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他俯身拨弄油绿喜人的菜叶,看向静静聆听的罗雨,“当你面前,有一桶恶臭的泔水,重要的不是挖空心思去捞点还能吃的东西,而是彻底远离。我走得远远的,让皇上,更重要的是,让吴大人知道,接下来发生的党同伐异、挟势弄权,与我老九无关。吴正英,是皇上最仰赖的人,受信任程度比我想象中更深。今天寿宴上,还不够明显吗?他就是皇上的脑袋。”
罗雨道:“瑞王和庆王一定都在拉拢他吧。”
“背地里,他们应该早就做过类似的事了。”楚翊拍去手上浮土,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缓缓展开,语调也慢悠悠,“只是,谁越积极,给出的利益越诱人,吴正英就会在心里把谁踩得越低。你是不是想,难道他们不知道,吴正英是出了名的清正刚直?”
罗雨点头。
“他们知道,可是他们不相信,这份品格能坚若磐石。因为,他们自己不是那样的人。”楚翊无奈而轻蔑地笑了笑,“比起我三哥,四哥德行尚可,不过也开始疯狂了。我没想到,为了逼杨榛离任,他会把人家的老父亲弄死。”
主仆二人离开菜园,在铺满月色的花园中漫步。
楚翊轻摇折扇,问:“你快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最近家里难得宽裕。”
罗雨沉吟片刻,条理清晰道:“王爷,我把你给我买礼物的钱,存在你这。你娶妻时,我就不送贺礼了。”在楚翊的笑声中,他又道:“离都之后,我们去哪?”
“晟州,翠屏府,杨榛的老家。”楚翊幽幽地说,“我觉得,那里有一个机会,能让瑞王迎娶公主的美梦泡汤。他和他亲家,一定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等我查清楚,再告诉你。”
罗雨面露担忧:“可是,那样你就没时间调戏公主了。”
“呃……那叫谈情说爱,互通心意。”楚翊用折扇掩面,尴尬地干咳一声,“我把她带在身边,不就行了?”
“我也差点有机会谈情说爱来着。”罗雨折了一根柳枝把玩,随口讲起一桩童年往事,“我小时候,有一天难得出去,认识个放羊女孩儿。扎着两个小辫,特别漂亮。我俩玩了一天,能想到的游戏都玩了。临别前,她说:哎,咱们来比谁尿得远吧!我说:那你肯定比不过我。然后,她脱下裤子,站在那开始放水。结果是,他赢了。”
“哈哈,男孩儿?哈哈哈,太好笑了。”楚翊不厚道地朗声大笑,前仰后合,扶住最近的一株柳树,“你们还一起撒尿?哈哈哈,天呐,本王要被逗死了!”
第74章 谁编的?真有才!
一早,楚翊步入光启殿时,政事堂几位大臣正在向瑞王道喜,庆王也笑里藏刀地祝贺。
楚翊协助两位兄长批阅奏章直到中午,正要用膳,太皇太后宫中的太监跑来了。对方呼哧粗喘,含泪急切道:“三爷,四爷,九爷。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绝食了,你们快去劝劝吧!”
“什么?!”三人霍然起身。
母亲饿着,儿子怎敢安坐进食。老太太身体硬朗,就算饿三天都无碍,但出于孝道,必须去跪劝。
三人匆匆入后宫,瑞王步履如飞,同时厉声诘问:“快说,怎么回事?昨日刚过寿辰,她老人家难得开心,谁敢惹她生气?本王非打死这人不可!”
“哎呦,谁敢呐!”那太监细声细气地惶恐道,“三位王爷一直在光启殿忙于政务,有所不知。从今早开始,城里就在传一首童谣,此刻已然满城皆知。不知怎么,传到了太皇太后耳中。”
“什么童谣?”楚翊蹙眉。
太监瞪眼缩脖,恐慌地摇头:“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啊,王爷待会儿就知道了。”
兄弟三个赶到老人家的寝宫时,发现太后、皇帝都在。前者柔声宽慰,后者正苦劝:“祖母,您就吃一点吧,朕心里难受。”
吴正英袖着手,垂首恭立一旁。按礼,他不该进后宫。想必皇帝接到消息时,正在他的陪伴下读书,便也一道跟来了。
老太太虚着眼,斜倚坐榻,贴身侍婢立于其后轻打团扇,将风送入那急促起伏的苍老胸膛。
见儿子来了,她长吁一口气:“哀家这一生,侍奉公婆,生儿育女,料理六宫,教导晚辈,没贪过一天清闲。操了一辈子心,到头来,落得个偏心的恶名……还吃什么饭?我一个连水都端不平的老太太,配吃饭吗?饿死算了!”
“唉,这可如何是好。”永历向三位皇叔投去求助的目光。
“儿子跟你一起饿着。”瑞王痛心极了,晃荡着一副魁梧的身躯走近,跪在榻前,握住亲娘的手,“究竟怎么回事?谁惹母后不悦?”
“你自己看吧。”老太太用手帕沾了沾眼角的泪痕,咬牙切齿道,“彩云,把那东西拿给瑞王。”
身后的婢女应了一声,表情凝重地取来一张叠起的纸。瑞王皱眉夺过,抖开略一阅览,双目倏而怒睁,将纸一团,伴着咆哮狠狠丢在地上:“这是谁编的?谁编的?!胆敢侮辱皇祖母,诛他九族!!”
庆王平静地拾起纸团,展开扫一眼,愤懑地哼一声,接着递给楚翊。楚翊接过一看,咬住下唇,差点笑出来。
纸上,记载着那首传遍全城的童谣:
皇城根,老寿星,一碗水端不平。
老蟾蜍,爱蛤蟆,一窝喜欢一窝。
猪蹄煮了一千滚儿,一直朝里弯弯。
心里摆不正大秤砣,总往一边偏偏。
通篇讽刺太皇太后偏心。蛤蟆和蟾蜍长得像,暗讽老太太偏爱亲儿子。猪蹄无论煮多久,都朝里拐,在说其他儿子无论多孝顺,也改变不了老太太厚此薄彼的本质。
楚翊又将纸团起,不动声色地朝庆王瞟一眼。
“哀家是老蟾蜍?是锅里的猪蹄子?天呐……”老太太痛心地阖起眼,不再说话,连脸上的纹路都涨红了。
楚翊想,她并非愤怒,而是羞耻。她不顾最初的旨意,当众指婚,逼皇帝开口祝贺时,就该料到会有人说长道短。虽然,生事者自己也居心叵测,但偏心确是事实。
楚翊又瞥一眼四哥,嘴上说着车轱辘话,劝老太太别动气,同时暗自恼火。不用猜,就是庆王编排的好戏。只有他有这个能力,让一首童谣半天传遍全城。
但是,这是一步自以为高明的臭棋!
“查,查源头!必须查出始作俑者!凡是能抓的,都抓起来,严刑拷问!”瑞王为母亲抚着后背顺气,如恶虎般嘶吼,同时意味深长地剜了庆王一眼。
“三哥,你喊什么?皇上还没说话呢。”庆王看一眼被瑞王震慑住的小皇帝,口吻温和恳切,“新君继位,哪有一边大赦天下,一边肆意逮捕的道理,岂不让事情愈演愈烈。何况,这胡编的童谣,不一定就是针对母后。她老人家形端表正,何曾偏心过。昨日过寿,难得高兴多饮几杯,随口说了几句而已,大不必在意这些市井乱言。”
“四哥这话在理。”楚翊附和道,“母后放宽心,身体要紧。”
他明白庆王的用意,想用舆情迫使老太太以醉酒为由,收回成命。他之所以说,这是一步自以为高明的臭棋,就是断定老太太已经铁了心要帮儿子,绝不会因区区非议而改口。何况,一旦改口,就更坐实她心虚。
更要紧的是,昨日指婚,皇帝也开了口。
若撤销,吴正英将会头一个反对。并非他收了瑞王的好处,而是因为,假如圣意轻易被非议裹挟,金口御言可以随意反悔,那今后任何人想做什么,只需激发舆情、煽动民意,不就能达成目的了?帝王必须确保,没有任何意志,能凌驾于皇权之上。
庆王这步臭棋一出,反而是给板上钉钉的婚事,又加了一锤子。想到这,楚翊恼火地暗暗攥拳,恨不得照着四哥脑袋怼一下子。真是利令智昏!
“既然民间有非议,那三叔和公主的婚事,是就这么敲定,还是再议……”永历小皇帝犹疑着开口,瞟向师傅。果如楚翊所料,吴正英微微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老四,老九。”老太太睁开眼,竟然直接把话说开,“哀家成全了老三和公主,你们心里,是不是也不是滋味儿?尤其是你,老四。哀家听说,你也常往永固园跑,对公主很上心。你也觉得,哀家偏爱你三哥吗?”
庆王愣了一下,眼中写着“这不是废话么”,却故作洒脱,假意一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弟兄不和邻里欺,儿臣从未这么想。”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宽心了,也能吃得下饭了。”老太太舒心一笑,揣着明白装糊涂,用母亲的身份力压庆王。她坐直身体,沉下面孔,目光幽冷,干脆地终结此事:“这童谣,已经传唱过的,暂不追究。谁再敢继续传,直接把嘴缝上。几天之后,就没人记得这事了。”
老太太终于开始进膳,大家都松了口气,庆王则憋着气。
离开后宫,楚翊没回光启殿,随意找了个借口去通政司。朝廷和各地的所有章疏,其原件都封存在通政司的架阁库。各地方官上折,在收到带有朱批的回复后,也须定期将原件缴回。
见他登门,当值官吏立即起身见礼,命人奉茶。
“不必麻烦,本王是来缴回一封带有先皇御笔朱批的奏折。”楚翊开门见山,从袖中取出折子,恭谨地展开,“这是本王奉旨迎接玉川公主来都的路上,递给先皇的折子。后来事务繁多,一直忘了缴回,是本王疏忽了。”
“王爷稍候。”
官吏请来上司,通政司的一位参议。参议双手接过奏折,殷勤一笑:“无妨。下官会送回架阁库,妥善封存。”
楚翊却又将折子拿回,诚恳道:“这封奏折对我意义非凡,是先皇留给我的最后的墨宝。可不可以,由我亲自去封存?”
“这……”参议有点犯难。
“你看,这上面还写着,‘九弟辛苦,途中珍重’,”楚翊给对方展示朱批,真情流露,动容地红了眼眶,“说实话,我实在舍不得交回来,但是朝廷有规章制度。”
参议哪敢质疑皇家的手足亲情,取了钥匙,将这位皇九叔引至架阁库。陈旧的纸张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防蠹防腐的熏香。
楚翊跟随参议的脚步,穿行于封存着各类章疏、廷寄的松木架之间。良久,对方步履一顿:“按照落款时间,这封奏折存在此处即可。”
楚翊扫一眼架上的木签,记有详细的年月及地点。他不经意地夸道:“你很娴熟嘛,在这书山纸海之间,一下就能找到位置。”
参议笑得谦卑而得意:“不难,都标好了的。”
楚翊将奏折放在对方指定的位置,又恋恋不舍地拿起,悼念的目光反复扫过朱批。他久久不语,不时以袖口拭泪,侧目道:“不好意思,本王失态了。”
“王爷慢慢缅怀,下官先行告退。待王爷离开时,下官再来锁门。”
参议的脚步声渐远。房门开合,确定对方已经离去,楚翊瞬间敛起哀思,将手里的折子放好,穿行于林立的木架间。
“晟州,翠屏府……你在哪呢,快吱一声。”他快速走动,同时扫视各类标签。良久,脚步一滞,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他飞速翻阅各类旧折,不时侧耳聆听周围的响动,随后通通归位,离开架阁库。
调阅旧折并不难,但那样会留下记录,而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在翻旧账。想掣肘三哥,仅凭几句顺口溜是痴心妄想。
第75章 拐走美人出远门
从通政司出来,楚翊在罗雨的陪同下,到自己的棺材寿材铺转了转。
聘请的掌柜将账册给他过目,顺都大小官吏,谁家最近办了丧事,亡者何人,用的什么棺木,一目了然。
为了提升自己的人缘,楚翊一般都是“买棺材赠寿材”,木料不甚名贵的棺材只收工钱。所以,他的店铺一直在亏。但他依然要开下去,这是他独有的交际方式,广交朋友又不会被参结党。
整座都城的官吏,但凡家里死过人,多少都跟他有点交情。虽然不深,但说起他时,都会附带一句:九爷这人不错。
“亏损太严重,得想办法开源。这样吧,增加一支哭丧队。”楚翊对掌柜道,“事主置办东西时,问是否需要增加哭丧人数来壮门面。如果需要,你就去我府里找王喜,让他派家丁丫鬟去哭。根据价位高低,分为哽咽、啜泣、嚎啕,上气不接下气,打滚儿蹬腿哭。”
掌柜点头称是,说王爷头脑灵活。
楚翊又问:“我吩咐的那些东西,做好了吗?”
“做好了。”掌柜将楚翊引至仓库,展示货品。
铺子里做纸活儿的几个师傅,已经按照楚翊提供的技术和模板,做了一批会动的春宫图,共四十多个。风月无边,春色满眼。
他拿起一个转了转,却没好意思凑在眼前看,安排道:“悄悄出货,高价卖给那些纨绔子弟,至少卖到五十两。只卖这一批,因为马上就会有商人争相仿造,到时这玩意儿就不值钱了。”
尽管最近手头宽裕,楚翊还是在尽可能的攒钱,作为老婆本。虽然,他的意中人是个粗枝大叶的习武宫女,但在他心里,她也是值得捧在手心的公主——他一个人的公主。
他要为她筹备一场盛大的喜宴,红毡铺遍整条祥宁街,家家户户红灯高挑、喜字贴遍,流水席彻夜不歇。他希望,那之后的很多年,百姓谈起宁王妃过门时的盛景,仍会津津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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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个好天气,淡淡秋意几许。
街上残留着烟火气。昨日中元节,有的百姓除了家祭之外,还沿街设香案,以安顿无人祭祀的孤魂。这样的善举,被称为“中元普渡”。家境富裕的,还会做水陆道场。
朝廷也给百官三天假期,用以思悼先人。
出城与公主汇合前,楚翊路过了一座门楣古朴的宅院,匾额“袁宅”二字秀逸遒劲。这是养母袁太妃的娘家,其弟刑部右侍郎袁鹏现居在此。
袁太妃视楚翊如己出,按理说,他与袁鹏虽不是亲舅甥,但有这一层关系在,也该相当熟稔,互相倚仗。但事实并非如此。
袁家书香门第,袁鹏为人端方刚直。上个月,他曾在朝会上言辞犀利地反驳楚翊。不过,他对事不对人,对瑞王和主管刑部的庆王,也是毫不客气。而在朝堂之外,他与楚翊几乎没有交集。
今年大年初一,楚翊登门拜年,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客气地送出来了。
“大外甥,”马车中的陈为撩开窗帘,“你该告诉袁太妃,让她对袁大人说,尽量争取一下吏部尚书的位子。他素有清名,资历也够老。虽然够呛,但总该把握机会,激流勇进。”
“不,我还是别乱指点了。少做,少错。”骑马的楚翊轻挽缰绳,悠哉道:“不过嘛,爱情上正相反。多做,多得。”
“你四哥还在生气呢?”
“可不是么。”
前天傍晚,楚翊到庆王府走了一趟。
比起瑞王府的奢华,和成群的娇婢美妾,这里更静谧清雅,如同它的主人。楚翊曾听三哥说过,四哥总是一副高雅的调调,是因为“不行”。他要是“行”,绝对比谁都低俗。他日夜盘手串,是因为盘不了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