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纸禾
第69章 大典(正文完)
封后大典在即,诸多事宜由礼部开始着手筹备,尚衣局连夜在大典前缝制出君后的吉服,锦聿除了需要丈量尺寸以外,是最清闲的一个,于是在宫里忙里忙外中,他去了一趟追影阁。
自从大理寺率兵首领营私舞弊的现象出现后,大理寺里里外外都被探查严厉敲打了一番,追影阁也接到朝廷手谕,从今以后,与大理寺协作探查那些难办的案子,一个江湖组织,也是同朝廷衙门平起平坐了。
追影阁后院的竹林中,弟子们正在练剑,萧萧风声,利剑狂舞,竹叶飞落铺地,不远处锦聿和谢承云相对坐着,面前摆着方方正正的棋桌。
“听闻七月初旬要举办封后大典?”谢承云执着一枚白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锦聿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他盯着棋桌看,试图找出破绽,然而突然发现在萧折渊那里找到的成就感在谢承云这里输得一败涂地,棋桌上眼花缭乱,看得他没了耐烦心,谢承云跟布机关似的,看似破绽实际落子就死路一条。
他抬眸瞥了谢承云一眼,谢承云发现他这个小动作,眼睛眯着笑出声,他长叹一口气望着天,斑驳光影落下,他感慨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你刚来玄鹰阁的时候才五岁,现在都二十了,转眼间,你就要成婚了,说实话,我从未想过你会与人成婚。”
毕竟之前的锦聿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没有朋友,亲人也不在身边,他的戒备心太重,连谢承云都是花了好长时间,才能在他心里占一点位置,这人看起来就是会孑然一身的模样。
锦聿闻言,执棋的手一顿,眼眸流转,“世事无常,这世间的命数、本就变幻莫测…………”
“也是………”谢承云嘴角的笑意压着一丝苦涩,“或许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样,管你是先来的后到的,不是命定的那个人,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
锦聿压着眉头,他抱着手臂盯着谢承云看,谢承云豪横地抬眸道:“干什么?我独自哀愁难过一会儿不行啊?好歹我们也是竹马竹马,再不济,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好吧,嫁出去的弟弟泼出去的水,知不知道哭嫁?我作为你的娘家人,我没哭已经很不错了!”
‘砰!’
锦聿一拳锤在棋桌上,他气势汹汹,明明只比他大三岁,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分明是占他口头上的便宜。
不远处练剑的弟子纷纷看过来,噤若寒蝉,谢承云眨眨眼,咽了咽口水,“有话好好说嘛,一天天脾气那么大,生气对身体不好,你哪有一国之后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来的土匪呢………诶诶诶!”
锦聿‘咻’地一声拔出剑,谢承云立马弹开,连连求饶,“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就是嘴贱,我………”
谢承云的目光落在乱成一团的黑白棋上,他蓦地反应过来,指着锦聿,“不对,你是故意的吧!你快输了你整这出!!!”
锦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眉梢微挑,看着气急败坏的谢承云,颇为无赖地歪了歪嘴,转身走了。
他这点小心思都能被戳破…………
“你这个无赖!!!”
身后响起谢承云无能狂怒的声音。
锦聿当作听不见,上了马车后,悠哉悠哉饮着花茶,走了。
回到龙涎殿,正巧碰上从御书房回来的萧折渊,锦聿站在殿门口等着他,他束着高马尾,手中拿着一把剑,黑色的劲装把他的身形衬得更加清瘦,萧折渊嘴角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他就要上前去抱着人,然而锦聿持剑抵着他胸口,“等等。”
“怎么了?”萧折渊还摊开手准备抱人呢,就听锦聿道:“下棋的时候,你是不是让我了?”
“怎么会?”萧折渊面不改色,哄着人,“分明是聿儿聪明,眼神好,朕下不过你。”
“我聪明到、你一次没赢,而我一次没赢过、谢承云。”锦聿鼓着气,瞪着萧折渊,眼神里燃着两簇小火苗。
萧折渊一听,就明白是在谢承云那里下棋没下赢,故而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怀疑,他忍着笑,将人抱起来往殿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诱哄着人,“乖聿儿,你不都说了谢承云那个家伙是个绝世高手嘛,那你同他下什么?而且你就没想过,朕不会下棋么?”
锦聿坐在他腿上,狐疑地看着他,萧折渊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低头去亲吻他的脸,“而且………聿儿不是每次都同他打成平手了么?”
虽然做法不光彩,但总之没输嘛,输人不输气势…………
“…………”锦聿听出了这话是调侃他,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不痛不痒的,萧折渊憋着笑,手臂一紧将人搂在怀里,好声好气道:“是谢承云那个家伙没眼力见,自己是个强者还要在你面前耍威风欺负人,也不知道收敛一点,这就好像一个状元对着一个没点墨水的人作画吟诗,两者不能放在一起比较,也彰显不出什么。”
“你是说………我没点墨水?”锦聿眸子一冷,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我会识字、也会写字了好么?”
锦聿扯着他的衣襟,两个人一下子挨得极近,看着怀里人蛮横中又带点娇纵的模样,萧折渊眼中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他凑上去亲吻他的唇,附和道:“是………聿儿最厉害了,武功高强、又长得好看,现在还有读书写字,不知道要羡慕死谁了。”
殿中时不时地传出陛下逗弄人的声音,那含着宠溺,低沉又温柔的嗓音让宫人不由地感叹。
陛下在君后面前和在外人面前完全是两面派,相差极大。
时光流逝,来到了寰聿三年七月初十,寰聿帝与乐陵世子锦聿大婚的日子,卯时,锦聿静坐在梳妆铜镜前,为了让常年病弱苍白的脸更加有血色,他脸上施了粉黛,嘴唇覆着浅浅的口脂,像一株雪山白莲染成了七色雪莲,让人眼前一亮又一亮。
身后宫人为他束发戴冠,那镶嵌着红宝石的簪子从发冠里头穿过,衬得人更加白皙红润剔透。
他眸子淡淡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神色温和,随着时辰一到,他便起身出去。
金色线镶嵌勾勒的吉服是暗金色的,在明媚的日光下照着时,是璀璨明晃晃的金色,如同涅槃重生的凤凰,张扬高贵,锦聿走出龙涎殿坐上銮驾,朝着明德殿去。
明德殿———
明媚的晴空下,百官着装规整、肃静以待,那阶梯下,寰聿帝与锦聿身着相同款式的吉服,气质高雅矜贵,无形中那压迫感十足的气势十分有震慑力,他脸上漫着温和,深邃含情却又肆意张扬的眼神望着大门口,看到銮驾上下来的人,眼里的笑意更深。
“君后殿下到————”太监一声长唤,众人纷纷望去。
那下来的男子身着华丽高贵,并不矮小且有气质的身形完完全全能衬托得住这昂贵的吉服,那绝世无双的脸与精湛缜密的针线缝制出来的吉服也相衬相配无比,他目不斜视,直直地看着那等在阶梯下的人,缓缓抬步走过去。
萧折渊目光从未离开过锦聿,等那明媚又透着清雅的人走到他跟前时,他伸出手,静静地等待着。
锦聿伸手握住他,两个人朝着阶梯走去,一步一步走向最高处。
萧折渊未转过头,目光却注视着身旁璀璨的人,“聿儿穿这身吉服真好看。”
锦聿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也好看………”
萧折渊暗笑,不由地握紧他的手。
踏上最后一阶,两个人转过身,底下曝露在骄阳烈日下的文武百官、南北禁军、太监宫女,整齐划一伏跪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
此时此刻的追影阁,风吹竹林簌簌作响,谢承云站在追影阁的二楼,长身玉立,利落潇洒,他手里端着茶杯,目光走神地落在某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中的茶水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那眉眼冷冽中又夹着一丝忧愁,久久都未回过神来。
“阁主!”
直到练剑的弟子冲着他大喊了一声,他回神扬唇一笑,搁下茶杯下去。
…………
几个月后,深秋,锦聿同萧折渊回去祭拜陆清影,那竹屋后的两座坟墓屹立在萧条冷清的竹林中,与秋天的凄冷萧瑟作伴,修缮过的坟墓更加威严壮观,不再是小小的坟头,而是用汉白玉堆砌起来的墓,逝者的名也被精心雕琢在石碑上。
祭拜过后,因外头太冷,风刮着脸,锦聿便在屋子里与兔子作伴,萧折渊和谢承云在屋檐下棋,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锦聿忽然想去看看两人下得如何了。
萧折渊连他都下不过,肯定也赢不了谢承云。
外面太冷,他便打开屋里的窗,没敢开太大,就只开了一点缝隙,他没看到想象中萧折渊焦灼苦闷的场景,反而看到谢承云一脸的纠结困惑,他执着黑棋的手撑着膝盖,眉头紧皱着,似乎无从落子。
萧折渊眉眼透着不屑,他冷‘哼’一声,“你这棋艺也就糊弄糊弄聿儿,天天在朕的耳边说你是绝世高手,也不过如此。”
谢承云冷笑一声,“我说陛下,五局三胜,你一胜我一胜,就算这局你赢了,也才两胜,瞧不起谁呢。”
“这局就算让着你赢,你也赢不了。”萧折渊语气讥讽,深邃的眼眸狂妄。
谢承云愤愤地磨着牙,余光忽然瞥到在窗边看着的锦聿,他脑子一转,撑着手臂往后一仰,“是啊,不像陛下为博美人一笑,倒是会伪装让着小七…………”
‘砰’地一声,他话音一落,锦聿就关上窗。
萧折渊蓦地回过头,才知道谢承云耍的小心眼,他眼眸冷冽,“你………”
谢承云笑出声,嘚瑟极了。
萧折渊瞪了他一眼,起身进屋去,一推开门,就见锦聿站在窗前,冷着一张脸看着他,他走过去就想搂着人哄,但锦聿不给他抱,手抵在他的胸前,“乖聿儿………”
“我就说,再不会下棋的人、也偶尔走运吧,怎么有人一直输,输一两次就行了,你还乐此不疲。”锦聿冷声道,眼眸愠怒着。
这时谢承云推开窗,戳破锦聿道:“小七,你要不想想你为何没输给我呢………”
锦聿眼神危险地看着他,不由地握紧拳头,谢承云见状,生怕殃及池鱼,连忙关上窗跑了。
萧折渊抓住抵在胸前的手一拉,搂住他的腰抱在怀里,他低头看着怀里愤懑的人,他低声道:“那下次………朕就不让着聿儿了?”
锦聿抿紧唇,瞪着他,想开口说不行,却又觉得没面子,可是谢承云连萧折渊都赢不了,更别提他了………
萧折渊一笑,低头一吻,“朕永远都会让着聿儿,朕没有轻视聿儿的意思,朕就是想让聿儿开心,别听谢承云那家伙挑拨离间,他就是见不得朕好,术业有专攻,这下棋也讲究步骤方法,可不是胡乱想着五子连在一起就行了,若是聿儿想赢了谢承云,那朕就摸透他下棋的底细,到时候教给聿儿再去赢他,好不好?”
锦聿的面色有所缓和,但还是气的,他一直以为他的棋艺也没有那么不堪,结果发现只是萧折渊让着他逗他开心的。
萧折渊拿来大氅给他披上,锦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做什么?”
“回去,这里不方便哄人。”萧折渊一本正经地说着,眼神却炙热地盯着锦聿看。
“…………”锦聿反应过来,伸手打了他一巴掌,轻飘飘的,萧折渊给他戴上兜帽,牵着他的手,“走了。”
锦聿酷爱喝花茶,夏日里清凉解渴的爽口感,冷天里温热的清甜沁人心脾,龙涎殿时常备着花茶,出行的马车里也时刻备着,平稳的马车里,锦聿端着花茶小口抿着,神情很是惬意。
萧折渊一直搂着人,自然也一直注视着他,小动作小情绪没逃过他的眼睛,他不禁勾唇,把人温养伺候好的成就感从眼神里的肆意张扬中透出来,心中无比满足。
天气一冷,锦聿就容易多眠,喝完花茶他就靠在萧折渊怀里睡着了,睡得很沉,马车偶尔的颠簸也没让他醒过来,直到回到龙涎殿门口。
萧折渊正要抱着人下去,门外的宫女忽然禀报,“启禀陛下,五皇子今早一不小心在芙蓉湖落水,现在发起了高热,一直不退。”
宫女的声音响起后,锦聿就醒了,他从萧折渊怀里起身,萧折渊眉头一皱,厉声道:“那还不快传太医前去诊治。”
“奴婢已经传唤了太医,但五皇子近半年来总是心绪不佳,太医说心脉淤堵,气结郁思…………”那宫女说到一半不敢再说下去了。
五皇子如今不过八岁,在这深宫里又无同龄人与他玩耍,还日夜思念母妃,久而久之,便闷出些心伤来………但没人敢在陛下面前说啊,陛下与君后无子嗣,五皇子不出宫封王开府,虽未明说,但久而久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为何,这五皇子是以储君的方式养在宫里…………
锦聿静静地看着萧折渊,萧折渊眉间烦愁,“知道了,朕待会儿就去一趟毓心宫。”
“是。”宫女退下。
锦聿抚上他的眉心,“你先去看看他,我自己回去。”
萧折渊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没事。”
说着,他给锦聿戴好兜帽,把人护在怀里抱下马车,回到龙涎殿里,燃烧得旺的炭火让浑身都暖和了,萧折渊把人放在龙床上坐着,摸着他的脑袋,“再睡会儿,朕过会儿就来。”
“嗯。”锦聿点头,看着萧折渊离去的身影,他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面色凝重,抿着唇又松开,好似陷入纠结又坦然开的模样………
萧折渊来到毓心宫,进到寝殿里,萧青御烧得迷迷糊糊的,但看到皇兄的那一刻还是想乖乖爬起来行礼,萧折渊上前来制止他,“行了,好好躺着吧。”
萧青御稚嫩的脸上漫着一丝委屈,这让萧折渊心里不免有所触动,他儿时的下场比萧青御凄惨,没了母后,萧立恒也厌烦他,不受宠爱的皇子没人敢扶持一把,他一边提防着宫里想要除掉他这个太子的人,一边忍受饱一顿饿一顿的情况,那些宫女太监因为他杀人的传言忌惮他,可又刻薄冷落他,他一个人孤苦伶仃,若不是司徒悠偶尔偷偷摸摸帮他一把,恐怕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萧折渊收回思绪,“你想出宫?”
萧青御小心翼翼地点头,“我想母妃…………”
“若是将来你能当皇帝呢?还想出宫么?”萧折渊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皇兄………”萧青御叫他,他小声道:“我不想当皇帝………我只想要同母妃住在一起…………就可以了………”
萧折渊一愣,冷硬的心肠忽然间软了下来,他眼眶酸涩,叹了一口气,“也罢,这深宫里没了所在乎的人,实在太寂寞了,待你病好了,便出宫去吧。”
萧青御一喜,“多谢皇兄!皇兄定能同皇嫂白头到老!”
萧折渊嗤笑一声,给他掩好被子,“好好养病。”
“是!”萧青御语气透着欢快。
夜里,两人沐浴出来,靠坐在床头,锦聿身后的长发被木簪挽着,他穿着光滑柔亮的蚕丝里衣,靠在萧折渊胸口愣神,一到冷天,这人就有些无精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