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想不通是正常的,楚翊想。
“九叔见过齐帝吗?”永历问。
“真正照面,只有一次。”楚翊的声调陡然转冷,如此刻的凛风,“我新婚不久,带叶将军去翠屏府剿水贼,后来他意外落水昏迷。尹北望这小子,鬼鬼祟祟过江,偷窥我的王妃。我们见过一面,但当时,我不知那就是他。”
“逻辑上来说,你们的关系,属于是……连襟?”永历好奇,“那人什么样?”
“两只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楚翊目光冰冷,不想多说。
他回忆那个冰肌玉骨、俊美阴郁的男人,那双眼睛,像噙着两汪冷幽幽的蛇毒。
永历脚步一顿,忽然发问:“李青禾的家眷,是不是在这?”
短暂的讶异后,楚翊点头,郑重地抱拳:“臣恳请陛下,特赦李青禾。他这样做,是为了稳住前线大军,巩固战果。”
“特赦令由你签发吧。”永历稚气未脱的脸庞写满疲惫,“朕也恳请九叔,大安后继续执政。朕躬年少,难辨是非,得继续读书才行。”
楚翊答应下来。他中气十足地咳嗽着,说身体还有点虚弱,不过明日就去光启殿理政。燃烧自己,照亮社稷。
永历大为感动,一度哽咽。
楚翊宽慰着少年,举目望向自己的菜地,神清气爽。他悠哉地想,开春种点萝卜吧。收获之后,送去江南,给齐帝通通气。不然,那家伙要气死了。
一场持续数十日的空前的政治危机,就此解除。楚翊达成了理想的结果:自己是危难时刻的那一缕阳光,而非揭开残酷真相的冰冷的手。
他和皇帝侄儿,会和睦相处很多年。
几日后,一场鹅毛大雪,笼罩了顺都城。
楚翊踏雪而行,步入承天府大牢时,皇帝已经到了,正靠在监牢外的椅子里出神。一门之隔,吴瑕在低泣。
他始终关在这里而非诏狱,因为此案并未立为钦案。只是一起,清理敌国细作的都城治安案件。
少年天子呆坐许久,平静地朝太监招了招手,赐给老师唯一的孙子一壶鸩酒。对于谋叛的十恶大罪,可谓体面。
“陛下的恩师,可就绝嗣了啊!”吴瑕如此哭喊。
“吴师傅说,谁挑拨朕和九叔,谁就是奸佞,必诛之。若他老人家健在,也不会为你求情。”
鸩酒滑进喉咙的声音,令人心悸。
永历以袖掩面,又强迫自己抬头,用泪眼目睹残酷的一切。他咬着牙,两腮绷紧,神情由脆弱变得刚毅。
他在十二岁的凛冬,在这一刻,扼杀了自己的童年。
成长的剧痛,终于令他垂首恸哭。他想,就算九叔真的杀了四叔,那必定是因为,四叔先动了杀心,没救了。
金色的曙光,从窄窗透进监舍。
楚翊平静地旁观,没有劝慰。哭吧,这是王朝崛起的第一声嚎啕。
“朕要下‘罪己诏’。”永历止住哭泣,拭去泪痕,语气淡然。
楚翊惊愕。
就算曾有帝王下“罪己诏”,那也是在晚年略作检讨,博个美名。或者灾异频仍、水旱交侵时,向上天谢罪。
皇帝才十二岁,今后如何执政?稍有过失,任何人都能以此诏为由,无事生非。
“九叔不必劝。”永历看着侍读的尸首,掷地有声,“今后,朕不再犯错,让世人拿不到话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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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任使非人,偏听偏信。上负列祖之灵,下辜兆民之望。深自痛悔,五内如焚……”
叶星辞在帐中读着皇帝的“罪己诏”,惊得咋舌。这是怎样的胆魄,还未真正亲政,就敢在万兆臣民面前坦诚过失。
听说,皇帝还把自己狠狠鞭笞了一顿——龙袍蒙在春凳上打的,都打破了。皇帝自知不才,战歌又恢复为恒辰太子的旧作。
正沉思,忽听一阵喧闹。
帐外有人瓮声瓮气地嚷嚷,像刻意压粗了嗓子:“叶将军,有你的礼物!哇,好大一只啊,活蹦乱跳!”
嚷啥呢,军法处的也不管管。什么礼物啊,野鸡?大鲤鱼?
不管是什么,都炖了吧……叶星辞舔了舔嘴唇,挟怒气出帐,迎着寒风朗喝:“何人在军中聒噪!”
斜刺里陡然伸出两条手臂,把他抱了个满怀,灼热的鼻息混着熟悉的声音扑在耳畔:“大不大?”
叶星辞怔怔地伫立,任由男人抱着。他头皮发麻,那深藏的情思,正顺着每一根头发往外钻。他慢慢扭过头,男人的笑像一束光,照进他眼里。
他屏住呼吸,小心地抬手,摸了摸男人冰冷的脸。
不是梦。
“我这个礼物,是不是很大?还活蹦乱跳?”礼物说话了。
叶星辞一把揪住楚翊的衣领,打架似的拖进营帐,双臂缠了上去,吻住久违的双唇,近乎撕咬。
他尝到了这一路尘雪的气息,尝到男人星夜兼程的疲惫,和此刻的喜悦。他还尝到了自己的泪,甜的。
分开时,夫妻俩像刚吃了辣火锅,全都嘴唇红肿,不禁相视而笑。
第396章 来,检查身体
叶星辞绕着圈打量心上人,这才说出第一句话:“逸之哥哥,你到底病没病?”
“没啊,都告诉你是装的了。不信,你到处摸摸。”楚翊摊着手任由检查,挑了挑眉,促狭一笑,“从来都是你骗我,我哪骗过你。吐血是咬破了腮帮子,刚才没感觉到,我嘴里有疤吗?”
叶星辞哑然失笑,凝望着魂牵梦萦的脸。男人瘦了点,清贵的脸庞带着入冬后的苍白。不过,双耳发红。
楚翊也在端详他,惊讶地抬手比量:“哇,我老婆好像又长高了。还是你睡觉不老实,把头顶撞肿了?”
“哼,我还在长身体嘛。”叶星辞倒了杯热茶递上,“你在信里没说要来。”
“冲动的事,我干得还少吗?”热气氤氲,楚翊的目光更热,“我想在夜里给你盖被子。”
“何时走?”
“过了正月初五吧。”楚翊喝了茶,解下斗篷抖了抖雪沫子,把僵冷的双手凑在炉边取暖,“朝中没了后顾之忧,我会常来,你别嫌我烦就行。”
“烦死我吧。”叶星辞从背后拥住爱人。让自己的心,紧贴对方的心搏动。
楚翊暧昧地压低声音,慨然应战:“到了晚上,我一定烦死你。”
帐外传来通禀,李大人求见。
叶星辞忙松开手,请对方进来。话都出口了,却发现腰间的一枚玉觿刮在了楚翊的后腰,一时难解难分,相当不雅。
“王爷,下官——”李青禾露了个脸,见夫妻俩举止亲密,闪了出去。片刻,他又进门,若无其事地抱拳笑道:“王爷,下官给你拜个早年!”
楚翊热情相迎,用手势请对方落座:“你瘦了。”
“瘦点省布料。”李青禾打趣。
“现在军粮充裕,你也动身回家过年吧。就用我府里的车驾,路上舒适些。”
“下官接到家书,这才知道,原来家人都住进了王府。”李青禾双眼发亮,用洗得发白的袖口蹭了蹭眼角,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没事了,尊夫人早就回家了。”楚翊动容地看着那沧桑坚毅的面孔,“你千万别道谢,该说谢谢的是我。多亏你舍身为国,两处战线才稳固。”
李青禾摆摆手,无奈地笑笑:“我剑走偏锋,也给王爷添麻烦了。”
“哪里麻烦,你简直是天才!你发的那些盐引,官府会等价回收。没事,问题不大。”
聊了许久,楚翊硬塞给李青禾两个红色荷包,里面是金银锞子,说给孩子裁新衣。又催对方动身,回家过年。
拜别了李青禾,叶星辞用火钳拨着木炭,随口说起雪球儿屁股中箭的事。好得挺快,就是皮肉留了个疙瘩。
“啊?我看看!”楚翊没听清话里的主角,要动手检查。
叶星辞拽着裤子,哈哈大笑:“是雪球儿!不是我!”
“那我也要看!”
追逐玩闹片刻,楚翊说岔气了,捂着肚子奇怪道:“对了,刚才我看见了于章远和宋卓,司贤呢?”
叶星辞的笑僵在嘴角,神色一黯:“他强暴民女,已在军前正法。”
楚翊神情肃然,没讲治军的大道理,也没做出任何评价,只是温柔地捧着他的脸,心疼道:“我真希望自己当时在你身边。”
叶星辞鼻子一酸,按着贴在面颊的手,无声地落泪。有这句就够了。
“司贤死哪去了?”
外面传来罗雨的声音,也在找司贤。于章远低声说了句什么。罗雨陷入沉默,叹了口气:“真叫人难过,不过,他该死。等会我去扫墓。”
叶星辞凑近门口,悬着心,想听听于章远和宋卓还会说什么。
他们似乎彻底释然了,没再提司贤,而是夸罗雨识字多了,信写得也有文采,今年能考个秀才。话里话外,透着揶揄。
罗雨却不向往常一样犀利地还嘴,而是真挚道:“为了给你们写信,我才读书练字的。你们的回信好复杂,我得请舅老爷讲解,才读得懂。”
楚翊也笑吟吟地凑过来听,离叶星辞很近,鼻息相融,像凑在一起取暖的猫。
“兄弟,你走路怎么捂着腰,还有点瘸?”罗雨在关心于章远。
“挨了棍子。”宋卓道。
罗雨“哇哦”一声。
“正经的军棍!”于章远解释,“宋卓早好了,我有一处棒疮还没好。我这体格不如叶将军,他把自己打得后背冒血,转天就照常操练。”
偷听到这,楚翊猛然蹙眉,深眸一瞪,抱起手臂,意思是:解释一下?
叶星辞吐了吐舌尖。
“哎,你送我的那块磨刀石立大功了!我头一晚刚磨了刀,第二天就连砍十个刺客。”罗雨又在跟于章远说话,先兴奋后低落,“百密一疏,王爷的肩膀,被刺客的暗器伤了。”
叶星辞也蹙眉,歪了歪头,抱起手臂。楚翊吐了吐舌尖。
夫妻俩不再偷听,开始对账,冷着脸互相审问。
“为什么惩罚自己?”
“为什么不跟我说你受伤了?”
二人各自宽衣解带。一个展示即将散尽的淤痕,一个展示结痂的伤口。细细检查过后,确定彼此无碍,才放下心来。
“反正都脱了,别穿了。”楚翊的声音因陡然腾起的欲念而嘶哑,眼神像烧红的钩子。他扫一眼屏风隔断,那之后是床。
叶星辞轻笑一声,甩开刚披好的衣物,用手指勾着男人的裤带,绕到屏风之后。
腊月寒风刺骨,帐内春风勾魂。
这天,叶将军忙坏了。他与突然驾临的摄政王密谈战术,演练到深夜。突击,偷袭,佯攻,佯撤。骑兵冲锋,马上鏖战。缴械,投降,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