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35章

作者:猛猪出闸 标签: 强强 甜宠 轻松 先婚后爱 古代架空

七月上,处暑。

阳光依旧炙热,但背阴处凉爽了一点。这是叶星辞经历过的,最为舒适的夏天,三伏天也比南方清凉许多。

永固园里的马球场修饰一新,四处结彩。球场上狂肆生长的野草,曾以为自己是这片土地的主宰,如今被修剪为整齐的寸茬,绒绒如绿毯。轻风滚过,漫起略带苦气的清冽草香。

这股令人心悦神怡的气息,和难得的热闹喜气,席卷了搭设于场地北侧的彩棚。连绵的彩棚花堆锦簇、云蒸霞蔚,人头攒动之中,显贵毕集。

国丧的阴霾,似乎终于消散了。

这些都由瑞王操办。虽然太皇太后几番叮嘱,务必从简,但身临喜庆盈天的马球场,她也只是拉着亲儿子的手略作埋怨,笑意始终未下嘴角,比前阵子精神多了。

叶星辞端坐于年轻的皇太后身边,寻思道:要是我来操办,可能会真的从简,随便吃顿饭就得了。看来,有时候上头的话要反着听。

他比较反感的一点是,瑞王为彰显纯孝,在太皇太后驾临永固园的路上,组织了数百名六十岁以上老人,在路边瞻仰跪接。虽然一路打赏,但很多老人都晒晕了。他想:你孝顺自己的老娘,折腾别人的老娘算啥啊。

“妹妹,生活上缺什么,只管派人进宫取。”皇太后温婉的嗓音令叶星辞回过神。她的存在感和声音一样薄弱,六宫一切始终是老太太做主。

“谢太后关心。”叶星辞道。

他睃巡赴宴的列位太妃、太皇太妃,一眼就认出楚翊的生母,超乎想象的年轻秀美。应该和自己的娘一样,十几岁就产子了。

对方和她身边的年长太妃也在打量他,目光友善可亲,不时交头低语,似乎在夸赞他。他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错开视线。

即使坐在这里,瑞王依然心不在焉,眉宇间有一种出恭不顺的惆怅。而庆王早已一改先前的憔悴,春风满面地享用茶点,仿佛过寿的是他。

与瑞王目光相遇时,对方嘴角一牵,又是那种志在必得的微笑。叶星辞心里咯噔一下:大叔,你别这么笑好么,老子害怕。

楚翊的位子空着。叶星辞四处寻觅他的身影,心里空落落,觉得这难得的热闹也寡淡无趣了。直到他姗姗而来,才又突然感到,周遭的一切还挺有意思。

楚翊落座后的第一眼,便很自然地望了过来,嘴角浮出笑意。这也让叶星辞觉得愉快。但他偏偏不再看楚翊,好半天,才漫不经心地扫去一眼,以此为乐。

“孩子,在园子里住得还习惯吧?”太皇太后看着他开口,嗓音苍老如突然拉动了旧风箱,“是宁王跟瑞王说,你对马球感兴趣,瑞王又告诉了哀家。索性寿宴就摆在这里,让你热闹一下。”

叶星辞陪笑,却觉得这话不对味儿。什么叫让我热闹?所有人都在热闹啊,又没在哭。这是你的寿宴,怎么说得好像专为我办的。

如果一个不熟悉的人,突然对他好,那必然是有所图。

“瑞王说你不茹素了,尝试了一些荤腥。”老太太亲切道,“挺好的,吃肉对身体好。女人一直吃素,会影响生育。”

我天天吃猪头肉和蹄髈也生不出孩子来,叶星辞腹诽。

“彩云,拿过来。”老太太接过宫女递来的木匣,竟颤巍巍起身,越过皇太后,径自走到叶星辞跟前。

所有人都跟着站立,叶星辞也站起来,有些茫然:“您老这是……”

伴着太妃们惊异艳羡的吸气声,老太太从匣中取出一对颇有分量的金镯,拉过叶星辞的双手,不容分说地戴上。或者,更像是铐上。

“这太贵重了,我怎么能无功受禄……”叶星辞不安地婉拒。想摘下手镯,又不敢硬推老太太紧握而来的双手,怕把那枯枝似的胳膊掰断了,那就完蛋了。

这对手镯的贵重,不在金器,而在其上满嵌的红宝石,艳若鸽血。更有几颗世所罕见的绿宝石,浓翠欲滴。隐约的阳光穿透彩棚,映得宝石光彩夺目,华贵无双。

叶星辞七岁入宫做伴读,也算见过世面。这样的首饰,在大齐皇宫里也挑不出几件。他架着两条胳膊,瞥向在场唯一的知心朋友楚翊。对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眉心微蹙,斜睨一旁笑逐颜开的瑞王。

“好好收着。”太皇太后将叶星辞的手包在掌心,用力按住,“这是哀家嫁进宫里时的嫁妆,如今年纪大了,戴不了宝气太重的首饰。看来看去,只有你的姿容,才衬得了这副镯子。戴别人身上,那是糟践了。”

说着,买东西似的将他上下打量几遍,满意地微微点头,“瑞王总把你挂在嘴边,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听说,你们相处得很好,你还单独请他鉴赏古画呢。”

“嗯,呵呵。”叶星辞顶着众人的瞩目,扯了下嘴角。那“古画”,只是宁王随手一画,随口一喷造就的啊。

“选夫再嫁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老太太看似随意地问,“三个王爷,更属意谁?”

“我还没想好。”叶星辞声若蚊呐。这样私密的事,不该拿到台面上来说吧。

老太太那被皱纹簇拥的微笑倏而淡了些,又按了按他的手,在宫女的扶持下回到主位。

永历小皇帝搀着祖母落座,笑着开口:“玉川公主,太皇太后喜爱你才送你首饰,你就安心收下吧。对了,是不是该敬献寿礼了?”

他轻扬右手,太监捧来寿礼,是一件用孔雀毛织成的锦袍,雍容华贵。

晚辈依次献礼。瑞王送了一座玉石摆件,用美玉、金星石、绿松石、翡翠、玛瑙及各色晶石等,镶嵌雕琢出翠柏灵芝、奇花异草的仙境妙景。庆王送了缀有百颗珍珠的披肩,贵重大方。

叶星辞也跟着献礼,一方池莲红玛瑙水洗,从公主的嫁妆里挑的。比起刚收下的金镯,略显寒酸。不过,还有寒酸到极致的,那就是楚翊的寿礼。

红缎一掀,叶星辞的心倏地悬了起来,以为楚翊拿错了东西。他甚至开始措词,在这小子被拖出去受廷杖时求情。

第68章 飞驰的美人

立在托盘里的,不是任何摆饰、首饰或衣物,而是个用料简陋的奇怪玩意儿,有点像小孩玩的风车。

一个支架,一根木棍横于其上,木棍两端相对固定着两片圆形薄木板。一片木板糊着白纸,绘有一圈细致的工笔画,是白猿偷桃。不过,每一幅的动作都不尽相同。另一片木板,则涂成黑色,有数道长条镂空。

“逸之,这是什么啊?”太皇太后眉间沟壑骤深,显然不大开心。

“是儿臣在玩空竹时,偶然发现的一种奇观。”楚翊握着支架,将其托举在老太太眼前,有镂空的一侧木板朝前,“您老使劲儿转一下,然后盯着这些狭缝看,要离得很近才行。”

“你可别故弄玄虚,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太皇太后转动圆盘,上身前倾,盯住快速旋转而在眼前连成一道窗口的缝隙,眉宇惊喜地缓缓舒展,“哎呦,动了,动起来了!哈哈,这小白猿在给哀家献桃呢!”

啥动起来了,怎么可能会动?叶星辞好奇得不行,恨不得脖子瞬间变作一丈长,好凑过去看奇观。

太皇太后爱不释手,把玩许久,又招呼瑞王去看。接着命人妥善珍藏,回宫再赏玩。

怎么不叫我看!叶星辞快急死了。见他探头探脑、咬着下唇的可爱模样,楚翊强忍笑意。

“好小子,玩个空竹,也能整出奇技淫巧来。”太皇太后用皱纹堆出一脸喜悦,“不过,你还年轻,要多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啊。”

“儿臣谨遵教诲。”楚翊朗声道。

“看得出来,你花了不少心思,该赏。你是郡王,俸禄也较兄长们低,就赏银一千两吧,更实在些。”

楚翊谢恩退下。

哦嚯,这小子又发一笔横财,叶星辞想。那玩意儿的成本不超过一两银子,究竟有何奥秘,能让老太太如此开怀?

他动了动交叠的双手。金镯沉重冰冷,每个都足有二两,比庆王送的玉镯更像镣铐。此刻,那光滑的内壁似乎生出了刺,毛扎扎的刺进皮肤,带来一种阴森不祥的预感。眼前仿佛有雾,他看不清前路,但明白浓雾之后暗藏凶险。

“你们不必陪着哀家,去玩马球吧,护着点玉川公主,千万别伤着她。”

这句话,让叶星辞暂时放松,迫不及待地退场更衣。当他身骑雪白爱驹,亮相马球场时,已是一袭藕色窄袖劲装。青丝高束,精瘦柔韧的腰肢不盈一握。

球场上,彩棚里,所有世家子弟的视线,都牢牢黏在他身上。又向三位皇叔投去羡慕的眼光,不知最终谁能俘获美人芳心。

雪球儿能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兴奋地喷着响鼻。和其它马匹一样,它的尾巴也被扎了起来,因为争球时会妨碍其他骑手的视线。

叶星辞左手执缰绳,右手掂了掂偃月形硬木球杖,策马徐行至开阔的球场正中,扫视队友和对手。

三位王爷,几位王子,外加其他世家公子共二十人,组成两支队伍,叶星辞和楚家兄弟一队。庆王笑着问瑞王,腿伤真的好利索了?瑞王脸色微沉,道:“那是自然。”

球场两端各有一高大球门,大小如拳的彩色镂空木球也已备好。叶星辞摩拳擦掌,正准备大展身手,余光里楚翊身骑黑马靠近了。

他侧头道:“这匹黑马,好像是你迎接我来顺都的路上骑的那匹。我认得它的马脸,在马中算英俊的。”

“公主好记性,它耐力很好。”忽然,楚翊目光一凛,兴奋地急促低语:“来顺都的路上……我想起来了,是在田间,听人提起翠屏府!”

见美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他神色恢复如常:“我送太皇太后的礼物,你很好奇?”

“还好啊,也不怎么好奇。”叶星辞不喜欢被看透的感觉。

“我还做了另一个,晚上拿给你看。”楚翊狡猾地顿了一顿,“算了,还是别了,那上面的绘画有点刺激。”

“喂,你这样故意吊人胃口,可是要负责的。”

“好吧,是你自己要看的,到时可别说我轻浮。”楚翊促狭一笑,随之正色道,“等下千万小心,别硬争硬抢。马球竞争激烈,在场只有你一个女子,又是初次参与。不过,我会保护你的。”

聪明的楚一只,这回你错了,在场全都是货真价实的爷们儿。叶星辞望着对方,莞尔一笑:“顾好你自己吧!”

一声锣响,球赛开场。

叶星辞毫不谦让客气,驭马疾驰直奔小球,俯身挥杆,朝对方球门击去。一击不中,楚翊驱马急追,补了一杆,却是回传给瑞王。瑞王照准门洞一击,拔得头筹。

“漂亮——王爷威武——”观众纷纷击掌喝彩,瑞王的家眷雀跃不已,正中间彩棚里的老寿星也笑得合不拢嘴。

彩球被仆人丢回来,叶星辞调转马头疾追,同时想:楚翊很识相,明明能进球,可他是老幺,不能抢兄长的风头,何况瑞王是寿星最疼爱的亲儿子。

有时候,做男人也挺累的。

与这么多“敌国”男子同场竞技,叶星辞仿佛身处战场,浑然忘了公主的身份,又成了名副其实的叶小将军。球在哪,他就朝哪冲锋。走位灵活,拼抢时毫不手软,差点凭蛮力把一位公子哥撞落马。

所有人都骑术精湛,他也不逊色。白马是凤毛麟角的神驹,驭马的人儿也是万中无一的绝色。傲然飞驰于茵茵绿草,青丝飘扬如野火,化作一道绝美的幻影。

“拿出本事来,千万别让着我!不然,受伤的是你们自己!”他这样对众人说道,而后飒爽一笑,宛如一朵带刺的奇花,三个曾经的小叔子魂儿都被勾飞了。

每进一球得一筹,满十二筹算作一局。一局告终,叶星辞进了两球,都是楚翊喂过来的。那家伙自己一球没进,内敛得仿佛没参赛,倒是经常传球给两个哥哥。

三局过后,自然是叶星辞所在的队伍获胜。众人休息吃果盘,又提出举行弓矢竞射。这些王公世族无不精通六艺,射艺自然不在话下。

叶星辞也开心响应,口无遮拦道:“好啊,快取弓箭来。本宫也精于射艺,今天就光膀子穿坎肩——给你们露两手。”

这句略显粗俗的话,令说者猛然捂嘴,听者陷入沉默。好在四周喧嚷,只有楚翊一人听清了。他咬着嘴唇笑了笑,问:“公主能开多少斤的弓?”

步兵、骑兵所用的长弓、角弓,拉力普遍为六十斤至一百二十斤。士兵能拉开八十斤的弓,已算是膂力不错。能拉一百二十斤以上,被称为虎力,是千里挑一的骁勇之士。

叶星辞平静地炫耀:“我以前在宫里,宴射娱乐之时,都是用一百斤的硬弓。”

“我不信。”楚翊诧异挑眉,不假思索道。

叶星辞无所谓地瘪了瘪嘴:“那你最好瞪大双眼看着,免得过后说我吹牛。”

不多时,球场迎光一侧立起毛毡箭靶,外圈白,中心红。有人拿来几张弓和一捆白羽箭。其中有特制的精致软弓,显然是为公主预备,拉力不过二三十斤。

瑞王当先,上前射靶,准头很高。诸人依次张弓放箭,各有千秋。庆王稍逊,开弓也吃力,惹得瑞王嗤笑。那笑容别有深意,好像在说:你真的不行。

叶星辞特别留意楚翊,只见其侧身玉立,将用于勾弦的玉韘套在右手拇指,屏息静气挽满弓弦,深眸微眯。嗖——激射而出的箭矢连靶都没碰着,远远地斜扎在草地。

他淡然一笑:“我瞄准的是草里的虫子,不信你们去看。”

倒是会给自己解围,叶星辞和众人一起大笑。太皇太后也跟着笑,笑别人的儿子都不如她的儿子。

楚翊又放几箭,勉强没有脱靶,放下弓笑道:“唉,比不得二位兄长。”随后拿起那张软弓,“公主要来试试吗?”

“好啊。”叶星辞走出凉棚,阔步上前,无视男人手里的软弓。他套上玉韘,修长的手指拂过其它长弓,在惊叹声中抄起一张百斤硬弓。

他深提一口气,搭箭挽弦于下颌,凝目于靶,脸色微微涨红,脖颈血管浮凸。直到弓弦张如满月,才陡然放箭。箭镞鸣啸破空,命中靶心。

他身体还未长成,在内率府日常训练,都使七十斤弓,开百斤弓很吃力。不过,他要为故国争光。让这些异国人看看,连大齐的公主都如此勇武,不可小觑。

他只射一箭,而后顶着众人震惊的目光,昂首坐回自己的位置。他并非孤傲,而是双臂发颤,难以为继,再挽弓会自伤。

楚翊不敢置信地怔愣半晌,才喃喃道:“公主真是膂力惊人。”在其他人继续比试时,他走近若无其事吃水果的叶星辞,开起玩笑:“将来嫁了人,夫家敢欺负你,你一巴掌还不把他脑袋扇掉了。”

“不会啊。”叶星辞耸耸肩,“手沾金疮药,边扇边治疗。”

楚翊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