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摸摸呢?”
“摸手吧。”他将裹着臂甲的沉甸甸的胳膊砸在夫君腹部,对方冷嘶一声。
“哼,我又不是看手相的。”
叶星辞哈哈一笑,扑在男人身上,吻住对方的唇。正准备做一回骑兵,颠簸半个时辰,楚翊却说别压了要吐血了。
“明天我弄一身绝好的皮甲给你,轻便又结实。”楚翊道,“你使枪,不能穿得笨重。”
叶星辞连声说好。在楚翊的劝导下,终于卸了甲,好好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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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楚献忠的会面,定在州界一座临时搭设的大帐。双方约定,各带百人。传令兵叶小五,自然是其中之一。
那天风很大,扬尘裹挟着一场秋雨,空气中充斥土腥气。
出发前,叶星辞用白玉簪将发丝半束,对镜穿戴楚翊送的皮甲,系上暗赤色披风。甲面漆黑光泽,有着漂亮的纹理。只有十多斤,却极为坚韧,经得起刀砍枪刺。用料为珍贵的鼍皮,鼍也作“鳄鱼”。
这一袭深色,衬得肌肤润泽如玉,一看就没被风霜吹打过。
“这身甲真漂亮,居然还显腰身。”于章远赞叹,“你好像又长高了。”
宋卓兜了两圈,摸着下巴打量:“我要是九爷,就不带你去,免得你被蛮夷抢走。”
叶星辞白了他一眼:“我能保护自己,还能顺便保护九爷。”
“咦,我突然想到,你要是女孩,没准儿能做太子妃呢!”宋卓想了想,撇撇嘴,“不对,侧妃,正妃是令妹。”
于章远叫他闭嘴,一天天缺心眼似的。在东宫时还凑合,离家越远心眼越少,全当马粪排在路上了。
宋卓反呛:“你总跟罗队长混在一起,嘴越来越毒,成天拿砒霜漱口吗?你倒学学人家的本事,别光动嘴。”
司贤则一如既往的好色:“听说喀留民风开放,看对眼了,往草丛一钻,就……呵呵……”
这有什么,我和逸之哥哥也那样过,叶星辞想。
“你们说,会不会有姑娘看上我,把我拖进草丛?”司贤憧憬着。
谁料,平日话最少的郑昆一鸣惊人:“然后,姑娘一掀裙子,比你都大。”说完,笑着跑了。
叶星辞捧腹大笑,追着对方打,却被宋卓的话拖住脚步。
“叶小将军,这几天有些关于你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于章远用手肘怼宋卓,低声叫他别瞎说。后者却说,叶小将军有权知道。
叶星辞脸色顿然冷峻,眸光凌厉,逼问怎么回事。他终日陪在九爷身边,不像他们四处乱逛,很多杂事都不晓得。
宋卓挠挠头,支吾道:“其实也没啥,挺多人说你是王爷的男宠。这次来塞北,是混点毫无危险的军功,好回去封官加爵。”
没啥?叶星辞心里轰的一下,像挨了一记烧红的重锤。他双目怒睁,厉声喝问:“谁说的?!”
“挺多人。”
叶星辞气得发抖,想混功劳回去当官的是四舅,不是他啊!说他贪图禄位倒还好,真正刺痛他心灵的,是那个身份——男宠。
以色事人?
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宋卓索性一股脑全说了:“有人说,你是江南来的一朵娇花,靠卖沟子获得荣宠。”
“我——”叶星辞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抽过去,泪水夺眶而出。他有脑子,他不是卖沟子的!他狂怒难抑,原地踱步,孩子气地用手堵着双眼哽咽。
真是奇耻大辱!
“气死我了,凭什么这么说我!沟子沟子,我要把他们揪出来,砍得满脸是沟——”
须臾,他脚步一顿,神态如常,只是双目赤红。他再次开口,格外平静:“这不怨人家。”
四个属下一怔。
“是不是觉得,我太大度了?”叶星辞坦然耸耸肩,“不,我非常在意。不过我明白,人的眼光都有局限。我自诩有几分才能,也的确做了不少事,还给李大人出谋划策呢。
可是,别人又不知道。人家只看见,一个小白脸整日跟着王爷,能吃能喝不干活,还整一身花哨的鼍皮甲。我要是总督府的人,也觉得这小子是邀宠谄媚之徒。
我该做的,不是恼羞成怒去揍人,而是证明我行!我有勇有谋,不是以色事人的孬货!绣花枕头!古今成大事者,哪个不是毁誉参半,必须荣辱不惊,乃至唾面自干。我连这点委屈都咽不下,还当什么将军?恐怕,吃个败仗就要抹脖子喽。”
这一年半在外闯荡,当寡妇做尼姑,嫁这个嫁那个,成了亲又暴露牛牛,几番与庆王过招……他学会了沉着。发过脾气,就要去找解决办法。
“我不责怪别人,也不责怪自己,我要证明自己!就从此刻起。今日与楚献忠会面交涉,也许就是个机会,我会把握住。”
叶星辞淡然自若,双拳暗握。他娘的,还是好气哦!气死啦!但他压制得住。他捋捋鬓发,在兄弟们崇敬的目光中从容一笑。
究竟哪被人误会了?罗雨也终日陪伴楚翊左右,也是“小白脸”,怎没人说他是男宠?
“小五,本王的传令兵呢?”刚结束与总督密谈的楚翊迈进门槛,寻找老婆的身影。
叶星辞狠狠瞪向男人,没错,就是这些两口子般(也的确是)的日常相处,和楚翊的眼神!对,眼神!
堂堂摄政王,看谁都温和而不失威严,仪态万方,端庄贵重。看自己时,就像街边饿了三天的大黄狗,一种呼之欲出的饥饿感。
那是鸟儿在渴望天空,鱼儿在渴望清溪,牛儿在渴望沟子。
“怎么这样看我?”楚翊扬起嘴角。
于章远他们交换眼色,默默退出。
叶星辞一振披风,乜斜男人一眼,说了“男宠”的流言,“人家以为,我是卖沟子的。”
楚翊两腮绷紧,压抑着怒火安慰他,誓要查清谣言的源头。
“不用,没必要。”叶星辞走近桌旁,从容地倒了杯茶,“我自会展露锋芒,斩碎流言。”
随即又颓然,“人家没看错,我跟你的确是一张床上的。而且,我不是卖沟子,是白给沟子。”
作为男人,终究还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都怪楚老四给他下药,害他城门失守,然后又从敌军的反复入城中体会到乐趣……
“什么卖不卖的,你是无价之宝,夫妻间哪有这样说话的!”楚翊将他揽进怀里,轻抚他的发丝。本想说摸摸头就好了,出口却是:“来,摸摸沟子就好了。啊,嘴瓢了。”
“走开走开!”叶星辞推开男人,郑重地提出要求,“从今天起,不许再用暧昧的眼神看我。只当我是传令兵,不是王妃。我哪没做好,尽管依军法处置。”
楚翊问,什么叫暧昧,那分明是欣赏。
叶星辞竖起一根食指,直截了当:“就是那种,哈喇子要从眼睛流出来的眼神。你小子,前脑负责思考,后脑负责睡觉。只要一见小五,牛牛占据全脑。”
楚翊双耳腾地红了,张了张嘴,无言以对。他喝了口茶,突然喷了,大笑出声。
第239章 针锋相对
直到三个时辰后,楚翊一袭华服金冠,玉立于州界与楚献忠会面的临时行辕前,仍时不时笑一下,显得来者不善。其实,只是在笑老婆的“打油诗”。
叶星辞提枪紧随,身后是陈为和好奇观望的属下们。
大帐兀立草原,如绿毡上一枚孤独的杂面包子。楚翊拒绝前往沙雅城,楚献忠又不肯来鹰嘴关,所以才有了这处行辕。
一射之地外,旗幡招展,上万兵马严阵以待,以保无虞。喀留那边亦是如此。什么只带百人,傻瓜才信。楚翊敢仅带一百人来,楚献忠就敢把他扣下。
“宁亲王驾到——”一个异族装扮的武官高声通禀。显然,楚献忠已在帐中。
卫兵列队两旁,罗雨冷着脸率先进帐,确认安全后,才将楚翊请入。
叶星辞感到脚下一软,发现地面铺着一种花纹曼妙的羊毛地毯。崭新的毡布和皮革气息扑鼻而来,两排矮几罗列左右,左侧已坐满了喀留官员。香炉青烟袅袅,瓜果点心散发着清甜。
正中一张主案,被一个须发半白的华服老者占据。他轮廓深邃,眼睛几乎被眉骨盖住。发丝编成繁复的发辫,缀有点点珠宝,像一棵寺庙里的许愿树。
叶星辞上回见此人,还是世宗皇帝的丧礼,老家伙哭得情真意切鼻涕冒泡。才一年多,就起了异心。
见皇叔驾临,楚献忠丝毫没有让位的意思。他打量年轻的摄政王,故作病歪歪,以主人的口吻笑道:“九王爷来了,快坐。恕本王旧疾复发,有失远迎。”
楚翊没动,似笑非笑负手而立。若在旁落座,就被压了一头,还未交涉气势便输三分。
楚献忠比约定时辰早至,重新布置并占据唯一主位,就是想给他难堪,试探他的性情。他咽下这口气,便有更多的气等着他受。
“尊驾怎么没与本王商量,就自己上座了。”
“老夫年纪大了,又生着病,不便挪动。”楚献忠操着一口流利的江北官话,“你我都是亲王,不分高低,何必在意区区座次呢。”
“只有一人,能坐得比本王高。”楚翊朝上一拱手,“便是当今圣上。”
“老夫累得动不了啦。”楚献忠不动如山,笑眯眯道,“我从王城赶到这,花了六天。你从鹰嘴关而来,不过两三个时辰。你年纪轻轻,就体谅我一下。”
再怎么着,楚翊也没法一屁股把对方挤开。叶星辞想,至少得让楚翊和这老小子平起平坐。他扫过一众随行者,心里一动。
他拽过四舅,上前一步,落落大方道:“喀留王爷,卑职认为,该由这位大人上座。宁王府长史陈大人是九爷的舅舅,论辈分,比您大。敬长,义也。”
陈为整整衣襟,不禁叹服于外甥媳妇的急智。
不给长辈让位,是为不义。楚献忠愣了须臾,悻悻然起身,对陈为略一抱拳,之后同自己的随从一并坐在左侧,端详着叶星辞。
他没认出,这俊美少年便是当初混在一众妃嫔中守灵的齐国公主。他哭得如丧考妣时,少年正在后面挤眼泪,往脸上涂口水。
楚翊嘴角带笑,在右首落座。叶星辞持枪立于其后,感觉许多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似乎在说:呦,这小子反应挺快。
陈为高居主位,有点紧张。说了句“你们聊”,便不再开口,顾自喝茶。
“本王今天想说的,和你曾和圣旨中读到的一样,且不会动摇。”楚翊率先出声,不卑不亢,“擒获马匪,赔偿百姓的损失,并立即纳贡。今年的三千匹战马,两万只羊,十万斤羊毛,一丁点都不能少。”
“好,先说头件事。”楚献忠的神情颇为真诚,“剿匪,正在剿。喀留地广人稀,尚未查到马匪踪迹。”
砰——楚翊自袖中掏出一块蹄铁,丢在地毯正中。
他的目光比铁更冷,一上来便撕破脸:“这是被射杀的马匪坐骑的蹄铁,是你军中之物吧?不如,在眼皮底下找一找。是哪个将领治军不严,纵兵劫掠。”
楚献忠愣了一下,喀留世子和部下也都目光闪烁,透出心虚,像刚把屎拉在了裤兜里。
楚献忠平静道:“或有人污蔑,容我细查。”
楚翊轻嗤一声。
这蹄铁是他命人伪造的,为了在交涉中给对方施压,且将来师出有名。他清楚,楚献忠不会查,也不会交出任何一个马匪,送回掳走的民女。
“至于纳贡,恕难从命。”楚献忠继续故作真诚,还为民请命,“去岁有多冷,九爷也知道。牲畜冻死无数,繁殖不旺,民生艰难。喀留百姓亦为大昌子民,万岁仁善,何故椎肤剥髓,针头削铁?”
楚翊一针见血地驳斥:“可是,权贵却有闲钱广募壮丁,为你扩充兵马。你为何不用这些钱粮,来改善民生?据我所知,今年你还增加了赋税,针头削铁的是你!”
楚献忠被噎了一下,不得寸也想进尺。他撕破笑脸,狂妄道:“想让本王纳贡,可以。将鹰嘴关划入喀留州界,由本王治理。否则,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氛围剑拔弩张。
罗雨险些拔刀,被叶星辞按住手腕。
楚翊目如死水,沉沉注视着对手。看来,楚献忠铁了心反叛,断定他为了南境稳固,不敢贸然用兵。就算开战,也很快便会妥协。
“楚献忠,你很会把握机会,但你把握不了我。”楚翊从容一笑,“言尽于此,唯有一战。”
他霍然起身,朝帐外走去,却被刺耳的话栓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