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楚翊回头笑了笑,原来是禁卫军的王总旗,今夜在宫里职守。
像他这样,掌管数百人的总旗官,禁卫军中还有十几个。与众不同的是,他还有另一重职责:掌控大昌在境外所有的细作和情报。
他官职不高,却深受先皇器重。细心却无功利心,忠贞不二。
楚翊成为摄政王之后,才与其有了正式接触。进而了解到,在南齐国都兆安,和塞北喀留的王城,都有朝廷的耳目潜伏。
寒暄几句,王总旗犹豫一下,道:“卑职平常跟王爷提到的情报,您没对王妃说吧?”
楚翊说,没对任何人提过。
“那就好。”王总旗点点头,“王妃毕竟是齐国的公主,卑职怕引她反感。而且,我们身边,也潜伏着许多伪造身份的齐人,防不胜防。虽说眼下还太平,结为姻亲,互称友邦,但……”
楚翊明白他的未尽之言,问起南边皇宫里有什么动静。
王总旗说,无甚要紧的。
两月前,齐帝啃骨头差点噎死,据说他的宠妃公然叫嚣,要他改立皓王为储。一会儿,齐帝又缓过气来,场面很尴尬。之后,那女人老实了一阵子,日日探望皇后。
“若在本朝,她中午说出这话,晚饭就得在冷宫里吃。”楚翊不屑地挑起嘴角,“还有呢?”
王总旗道:“齐帝身边的道士们频频往郊外跑,似乎在寻风水宝地,为寿宫定穴。”
楚翊一挑眉,有点意思。看来,那块卡住喉咙的骨头,把齐帝吓得不轻。国库亏空之际,却欲大兴土木,看来江南将有一场风波。
他又关心起塞北。
“卑职来这找王爷,就是想说西北的事。”王总旗面色凝重,“近来,喀留的公侯贵族,都在广募家丁护卫。经探查,招募的青壮加起来,已有两万人。”
楚翊悚然一惊,脊背发冷。
这些人,披甲就是兵!
无需怀疑,楚献忠看出且确定,西北边军军需削减,于是野心复燃。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大的战略调整,果然捂不住。
王总旗看懂了他的担忧,沉重地叹道:“喀留王归顺之后,精减兵马,募兵要经朝廷允许。这些年,他的军队始终保持在两万人左右。现在,他这是私自扩军,心怀叵测!”
楚翊愤恨地攥拳,他就知道,此人畏威而不怀德,迟早要生事!
他感到痛惜,那些本可用于创办学堂、修路搭桥、兴建水利、革新弊政的银子,或许又要白白丢进战火。
第234章 不普通的夜
“辛苦了,王大人。”楚翊心绪翻涌,却面色无波。他在王总旗肩头一拍,快步融入湿热的夜幕。
回家之后,楚翊摸着黑,轻手轻脚地更衣。爬上床,却抱了个空。
我老婆呢?正要燃烛寻找,一道黑影闪过,从背后将他扑倒。伴着灼热的气息,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冲进耳朵:“劫色!老实点,想活命就乖乖配合!”
楚翊忍着笑,对化身采花贼的王妃道:“原来是劫色啊,这么愉快的事,搞得这么紧张,吓死我了。”
“小爷就喜欢你这种已婚人夫。”少年亲了亲他的耳垂,仿佛洒下火种,“呦,耳朵好热,有家室的人还这么纯情?”
楚翊腹中窜起邪火,猛然翻身压住对方,主动配合“劫色”。
本来,因为楚献忠扩兵一事,他心情低落。不仅是今天,近来他一有时间思考,就会觉得憋闷。肩上担子太重,他是王朝的首脑,一个涟漪般的闪念,都会在日后酿成惊涛。
可是,一见小五,便身心轻松,这小子就像一碗苦药后的那块糖。
折腾出一身汗,楚翊端来茶水,又展开折扇。少年呼吸急促,汗津津的臂膀在黑暗中泛着莹润的光泽,令人心醉。
“怎么还没睡,就为劫个色?”楚翊拼命扇风,像在烤肉。
“李青禾来信了,我见你迟迟不归,就先看了。”叶星辞披起中衣,将微微汗湿的黑发拢在一侧,不拘小节地支起一条腿坐着,“里面提到,他现在遇到了棘手事。当地坐拥良田无数的乡绅消极对待新政,表面恭敬和气,暗中阻挠官吏清丈田地,还纠结地痞装成百姓抗议。曲解国策,蛊惑民心。我一直在琢磨对策,所以没睡。”
“愿闻高见。”
“我想分化对手,将敌我对立变为敌人内部的矛盾。”叶星辞语气肃然,全然不像刚被采花的采花贼,“对其中一半乡绅示好,密切接触,却冷落另一半。让他们以为,有一半人私下里在跟官府做什么交易。
然后,再上强硬手段,逼迫被冷落的一半人补缴自新政推行起的田赋,却对另一半人和和气气。
如此,他们就更确信,有的人和官府达成了见不得光的交易。
一旦他们急了,毁谤钦差,就以此为由全抓起来!从重处理!想从轻发落,也简单,按照新政补缴税款。第一个补的,无罪释放。第二个补的,罚做苦役。第三个补的,蹲一年大牢……
这些人必定踊跃支持新政,生怕落后。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等全都服服帖帖了,就放了。乡土之间,维系稳定还要靠这些乡绅。”
冰冷低沉的话音刚落,叶星辞喝了口热茶,烫得抢过楚翊的折扇给舌头送风。他感觉男人赞佩的目光刺透黑暗,灼在他身上。
“小五,你居然在短时间内谋划出这样一番布局,我都有点嫉妒你的才干了。”楚翊赞叹,不忘调戏,“我真幸运,睡到……不,遇到了你。”
“呸!不正经!”叶星辞踹去一脚。
“你最正经,半夜装采花贼。”楚翊抓住老婆的脚腕大笑,旋即正色,“我们现在就给李青禾回信吧,就按你的计策来。”
楚翊在书房燃起烛火,叶星辞为其研墨。楚翊运笔如飞,一心二用道:“我刚刚得知,楚献忠在私自屯兵。”
叶星辞呼吸一滞,捏着墨条的手一颤。他下意识觉得,楚献忠的大胆动作,和自己将西北削减军需一事透露给太子有关。
太子为何这么做?叶星辞苦思,旋即参透:他听说了楚翊的强硬信念,大受震撼,想以后方不稳来牵制北昌的战略布局和发展。
叶星辞泄密的初衷,是为大齐边防所虑。当时,他以为那些省下的军费,会增派在两国边界。齐军也相应的增军需,才能维持平衡。后来才知,楚翊将省下的军费,用来修水利、办官学。
唉,秘密一旦撒手,便不受控制了。
他梦想当个将军,又盼着天下无战事,每个角落都太平,善战之将皆无用武之地。本意是维持安稳的举动,反倒催生了楚献忠的野心。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又涉及到几万边军,当然会引起注意。”楚翊封好回函,平和地面对可能的波折,“楚献忠能咬准朝廷的决策也不奇怪,西北太平十几年,朝廷在安逸中懈怠了。安逸最舒服,可也煎膏炊骨,要人命啊。”
叶星辞内疚地垂眸,又因对方的解释而心下稍安——也许不是太子。矛盾感撕扯着他,令他想去月下裸奔。
“我想过,再把各地的军需用度增回去。”楚翊放下回函,扶住额头,俊朗深邃的眉宇间溢满疲倦,“可是,办事又实在需要钱。军费支出太大了,该节流。明天我给楚献忠发廷寄,敲打他一下。”
“走了,睡觉。”叶星辞吹熄烛火,牵起楚翊的手,往卧房走。
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那纵马横枪、驰骋万里的沙场梦,从这一刻开始实现。
这一刻,一骑官驿快马踏着月色,嘶风蹬尘而来,直奔顺都城西门。
奔马迅疾的身姿,口角的白沫,和骑使身后飘动的旗幡,昭示着六百里加急的紧迫。
“西北有变,军情紧急——”来人高举传符,嘶哑地叫开城门,驱马直扑兵部衙署。不多时,又一骑快马离开兵部,驰向宁王府。
“王爷!”
叶星辞哆嗦一下,被管家的声音惊醒。他搂着夫君的胳膊,发出抱怨。
“在兵部值夜的一名主事来了,说有紧急军情,要面呈王爷。”王喜急道,“在院外候着呢!”
“请他去书房!”楚翊一骨碌窜下床,胡乱往身上套衣服。叶星辞也慌忙穿衣,边跑边蹦蹦跳跳地穿鞋,也跟去书房。
那主事垂首恭立,脸上挂着汗。
听见两重脚步,他抬眼一瞟,被齐国公主那美若云霞的风华逼得一晃神。他甚至没怀疑,那只是某个身姿颀长的侍妾。只有公主,只有金枝玉叶,才有此等姿仪。
“下官抠脚……不,叩见……王爷千岁,王妃娘娘……”主事语无伦次地施礼。
见自己令对方紧张,叶星辞识趣地闪到屏风后,与楚翊一起聆听军情,心悠悠地悬着。
“启禀王爷。十天前,一伙来自喀留的马匪,约五百人,毁坏并擅越州界的堑壕,洗劫了鹰嘴关旁的一座县城。”兵部主事凝重道,“不仅抢了县库的银子,屠杀官兵和平民,还搬空了粮仓,放火烧毁民居,掳走许多民女。”
“守军都没醒吗?”楚翊声调冰冷,想来神情也异常冷峻。
主事沉重地解释:“正值塞北收麦时节,在城外军营值守的兵士们,大多刚割麦、淘麦多日,身体疲惫。半夜突然被马匪一冲,发生营啸,不战而溃,城门也失守了。待重新集结,马匪已不知所踪。”
叶星辞眉头一蹙。
营啸,俗称炸营,他仅在书上看过,今日居然得见实例。当恐慌漫延,士卒不战而散。一万迷茫的溃兵,也挡不住五百骑兵的冲锋。
“斩了守将。”楚翊斩钉截铁。
主事骇然抽气。
叶星辞也惊讶地捂嘴,不禁代入其中,想象那是自己。是啊,军营不是文绉绉的论道场,军法如山,法不徇情。
面对张口结舌的兵部主事,楚翊冷硬道:“我不是叫你去执行,我只是,说出了我的决定。”
叶星辞又想:将士们忙于屯田积谷,因疲惫而溃散,是因近几月不满饷。主将有失,但情有可原。本来,他们只需操练,无需务农。
心有灵犀似的,楚翊开口解释这一决定:“是啊,现在军饷虽提高了,但不满饷。将士们每日虽照常点卯,操练不减,但也忙于务农、畜牧,还有做买卖的。这些,朝廷也都默许。”
军饷表面提升,日常操练不减,皆为掩盖削减军需的机密。事实上,连甲胄厚度、兵器成色都在暗降,甚至战马的给养也变相调低。
楚翊略做停顿,语调猛然上扬,如一记凌厉的回马枪:“累,战力可以打折扣,哪怕十个人当一个人用。但不能炸营!不能一触即溃!当百姓得知他们供养的军队溃散而逃,心里该多绝望?主将罪不容诛,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没错!”听到这里,叶星辞硬起心肠,也认为主将该杀。
那主事又说起后续:“那伙马匪训练有素,兵器精良,极可能是喀留的骑兵假扮。鹰嘴关知府与喀留王交涉,要求其彻查马匪。对方却极为敷衍,还轻飘飘地说……”
主事为难地停顿,好像下面的话扎嘴。
在楚翊的逼问下,他才道出楚献忠那令人怒火中烧的狂言:“说治下生计艰难,盗匪成患在所难免。今后,他将不再纳贡,请知府转告王爷,让王爷体谅他的难处。”
他娘的,这是欺负楚翊年轻,骑脖子拉屎!叶星辞一拳击向屏风,咔——白皙的拳头冲碎精细的镂刻。
主事一惊。
“反了!”楚翊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主事又一惊,扑通跪地,仿佛拍的是他的头。他只是个普通的六品官,在衙署值个普通的夜,却摊上这么不普通的事。
第235章 带着老婆去平叛
楚翊留下当地总督、巡抚、知府等人急递而来的奏疏,挥手道:“辛苦了,你回兵部衙门吧。”
待那主事退下,他看向屏风上的窟窿,声音倏然温柔:“手没扎着吧?”
“好疼,你给我揉揉。”叶星辞闪出残破的屏风,笑着伸出手。
楚翊轻揉那泛红的指节,放在嘴边呵气,神情微恼:“楚献忠胆敢妄为,一是欺我年轻,赌我手腕不硬。二是,他咬准边军军需缩减,于是派出部下扮成马匪,试探我的底线。一旦让步,他会得寸进尺。”
“你的底线我都没探,他倒敢探!”叶星辞怒目切齿,“气死我了,得治一治他!”
“你有良方?”楚翊眯起眼笑。
叶星辞一拧腰坐进男人怀里,抱起双臂,审慎地思索。感觉屁股下有点硌得慌,他若无其事地往前出溜一段,继续沉思。
半晌,他有条不紊道:“先不撕破脸,继续叫楚献忠剿匪,限期十日将那数百马匪生擒,押送至鹰嘴关发落。送还掠夺的女子、粮食,赔偿百姓的损失,修筑损毁的堑壕。今年该进贡的马匹、牛羊,一根毛都不能少,而且现在就要!就对他说:朝廷没有体谅你的必要,你既归顺称臣,就该为君父着想,哪有君父为你着想的道理。”
楚翊沉沉地点头:“对付这种强必寇盗,弱而卑伏的人,一步也不能退。硬碰硬,或许打不起来。退一步,战事必近一步。”
次日,朝廷的两道旨意——限期剿匪,即日纳贡,飞递塞北。十多日后,传来回音。
对于剿匪,楚献忠称会做,但需要时间。少则三月,多则半载。对于纳贡,一个字:难。两个字:没钱。三个字:别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