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8章

作者:萧寒城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白月光 HE 古代架空

伪造军报非同小可,往近了说是欺瞒君上,混淆视听。

往远了说,可是关乎到前线战况布局,关乎到四十万将士的性命,简直是拿大雍的国运当儿戏!

若真是谢瑾干的,专门伪造一封假的军报,难道只为了给北党撑面子?

他这人最擅用阳谋,如此行事,倒不太像他一惯来的作风。

可是李固言既然敢当众这么指认谢瑾,也绝非空穴来凤,定是有了实证……

裴珩心中也拿捏不准,面上阴沉,又刻意压低了呼吸声。

当着朝中这么多人的面,他一犯难,势必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向司徒钊虚心求教一番:“相父觉得,此事要如何处置为妥?”

司徒钊笑容体面,悠悠发话道:“此事关系重大,可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封军报的真伪。皇上不妨先将此案所涉及之人宣上殿来,仔细审问,当庭对峙。”

“相父所言有理,”裴珩一脸敬重和受用,下令道:“宣。”

姚贵听言观势,刻意提醒了句:“皇上,大殿下尚在病中,御医说他在此之前烧了已有两日,眼下怕是还没醒呢。”

裴珩掀袍坐回龙椅上,脸色一变,刻薄道:“没醒就给朕叫醒,他人不是还没死么?”

“是……”

于是从长昭殿起,太监们一一向外传旨:“宣大殿下谢瑾觐见——”

司徒钊朝角落一名太监暗中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会意,便悄然匆匆下去了。

……

谢瑾在陵阳殿中昏迷了一日一夜,天快亮时才苏醒过来。

他此时虽恢复了意识,可余热尚未全消退,面有滞色。

不过,似是早有预备一般,在宣召传旨的太监赶来之前,谢瑾就已将衣裳冠帽都穿戴整齐,勉强撑力坐在了榻边。

听完传召旨意,谢瑾缓慢起身,欣然道:“既如此,有劳公公带路了。”

“大殿下稍慢。”

传旨的太监贼眉鼠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着说:“您穿成如此去长昭殿面圣,怕是不太妥吧?”

谢瑾视线落回到自己身上,还没意识过来这件皇子袍有何不妥,就看到那太监用木案递过来一件衣裳。

“不如您穿这件,这是皇上刚吩咐人从内府新取的,料子是上等的云雾绡和月光缎,已熏过香,再让人给您配这身重新梳个头。”

谢瑾看了眼,就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这是一件弄臣穿的束腰宽袖白色纱裳,原本仿的就是民间勾栏瓦肆的样式,轻浮花哨。

今日是他以弄臣的身份第一次踏入长昭殿。

看来一只鹂鸟钉还不够,还得穿上成套的弄臣服饰,梳上弄臣头发,好让自己彻头彻尾地在百官面前丢尽颜面。

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裴珩居然还有心思设计这些把戏?

谢瑾真不知该说他是思虑周全,还是心胸狭隘。

齐光也反应了过来,气得用剑鞘直架在那太监的脖子上:“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拿这破衣服羞辱殿下?”

太监盯着齐光的剑柄,吓得声音都陡然变了,虚张声势说:“弄臣在宫中行走都是如此,你、你若是敢拔剑杀咱家,就是违背宫制……就是忤逆圣旨!”

“杀你何须用剑!”

谢瑾动作更快,抬腕拦住了齐光,却看不出半分情绪波澜:“正事要紧,左右不过是件衣裳而已,我穿便是。”

第10章 对簿

“这……大殿下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这成何体统啊!”

“弄臣遵照体统就该如此,也是他自己认了命。”

“唉,真是……”

从谢瑾踏入长昭殿的那刻起,大殿之人无不惊愕——或愤懑唏嘘,或幸灾乐祸,皆不敢长久直视细看。

谢瑾的头发天生有些卷曲,平日里用发冠束着看不大出来。

如今这一头乌黑的卷发垂落下来,搭上这身不入流的弄臣衫,竟也未动摇他的挺拔高贵分毫,反倒是锦上添花,点缀了一种区别于女子和弄臣的昳丽之色。

不过今日登殿之后,他就算彻底坐实了天子弄臣的身份。

裴珩觉得殿外的光照进来有些晃眼。

定睛看时,那些光束缠绕着谢瑾腰臂,不由得些许恍惚。

直到姚贵轻声提醒,他才咳了一声收回思绪,拗出几分威严:“皇兄病着,朕本该让你好好休养,可大战在即,枢密院指认你伪造军报,说鲁家军的信使两月前就已到了建康,且他私下与你有过往来,不知皇兄可认?”

“敢问,是哪封军报?”谢瑾道。

“都这时候了,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裴珩嗤道,转头示意李固言。

李固言便拿出那封“伪造”的军报,递到谢瑾面前:“殿下先前可有见过这封军报?”

谢瑾极有教养地接过,快速阅览了一遍,不避讳道:“见过。”

此言一出,群臣又是一惊。

李固言也没想到,他一上来便坦然招认了,又逼问道:“此既为边关八百里加急直送御前的机密军报,您为何会事先见过?莫非,您早知这军报是伪造的?”

谢瑾并未直接应答他,沉着平静:“李院使口口声声称这封军报为假,那么在下想斗胆请问,这上面加盖的八道关口印章的真伪,枢密院可有一一核验过?”

李固言不以为然,笑着驳斥道:“既是伪造,想来必已在这显眼处做足了手脚,况且天下经久离乱,沿途各关口的官印都不知换了几版,要核验得耗费上大几日功夫。眼前的情势殿下也清楚,北朔要真打过来,哪来得及啊?”

“皇上,诸位大人,我有一法子,可立刻辨出这军报的真伪。”

谢瑾用袖子优雅掩着领口,朝大殿三面依次拱手行礼,温声询问:“可否,先借我一把剑?”

“他要剑作什么……”

众人面面相看,表示无奈。

这是长昭殿,百官不得执锐上朝,否则便有弑君之嫌,就算有心借也借不了,因此能借剑的只有皇帝一人。

可裴珩看着他,却摆起事不关己的姿态,偏不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台阶下。

不借,他又能如何?

没想到这时于震洲眼明手捷,他当场拔出了一名殿前司护卫的佩剑,吊儿郎当地向后随意一掷:“接着——”

谢瑾稳准接住,笑道:“多谢于将军。”

见是于震洲出手相助,裴珩面色稍暗,也忍气没多置喙。

下一刻,谢瑾握着那锋利的剑刃,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霎时,鲜红的血从他的拳中汩汩流出——

“大殿下……!”

裴珩的手掌也不自觉跟着一紧,只见他的鲜血尽数滴在了那封军报上,而血流之处,墨迹很快就开始消退不见,犹如一张崭新如初的纸。

“血魃纸!?”

谢瑾病气上涌,掩面先低咳了两声。

他再举起字迹已不齐全的军报,依旧从容不迫:“不错,此纸名为血魃,取自北方噬血神‘血魃’。血魃纸为军机特供,为防信件被敌军所截,探马信使一旦遭到不测,可以自身鲜血隐去纸面的字迹。不过此物稀罕,自迁都南边后,造纸局因缺少北方的原料一直无法复刻炮制,若非重大军情,主帅都不会贸然用血魃纸来传信。”

弄臣衣饰掩不住谢瑾的气度,直教人心服口服。

“伪造几枚印是不难,可要造出一张血魃纸,却令父皇和造纸局都头疼了多年。即使如此,李院使还要质疑这军报的真伪么?”

“这……”

李固言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摊血迹,心底不住发虚,又朝着裴珩跪下:“皇上,北朔铁骑驻守大都,信使在建康停留了两月,都是不争事实!与这军报上的内容分明有出入……微臣也有铁证!还请皇上明断!”

“朝堂之上,我信李院使所言断然不会有假,”谢瑾又接过了他的话,目色坚毅:“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封军报来得不合时宜。”

裴珩拧眉好奇:“怎么个不合时宜?”

谢瑾的血还在流,面不改色继续道:“此等重要的军情,被耽误了足有两月余,是为不合时宜。那名信使之所以在建康停留徘徊,向我求助,正因有人从中作梗,阻拦这封军报呈到先帝面前——”

他看李固言的眼神不知何时变了,温和沉稳的声色直切要害:“许是他们恃权自大,认为鲁家军不过是支防御后勤的军队,发信无非是讨要军饷、调度物资。却没意料到,这次鲁将军居然用上了血魃纸。”

裴珩喉间低嗤,撑肘看向地上那人:“李爱卿,人家就差指名道姓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李固言额角瞬间有汗淌了下来。

谢瑾所言针针见血;裴珩笑里藏刀,则是阎王催命。

本想以伪造军报的罪名指认谢瑾,结果枢密院搬起石头,反过来砸了自己的脚:延误军情,蒙蔽圣听……

坐实哪一条,都足以端掉半个枢密院。

他一时语塞,也不知该从何辩解:“臣、臣……”

司徒钊见势,上前替他说道:“皇上,枢密院负责军情上达下传,可仅凭一张血魃纸来推断,过于草率。再者,若这军报真是两月前所传,北朔铁骑应早已攻破悬河,为何边关一带相安无事,没听到别的讯息?”

“丞相的顾虑不无道理……”

“是啊,这的确说不通啊。”

“……”

谢瑾打断众人的猜忌:“皇上,我也有一人证,或许可解答诸位疑惑。”

不出片刻,一身着红色戎装的年轻女子上了殿,单膝跪在御前:“臣女鲁瑶,参见皇上。”

鲁瑶是鲁直家的二小姐,亦是世间少有的女将军。

她这些年一直随父在边关驻守,已久未归都。看她这身风尘仆仆的行头,应是为了给谢瑾作证,快马不停从边关赶回来的。

“鲁二?”

裴珩见到是她,冷笑了声,忍不住要口轻舌薄:“都多少年了,朕还以为要等大婚之日,才能和你见上一面。如此说来,朕还得托皇兄的福——”

鲁瑶与谢瑾是青梅竹马,她年幼时就被先帝指婚给太子,是大雍未来的皇后。

只不过,十年前东宫太子因血脉正统更易,她的未婚夫婿也由谢瑾变成了裴珩。

也是从那时起,传言她是为避嫁而投身到了军营中。

在旁人看来,这三人的关系都多少有些微妙不清。

可鲁瑶此刻没心思理会这些,无视裴珩的冷嘲热讽,只以边军将领的身份谈论正事:“皇上,这封军报的确乃两月前家父亲手所书,十月我们在扶风峡发现了北朔铁骑的踪迹,得知他们意图强占潜县,父亲第一时间发信给朝廷,久不得令,又只好写信给陆九达将军求援,谁知陆将军也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