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第205章 下流的诡计
“一定要我说出来?好吧!我无比的热爱你,崇敬你,就像信徒热爱神祇。可你不在乎啊,你觉得一个奴婢的爱卑贱,哪抵得过你们王侯将相的爱高贵深沉。
就你们是人,是站着走路的,我不是!我是小猫小狗,是件趁手的玩意儿,是爬着走的!你明知我心里装的全是你,却毫不犹豫地下令打我,你不在意我伤不伤心!”
夏小满流泪哭喊,像一棵小草在质问苍天。
“殿下,你还记得吗,我们也曾是好朋友啊!我从陪你玩、保护你的小侍卫,成了伺候你的小太监。时间长了,我习惯伺候你了,你也被伺候惯了。我当初就不该留下来,放我出宫去吧!”
夏小满脱力地跪下,喃喃重复:我就不该留下。
尹北望单膝跪地,无言地将他揽入怀里。片刻,陡然将他掀翻在高茂的野草中。他低声惊叫,双手乱抓。四周的野花剧烈颤动,纷纷折损坠落。
极刑般的痛苦好像持续了一百年。
夏小满像一个死人,被抛尸于烂漫的花草丛。
尹北望朝他身上盖了件衣服,自己也拢了拢敞开的衣襟,抱膝坐在一旁,闲适地看月亮,仿佛刚刚施暴的是另一人。
许久,夏小满才恢复力气,声音嘶哑发颤:“你强暴了我。”
“不。”男人淡淡否认,“我宠幸了你。”
夏小满一时说不出话。
他只能像刺猬一样,去刺痛对方:“你讨厌儿时看到的那个,和宫女纠缠在一起的皇上。可你刚刚,跟他一模一样!你让我想起了水贼!我躲过了他们,却没躲过你。”
“我和皇上不同。”尹北望侧目,冷冷地否认,神情倨傲却又真挚,“小满,我想证明,我从没瞧不起你、嫌弃你。”
夏小满扯出一声笑,拆穿了他:“殿下,你是在放纵自己。叶小将军已经是个男人了,所以你也急于蜕变。”
“倒也没错。”尹北望坦然,“不过,我的确在乎你。我深夜等在这破地方,就是为了跟你说说话。每天,有十二时辰,我会分出半个时辰惦记你,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如果,你还不知足——”
尹北望抬手,指向一丈外的水井。
“那你就跳下去吧。总之,我不可能放你走,你知道我太多秘密了。”
夏小满仿佛看见一个吊死鬼在朝他吐舌头,那是俞氏的心腹。没错,他和她是同样的命运。他慢腾腾爬起来,裹着衣服,来到井边。
他朝下一瞄,深井就像被挖了眼珠的黑洞洞的眼眶,涌出阴冷寒气。他慢慢坐在井口,两条象牙筷子似的腿垂在井里晃荡。
尹北望走到他身边,笑吟吟地做个“请”的手势:“本宫的确和水贼差不多。下了我的贼船,你就是敌人。为了防止皓王把你拉上他的船,我只能让你消失在水里。”
夏小满根本就不想跳,正要收回腿,忽然一阵目眩,一头栽进井口。尹北望大惊,迅速出手,拽住他的手腕。
“啊啊啊——”惨叫在井壁回荡,宛如冤魂的哀嚎,“快,快拽我上去,我不想死!”
惊讶褪去,尹北望笑了:“我还以为你来真的。”他故意沉了沉手臂,井中人又吓得乱叫,开始哀求。
“你还走吗?”尹北望问。见夏小满不吭声,他吓唬道:“下面爬上来一个女鬼哦,头发水淋淋的!”
“我不走了——快救救我——”
尹北望一把将人提溜上来,像从井里提起一条白肉。衣服掉井里了,夏小满慌忙扑在草丛摸出别的衣物,裹在身上。
尹北望若有所思,把他竖着抱起掂量了一下:“你好轻。”
“因为,我根本不喜欢待在皇宫。这像野兽的肚子,我要被吞噬消化掉了,越来越烂,越来越轻。”夏小满仰望对方,“我还是想走。事急从权,刚才胡说的,不算数。”
“你被吞噬了,我又何尝不是?”
尹北望席地而坐,背靠深井,“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万人之中,无一人完全属于我。而我之上那一人,随时能废了我。月芙逃婚了,小叶子留在江北,母后病体难支。如今,连你也不要我了。”
他拉住夏小满的手,轻轻摇动。眸光和着一点泪光,像落入水里的星。
“小满哥哥,别离开我嘛。”
夏小满也坐下来,一阵心疼。
“小时候我觉得,不当太子也行啊,这又不是我自己要求的。”尹北望闲话家常,温润的声音飘在风里,“最初我渴望变强,渴望稳居东宫,是因为你被父皇摧残了,而我想保护我身边的人。后来,慢慢的,一切就跟你没关系了,全是为了我自己。不过,这一段路的起点,的确是你。”
夏小满静静聆听这番肺腑之言。
“去年,从江北探望小叶子回来,我很消沉。冷静之后,我想了很多。或许,情爱是一种幻觉,我们爱的是自己的感受而已。再深的情也会干涸,父皇和母后也恩爱过,现在又如何?
去爱,就要把心剖开,但很快就会结痂,变成一块疤,不会永远热血澎湃。爱,和理智相悖。因为爱是失控,而理智是掌控。”
尹北望顿了顿,探出手凌空轻轻一握,下了结论:“权力,只有权力,才是唯一的真实。我想做一个,理智而大权在握的人。”
“你已经是了。”夏小满道。
“远远不算。”尹北望张开五指,感受流过指间的风,“宁王让我见识到,一个头脑正常的男人,被爱情冲得晕头转向是什么样。我不要像他那样,困在注定会消失的爱里。他这样的大情种,太适合做摄政王了,我得帮帮他……就找一些文人,不切实际地赞扬他四哥庆王,捧上天才好。”
“庆王?哦,等赞美传到江北,反而激起小皇帝的反感。”
尹北望点点头,朝夏小满笑了一下。像一颗浸润在黑夜里的珍珠,温润鲜亮。
“我不是凉薄的人。我懂你的委屈,知道你为我付出了什么,我都记在心里的。”尹北望在胸口一点,“这有本账,都记着呢。”
“真的?!”
他都懂!原来他都懂!夏小满开心起来,将头倚在对方肩上,笑容里浮起惧色:“我先不走了,我好好跟着你,你别杀我。”
“吓你的。”尹北望得意地挑起嘴角,“很快,我就把你调回东宫。小满,你记住,不追求结果,爱就没有尽头。这才是永恒。”
**
深夜,庆王府。
几人围聚密谋,这场景犹如老母鸡围成一圈下蛋——笨蛋开会。不过,他们自诩为“智囊团”。
“干吧,四爷!就这么干!”
发声者狠狠比划一下,像在对庆王进行房事指导。其余的连连附和,如夏夜乱蛙,“干”声一片,为其鼓劲。
“此举未免太过腌臜了。”决策者犹豫不决。
另一人道:“齐国公主就是宁王的脸面,百姓也都喜爱她。撕了这张脸,闹出败坏名节妇道的丑事,宁王就没法主持春闱了!届时临阵换帅,大家一同上疏保举你做主考官,我们就能挽回刘衡那蠢货造成的损失,挽回声誉!”
“可是,公主她……”决策者叹了口气,“那么一个冰清玉洁的绝色美人。”
“王爷,别怜香惜玉了,谁怜惜你呢?”一人急得直拍大腿,“此事若成,就不必走卖题那一步棋了,毕竟没把握。”
“不干,就没机会了!”又一人道,“下官是同考,初场试之前,不是要办一场宴会吗?我想个办法,将宁王妃引来,然后在席间动手。”
被拥趸围住的中年男人沉沉点头,面露惋惜。
此刻,同一片夜空下,即将被算计的“冰清玉洁的绝色美人”正以骑马射箭的豪放姿态酣睡,被子全卷到自己身边,用腿夹着。
他的夫君因小腿抽筋而惊醒,熟练地从床边拽过另一条被,盖在二人身上,仔细掖好被角。
三月初十。
距会试的初场试,还有两天。
两名主考与十八名同考及礼部一众官员、各地学政,来到贡院视察。所有供举子考试食宿的号舍已洒扫整洁,考场四周的棘闱也检查过,墙体没有破损。
这种棘闱是防止内外串联作弊而设,由两道高墙构成,间距一丈,形成一圈环绕贡院的通道。
三场考试的全部考题已悉数确定,封存于皇帝读书的勤德殿,严防死守。其内容只有出题的主考官楚翊和袁鹏知晓,连皇帝都没看。永历说,自己年纪小,看了会忍不住泄露出去。就算白天不说,梦里也会嘀咕。
“和恩科一样,干粮、面饼这些也都掰开检查,防止夹带,千万别偷懒。”楚翊漫步于两排考棚之间,随手在一张桌板抹了一把。
他吹去指尖微尘,对礼部官员叮嘱:“备一些饭食,给那些盘缠少的寒门学子。多找几个郎中候着,去年病倒十几个,犯癫痫的、太紧张昏迷的、拉肚子的……那场面别提了。到时请几位太医,坐镇聚贤楼。”
“王爷远见卓识。”
第206章 我又露馅了?!
离开贡院,两名主考、十八名同考共赴酒楼宴饮,预祝春闱顺利。
楚翊特意避开四哥的酒楼,选了一间不算奢华但菜色甚好的地方,在最大的雅间订了四桌酒菜。他与无血缘的舅舅袁鹏一桌,余下每六人一桌。
“诸位都是科举入仕,明白读书的辛苦,阅卷时务必尽心,秉公持正。大家的手里,是一个年轻人,乃至于苦读半辈子的中年人的命运。”
楚翊慨然举杯,目光坚毅,“檐前数片无人扫,又得书窗一夜明。举子们苦读赶考不易,愿诸君同力协契。”
刚开席,庆王不请自来,与楚翊同桌。
死牢里的刘衡令他饱受质疑,因而最近行事低调,对弟弟极为和善,与诸考官略做寒暄便不再多言。还谦逊地说,自己只是路过作陪,九弟才是主角,这顿自己请了。
“四哥,多谢慷慨解囊。”楚翊敬了对方一杯,笑如窗外春风,“小弟一向节俭,就不跟你客气了。”
“公主管得严?”庆王笑吟吟道。
楚翊笑而不语。
几杯下肚,他感到喉咙憋闷肿胀,喘不过气。血往脸上冲,须臾之间满头的汗。
侍立在角落的罗雨大惊:“王爷,你中毒了?!”他先朝楚翊后背猛击,活活把人打吐了。又拔刀勒令所有人不许动,王爷有事,他们全得陪葬!
庆王关切地凑过来,被罗雨吼住:“坐下,别动!”庆王还真就没敢动。
“我去找个麦秆,削尖了扎进气管里,才能恢复呼吸!”
楚翊一把拽住罗雨,惊恐道:“不至于不至于,这酒里有槟榔,一会儿就好了。”喝了些温水,片刻,症状果然消失。
他笑了笑,对脸色发白的众人解释:“我自小就吃不了槟榔,反应比一般人大得多,像被锁喉了似的。”
罗雨也笑着赔礼:“失礼了,在下自小就容易冲动。”
“老九,你这护卫好厉害。”庆王也跟着笑,“我想起来了,你四、五岁时在宫宴上嚼了一颗槟榔,然后憋得脸发紫。大家吓坏了,王喜都背过气去了。”
随即吩咐换酒,别弄这些奇怪的。
觥筹交错,众人行起“飞花令”。正热闹,一道熟悉的身影踹门而入:“九爷怎么了,怎么了?”
楚翊一愣,旋即粲然一笑,挥了挥手。
见夫君安然无恙,叶星辞松了口气。他坦然顶着一众视线走近,低声埋怨:“有人来家里报信,说你不行了,吓死我了。”
感觉到庆王的打量,他侧目一笑:“四哥,多日不见。”
他穿着居家练武时的烟紫色窄袖劲装,缠着绷布的手里还攥着马鞭。一半青丝用玉簪束着,因一路疾驰而微乱。除了鬓角的一滴汗,没有任何修饰,却丝毫不显寡淡。
每个人心里都觉得,人世间的首饰,配不上这样的美人。宁王妃不该踹门而入,而是从天降临才对。
“真是伉俪情深。老九没事,喝了槟榔酒不习惯而已。”庆王温和道,眼中闪过惋惜,“来都来了,不如同乐。”
他招呼伙计,取一扇屏风,为宁王妃单独设案布菜。作为同考之一的工部郎中用目光追随酒壶,又朝庆王递眼色,示意一切办妥。
走廊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于章远和宋卓也跟来了。见没事,便很自然地坐到叶星辞身边,准备吃席。罗雨提着二人的耳朵,将他们拽到角落,和自己一起站着。
“忘了忘了,王妃在公开场合是女的,我们怎能和他一桌呢。”于章远嘟囔,“还是罗兄反应快。”
“哦,我没想那么多。”罗雨淡漠道,“看你们坐着,我心里不平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