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这不就是烩饭么。吃吧,不然没力气赶路了。”叶星辞端起碗,眼一闭,大快朵颐。
填饱肚子,他又将剩下的饭菜捣成糊糊,一点点喂给罗雨,又为其擦洗伤口。陈为在旁帮忙,挑眉笑道:“罗兄弟也算幸运,浑身的伤,愣是没伤到脸和命根子,不影响娶媳妇。”
叶星辞笑了,旋即肃然:“他怎么还不醒?该不会,头也伤到了?”
陈为伸手一摸索,惊呼:“可不,后脑有个包!准是淤血把脑子堵住了,散开就好了。”
不觉,夜深了。
微凉夜风从破窗灌进衣袖,叶星辞紧了紧衣襟,环顾偏殿供奉的神像,全都焦黑残缺。它们矗立在黑暗中,阴森怪异,像下一刻就会动起来。
他扬起刚洗过沾着水珠的脸,透过棚顶的窟窿看星星,整个人宛如废墟中长出的仙株。
娘走到哪了?逸之哥哥睡了吗,他会原谅自己吗?四哥还好吗?小满私放人犯,会不会被太子责罚?
陈为呼吸不畅,鼾声如雷,引得夜空也滚过闷雷。片刻,淅淅沥沥落下秋雨,浇灭了篝火。
叶星辞连忙将罗雨转移,用破旧香案为他遮雨。陈为被雨水呛醒了,也跟着挪动。
“都怪你打鼾像雷,才下雨。”叶星辞嘀咕。
“怎么不怪罗雨名中带‘雨’呢?”陈为辩驳,看着罗雨叹气,“你干嘛叫罗雨呢,叫罗钱多好。”
“下雨也不见得是坏事,方便洗碗。”叶星辞乐观地笑笑。
“你手上有伤,我来。”
陈为洗碗时,睡不着的叶星辞四处闲逛,搜集可用之物,竟然找到两个木轱辘。他鼓捣一番,用废弃的板材和麻绳攒出个板车。如此,便能拉着罗雨走了,很省力气。
第二天上路,陈为很羡慕躺在车上的罗雨,说自己也走不动了。叶星辞严词拒绝:“你要累死我吗?我又不是牛马。”
可陈为确实重病在身,动不动就心口疼,叶星辞便允许他偶尔坐一会车。
东行半日,叶星辞的肩膀磨破了。陈为看着他肩头的血迹,难过得落泪,不再坐车,并尽量帮着推。
傍晚,望见一座县城,好不容易赶在关城门前进城。到县衙求助,果不其然,又被当成骗子赶走。
荒诞的是,县衙里正在做道场,超度“以身许国、英年早逝的陈公”。官吏哭得如丧考妣,却不知正主就在衙门口。
“能不能让我进去吃点贡品啊!”陈为饿得发虚,好声好气地商量,“这就是超度我的法会,瓜果糕饼摆在那,白瞎了……你引我去见知县,让他仔细瞧瞧我。宁王爷的嘴长得像我,外甥像舅……”
“滚——”门房小吏指着他鼻子,“再胡说,撕了你的嘴,看你还像不像!”
陈为慌忙跑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我‘死了’?”他垂头丧气。
“可能是因为,九爷前些天刚从这路过吧,边走边发讣闻。”叶星辞拉着车缓缓相随,环顾四周酒肆茶坊,忽然扑哧一笑,“我‘出嫁’时,曾路过这条街。哈,物是人非啊!”
宵禁之前,他们成功在寺庙安顿下来,讨到一顿素斋。方丈慈悲,见罗雨重伤昏迷,还送了些内服外用的药。
叶星辞感激不尽,为罗雨敷了药,又给自己的双手换药。伤处呈暗红色,结了痂,已经不大痛了。
但他的左大腿很疼。从表面看,只有一个已经愈合的小孔,皮下却肿胀青紫。每走一步,都是煎熬。他试着揉了揉,钻心的疼。
这是不错的安身之处,叶星辞很想长住,做工抵食宿,并通过官驿寄信给宁王府,说明所处方位,叫楚翊派人来接。
但是,方丈只肯收留他们一宿。还说,罗雨急需名医良药,否则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还是尽快往顺都去吧。
叶星辞愕然,收拾一下,便拉着板车离开,继续东行。
他们不再特意进城,因为乡下更好投宿。徒步跋涉,栉风沐雨,令四舅病恹恹的,脸色差得像死了三天。
他们总是睡在庙里,土地庙、山神庙、龙王庙、送子娘娘庙……夜里,四舅的鼾声常戛然而止,令叶星辞惊坐而起。鼾声续上了,才松一口气。昏迷的罗雨反倒很稳定,伤口也逐渐愈合。
四天之后,方丈送的干粮吃完了。以他们的脚程,至少还要十多日才能到顺都。
近来,叶星辞有过很多烦恼,都是关乎于家国天下的大烦恼。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为温饱发愁。
“外甥媳妇,我快饿死了。”
一早,陈为揭开身上的稻草,对着神像伸懒腰。
“是因为打鼾太卖力了吧?”叶星辞缓缓爬起来,用村口提的井水洗了把脸,口吻轻松,“你照看罗雨,我去找吃的。放心,有我在,你俩饿不死。”
陈为泪汪汪地目送,叮嘱他注意安全。
走出土地庙,叶星辞轻快悠游的步伐顿时迟缓,靠在矮墙,面上浮起痛苦。他咬紧下唇,撩起裤腿,查看肿胀如茄子的左腿。
陈为不知他伤势恶化,也没必要知道。他是三人里的顶梁柱,必须在绝境中撑起一切。
叶星辞慢腾腾地挪步,先去坟头找吃的。后人不吃,前人不得。祭品都会被主人家吃掉,但偶有残留。
他鬼似的游荡在坟地,捡到两块馍馍,立即送回土地庙,用水泡碎了喂给罗雨。接着,在村里挨家打听,是否需要帮工。他想做两天短工,换一些口粮。
“麦都收完了,豆也种下了,不用人了。”一个正在浇菜的中年汉子打量他粗糙的衣裳,和与之不般配的灿若朝霞的脸,“你是哪家公子,落魄至此。”
叶星辞笑了笑。
“看你蛮结实,去地里给豆秧锄草吧。”
于是,叶星辞扛着锄头去田里。将杂草连根翻起,晾晒在阳光下,动作笨拙。加上身体疲惫,腿又很疼,一副外强中干的样子。
“哎,你怎么把秧苗给掘了?你可别干了,等会儿我这地里就剩下草咧。”
那汉子痛心地夺过锄头,塞给他一个面饼,将他打发走了。
叶星辞边走边吃,没送回土地庙。他要继续谋生,需要体力,四舅多饿一会儿死不了。以他的状况,务农之路断了,还是进城看看吧。
第301章 别人的喜宴
叶星辞边走边吃,没送回土地庙。他要继续谋生,需要体力,四舅多饿一会儿死不了。以他的状况,务农之路断了,还是进城看看吧。
他走了几里,来到最近的县城,想把罗雨的刀当了。当铺把价压得极低,他想了想,没舍得。还是留着,一路也需利刃防身。
“铛铛铛——”一阵锣声传来,似乎有人卖艺。叶星辞循声凑过去,见个汉子在耍沉甸甸的酒坛,时而横滚过脊背,时而立于头顶。
“好!”众人喝彩。
那汉子的家人端着锣走了一圈,收到不少铜板,可见本地百姓生活富裕。
叶星辞看着堆在一旁的卖艺道具,瞄见一杆红缨枪。他心里一动,走了过去,想借对方的枪耍一耍,赚点赏钱分成。以他的身手,应该不难。
然而,手握住枪杆,从嘴里发出的却是一声尖叫。
一种异样的痛苦,顺着明晃晃的枪尖爬上手臂,雷击般贯穿了他。周身如同被万蚁啃噬,阵阵耳鸣。
叶星辞咬紧牙关,试图与之对抗,然而本能在劝导:别碰,快逃,躲开就好。
终于,他松了手,撞开人群踉跄逃离,听见身后的人骂他脑子有病。他跑出很远,直到听不清锣声,才摆脱那种痛苦。
他靠坐在巷口的墙边,喘着粗气。
“我这是怎么了?几天前还没这么严重。我是个将军啊,不过受点伤,就怯懦了?一手好枪法,难道就此荒废?”
叶星辞不信邪,“仓啷”拔出罗雨的短刀。
锋芒出鞘的一霎,他的心像进了油锅般难受,浑身发冷,烫手似的丢开。他沮丧地捂住脸,眼眶潮热。忍回泪水,继续琢磨如何赚钱。
苍天开眼,一个金指环滚到脚边。
叶星辞立即踩住,一抬眼,见刚路过面前的男子绊了一跤,整整衣襟继续迈步。指环,是从这人身上掉的。
叶星辞舔了舔嘴唇,眸光闪烁。他喉咙干渴,脚下发烫,仿佛金子正在融化。
昧下吧。
换成干粮,足以支撑余下的路,还能找地方治一治腿。
他用余光瞄着对方越走越远的身影,衣摆的补丁若隐若现。那人也不富裕,也许是把母亲或妻子最好的首饰拿出来典当。
算了,君子坦荡荡。
“喂,前面的老哥——”叶星辞挪开脚,亮出指环,“你东西掉了。”
那人慌忙回身,跑过来拾起。他用感激而戒备的眼神瞟着落魄少年,没有道谢,匆匆走了。
“哼,好歹说句谢谢……”
叶星辞游目于街面,见一对农家夫妇在卖菜,不禁扬起嘴角。他和楚翊,也曾扮成这样,蹲在路旁卖菜聊天。那是两年前,可是,怎么遥远得像上辈子……
对啊,卖东西!
叶星辞起身,掸了掸身后的灰,在街上逛了逛,迈入一间店铺。店里经营瓷器、漆器、陶器,有摆件、餐具,也有茶具。
老板眼皮一沉,飞速将少年从头扫到脚,鉴定为十分穷酸。不过,还是淡淡招呼:“客官需要什么?”
“你这有什么东西,一辈子都卖不出去?”叶星辞慢条斯理道。
“找茬是吧?”老板眉头一皱,挽起袖子。
“我帮你卖。卖出之后,分我售价的三成。”叶星辞微微一笑,优雅地整了整粗布领口。
他那不容置疑的自信,和英气逼人的容貌,叫人没法拒绝。老板取来一套烧得很丑的紫砂茶具,一壶四杯,笑道:“这是我小儿子烧着玩的,你来卖吧,我看你怎么卖出去。”
“好,我就在门口卖。”
叶星辞借来纸笔,挥毫写道:
“古拙脱俗,养生延年益智壶,
滋阴补肾,赋予茶汤新风味。
今日一两,明日二两。”
写完,他坐在阶上,将纸摊在面前,用那套丑得出奇的茶具压着。偏偏人又美得出奇,引人侧目。
许久,终于有人驻足。
男人三十出头,衣着体面。看得出,虽不富贵,但家境殷实。
他放下提篮,将茶壶拿在手上,皱眉打量,不禁笑出声:“这也太……坑坑洼洼,连壶嘴都是歪的。给娃娃做尿壶,都浪费那童子尿了。”
“浑然天成,大巧不工。”叶星辞淡淡一笑。他神情悠哉,也不急于推销。不像卖东西,倒像谪仙在为法宝寻有缘人。
“一两银子,都够买半个月的菜了。”男人瞧着他的脸,恍然明白,“你是暗娼!买茶壶赠春宵,这样办事,就不用给官府缴高额税银了。”
老子赠你一拳……叶星辞白了对方一眼,不紧不慢道:“我的茶壶,真的养生益智,我天天用这种壶喝茶。我们打个赌,若我能证明自己比你聪明,你就买下它,如何?”
男人来了兴趣。另一方面,也是对美人感兴趣。
叶星辞看着对方搁在地上的提篮,里面有些杂物,还有一捆油亮的鸡翅木筷子。他指指筷子:“你觉得,拼一个‘田’字,最少要用几根筷子?不可弯曲,或折断。”
男人略作思忖:“六根。”
“我说四根。”叶星辞挑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