杀过人的小倌晦气,闹得楼中往后没法再做生意。
哪知谢瑾便摘下了自己身上的一枚玉佩,递了过去:“您看这枚玉佩,可够赎他的自由身?”
有旁人劝谢瑾:“太子殿下,这小倌究其不过一条贱命,哪值您舍下这御赐的宝物?”
谢瑾回头看向地上狼狈木讷的少年。
四目对上那一瞬——裴珩心如鼓擂,兵荒马乱,立马自卑无措地将脸全部藏回到了蓬乱肮脏的头发里。
谢瑾和煦宽厚一笑:“一块玉换一条命,值的。”
……
谢瑾经他这么一说,才想起十四年前,好像确有这么一桩事。
没想到那日自己无意救下的小倌,竟就是裴珩。
谢瑾听他诉说过往,心思略沉:“你不愿人触碰身子的毛病,是在那时落下的?”
裴珩点了下头。
“那你后背那换皮失败的疤痕,也是在楚烟楼……?”
裴珩又点头:“嗯,他们嫌我原来后背的伤太丑陋,卖相不好。”
谢瑾无奈道:“那日你被逼到绝境动手杀了人,背上人命债,险些受牢狱之灾枉死,也不该是什么欢喜之事。”
裴珩却抓住了谢瑾的手:“情起之时,自当欢喜。”
谢瑾听到这八个字,心神也刹那恍惚。
裴珩又生出歉疚:“哥,如今想想,从那时朕应该就喜欢你了,回宫后父皇能轻易挑拨你我,除了朕心胸狭隘,也无非是因为朕一直过于在意你,因喜欢生出了忌妒,只不过那份喜欢来得拙劣,才——”
谢瑾心隐隐作痛,突然也有了想对裴珩承诺的冲动,可还是凭理智忍住了,最后只是紧拥住他:“都过去了,阿珩……”
第83章 卷发
前线战事不休, 朝中政务依旧繁杂,裴珩这些日子在灵福寺本就没得闲时。
后半夜待谢瑾乏累得睡了过去,裴珩就又独自披衣起身, 到案桌前忙因昨日耽于情爱, 而未料理完的事务。
谢瑾许久未睡得这般踏实, 一觉到了天亮。
曦光从禅房院外照了进来,他见身旁没人,顿时清醒了下,坐起就看到裴珩正专注着批阅折子, 眉眼柔和, 又舒展了几分。
“什么时辰了?”
裴珩正盯着折子眉头紧锁, 一见谢瑾醒了,面上愁雾顿散, 一笑:“还早, 卯时刚过。”
裴珩想让谢瑾再睡会,就见他穿着单薄的里衣已下榻走了过来,不禁挑眉:“哥,怎么不穿外衣, 寺里供的炭火可没宫里暖和。”
谢瑾此时看着裴珩穿着的那件, 眸中添了抹淡淡的笑意。
裴珩这才发现自己肩上松松垮垮披着的,正是谢瑾昨日那件雪色青松短绒长袍。想来是昨夜里摸黑,就从地上误拾了他的。
谢瑾不会僭越穿裴珩的龙袍, 因此穿着里衣就下榻了。
“是朕的过错。”
裴珩哂笑,熟稔一把搂过谢瑾的腰, 拉他坐下,又解下半边衣袍,罩在了他的肩上。
两人同披一衣, 紧紧挨坐在一块。
“哥,还冷吗?”裴珩蹭了蹭他的耳。
谢瑾耳廓微红:“屋内本来不冷。”
裴珩放下朱笔,去捂谢瑾的手:“手都是冰的。”
自昨日袒露心扉,两人一对视,浓烈蜜意便要溢了出来。
裴珩将衣服拢得更紧,令彼此无法靠得更近,又借机想去吻他。
谢瑾等会还要外出见人,怕他收不住留下新痕,只得勉强应付了几下,便低声提醒道:“折子批完了吗?”
裴珩这会在谢瑾面前,俨然没有昨夜半点废寝忘食、励精图治的帝王风范,轻易便生出了懒散懈怠之意:“没呢,那么多折子,一时哪批得完。如今你回来了,朕总算能偷些懒——”
两人挨得太紧,哪怕不亲吻,脸颊也几乎是贴在一起的。
谢瑾吻了下他的眼睛,裴珩才肯稍稍分开,留出点距离给彼此喘息。
谢瑾这才问:“前线可有什么消息么?”
他们在床榻下也是默契的,裴珩方才面有愁容,正是在忧心战事,便道:“鲁家军已和胡图赛交上手,占着地形上的优势,西路推进得还算顺利。可于震洲的兵马进入惠州席城不足一月,乌兰达鲁又领着十万铁骑强攻而下,在城中大开杀戒,我军伤亡颇为惨重,席城应是守不住了。”
谢瑾听言拧眉,轻叹道:“北朔的国力依旧强盛,兵强马壮,一旦跨过了悬河,入了平原开阔地带,铁骑便成了常胜之师。大雍军队不敌北朔近三十年,大小战役上千场,多是败绩,于将军能在席城这样的要塞与北朔铁剂对峙这么久,已属不易。况且军中改制只初见成效,要让我们的军队一往无前,还需要时日。”
裴珩心中明白,这仗远比预料之中的更为难打。
他们的父皇雍宪帝裴琅并非是个无能之君,可他在位整整二十五年,也不过是撕毁了与北朔的辱国条约,勉强将北朔军抵御在悬河以外,保证南方土地不受北朔侵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