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他心里有了数,闪出残破院门,掸了掸肩头尘土,烦躁地嘟囔:“显然,那些人都被抓了。可是,庆王抓他们做什么?出气?这不像他的行事风格,换做从前的瑞王倒是有可能。”
悬在门檐的冰凌掉了,像一根晶莹的小萝卜。叶星辞边走边踢着玩,同时琢磨庆王的想法,一头撞在于章远身上。他正想问好友杵着干嘛,心口遽然一紧。
去路被堵了。
傍晚黯淡的天色,笼罩在逼仄小巷,勾勒出男人们阴沉的面孔,和手中招摇的棍棒。叶星辞朝后一扫,后路也被堵截。都是短打扮的壮年男子,二十多人。
巷子里的风陡然猛烈,仿佛在逃离当下的困境。
叶星辞与同伴交换眼色,干脆地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利刃出鞘,寒光凛然。于章远等人则拔出佩剑,背对背而立,屏息以待。
“人太多,先别硬碰硬。”叶星辞低声命令。他冷静地判断,这伙人只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而非拼命,不然不会只持棍棒不拿兵刃。
男人们多为右手持棍,他观察他们左手的握拳方式。拳面不平,这在打斗中易致指节受挫甚至折断,可见并非练家子。
结论显而易见,都是庆王府的家丁罢了。他们从“说书人”口中得知结算工钱的地点,便赶来堵截。
叶星辞左右一瞄,围墙甚高。冒然翻墙会将背后暴露给敌人,且必须有人殿后,不如单从一侧正面突围。五个人冲十个人,问题不大。
“诸位好汉,与我们有何仇怨?”叶星辞环顾一周,转着腕子把玩明晃晃的匕首。
“没仇,管家叫我们教训你们。”东边一个汉子瓮声瓮气地开口。
看来,他是领头的。那么,就避其锋芒,从西侧撤退吧。叶星辞打定主意,悄声告知同伴:“走西,看我动作。”
“你们管家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有没有找错人呢?我们几个就是路过的。”叶星辞继续发问。趁对方走神思索,他猛地朝西侧一撩衣摆,大喝一声:“绝命毒针!”
“快躲——”堵在西边的十来个汉子纷纷惊叫闪避。趁现在!叶星辞当先箭步而上,几个利落的肘击辟开一条路,又一记正蹬踹开迎面的男人,兵不血刃地突围。
“走!”
叶星辞一回头,发现四个属下居然恋战不撤,还夺过棍棒痛殴这群家丁,宣泄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欺负我们?老子打不过罗队长,还打不过你们这些小喽啰?”
好吧,在这伙人身上,找回了被罗雨夺走的自信。
“别闹,赶紧撤!”叶星辞厉声断喝,猛一挥手,率先跑远。
回宁王府的路上,他告诫属下不许将遭遇围堵之事告诉九爷,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担忧。更重要的是,九爷会禁止他上街玩。
于是,在宁远堂的书斋见到楚翊后,几人只说雇佣的说书人都被抓走了,对打群架只字未提。
第172章 见招拆招!
“被抓走了?”楚翊也刚刚回府,诧异地放下手里的邸报,深眸闪过费解。他陷入疑虑,沉吟道:“想惩罚他们,拿他们出气?四哥没这么无聊……”
“我也觉得不会这么简单,这里面藏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叶星辞折腾得口干舌燥,端起男人面前的茶盏,仰头痛饮。
一旁,罗雨戒备地打量于章远,冷声道:“你跟人打架了?”
“没啊。”于章远紧张地看向叶星辞,后者微微摇头,示意他别承认。
“那你就是跟男人亲密接触了。”罗雨口吻笃定,似笑非笑,从于章远肩头拈下什么东西,亮在他眼前,“你肩膀上,有一根短而弯曲的毛发。这是男人的胡须吧?或者,什么毛……”
“我们跟人发生口角,推搡了几下,在酒馆里。”于章远只好半真半假地坦白。
“别惹事!”楚翊凌厉地斜来一眼,又温柔地看向身边的少年,“你雇那些人的时候——”
“别对我兄弟这么凶!”叶星辞颇有微词。
楚翊怔了怔,接着朝于章远绽开灿烂的笑容,和气道:“别惹事哦,现在情况特殊啦,宁王府的人最好别轻易与人冲突哦,会被扣上欺压百姓的帽子呢。”
在于章远揉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时,楚翊看向自己的王妃:“你雇那些人的时候,他们知道你是宁王府的人吗?”
“不知道,他们还以为我是庆王府的呢!”话音刚落,叶星辞猛地吸了口气,眸光一闪,望进夫君的双眼。从对方眼中,他读出了同样的猜想。
楚翊默契地笑了:“百姓也是这么想的。假如庆王囚禁殴打这些人,那么,百姓会认为……”
“会认为是你干的!”叶星辞的双眼倏然睁大,胸臆间愤懑难当,“好大一盆脏水,好阴毒的手段!楚老四,可真有你的。”
若其得逞,那些惨遭囚禁毒打的无辜民众,将形成一股新的风暴席卷宁王府,而且更狂更烈。账目犹可混淆,可伤痛却是实打实的。
不过,还有办法。
“找到关押这些百姓的地方,混进去!”叶星辞目光灼灼,迎上爱人坚毅果敢的眼神,“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你也必须去。”
“没错——”
“不行!”罗雨惶恐地阻止,阔步行至楚翊身后,“王爷不能涉险!”
“我必须去,只有以身入局,方能破局。”楚翊回眸,略一思忖便拿定了主意,压低声音道,“而且,你不能跟着我。我有重要任务交给你,你摸进庆王府……”
罗雨附耳聆听,轻轻点头,清秀文气的面庞一派赤诚。
“成败在此一举。此事成了,非但能扭转局势,还能反将一军!”楚翊在他肩上沉沉一拍。
“我需要个帮手。”罗雨扫视一周,一指于章远,“就你吧,你智力还算正常。”
于章远指着自己,诧异地挑眉,继而接下这重任,客套道:“感谢罗队长的肯定。”宋卓等人纷纷恭维:“我们也会努力,争取早日获得‘智力正常’这样的高评价。”
叶星辞在旁咯咯笑,这几人始终忌惮罗雨临时充当刽子手的从容,和砍人脑袋时的漠然。
他正色道:“可是,人会拘禁在哪?肯定不在庆王府,而是在其它私产。据我所知,庆王有几座酒楼、布庄之类的产业,我还去他的酒楼吃过饭呢。”
“城南的烟华楼。”楚翊斩钉截铁,“那附近有一座庄园,不住人,只做仓库和酒窖,很适合关人。”
叶星辞立即就要动身,甚至连晚饭都不打算吃。因为对手吃饭时,将是绝好的潜入时机,所以他决定割舍这顿饭。楚翊却平静地打断他的部署:“你别去了,可能有危险,我带着宋卓他们三个去探一探。”
叶星辞没吭声,直直盯着男人,用倔强的目光逼对方改口:“好吧,拦不住你,那就一起去。”
胡乱吃些东西垫了肚子,又将计划加以完善,一行人布衣木簪,乔装为平民。出门前撞见陈为,正要带听荷去玩爬犁。听说此行或有危险,没有武艺傍身的舅老爷力不从心,朝他们挥挥手:“那我就不参与了,你们小心。”
叶星辞同楚翊及三个属下乘车直奔城南,罗雨则带于章远奔庆王府而去。
几人在烟华楼下车,又步行前往目的地。高阔华美的楼阁灯火旖旎,将雕花窗照得透亮,映出高矮胖瘦的众生相。人影幢幢,传杯弄盏。
“为何庆王坐拥如此奢华的酒楼,而你只有一间棺材铺?”叶星辞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倒着走,望着巨大花灯般矗立于夜幕下的烟华楼,戏谑地笑着。
“是棺材铺和寿材铺,货品很全面的。”楚翊回望酒楼,无所谓道,“四哥的根基我比不了,他离宫开府时,我还没出生呢。看着吧,等我到了四十岁……会坐拥十间棺材铺。”
叶星辞哑然失笑。
说话间,抵达一处静谧庄园。门上无匾,灯火幽微,大门无人值守,俨然闲置着。叶星辞与楚翊对视一眼,同时闪避在积雪覆盖的墙根。
“街面快宵禁了。”楚翊仰视围墙,“先翻进去,否则会被巡逻的都城守备军盘查。”
叶星辞灵巧地窜上围墙,双手扒住墙头,正要纵身翻入,忽听一串整齐叠加的脚步声从墙角转过来,是一小队巡城的兵士。真是说啥来啥,他慌忙松手落回原处,若无其事地抱起手臂,背靠墙体,仰望星空。
宋卓三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宋卓还没心没肺地感叹:“啊,好美的星星。”
入夜时分,几个男人站在墙根下,不撒尿却看星星,简直就是把“我是贼”三字刻在脑门。果然,这队兵士直扑而来,领头的按住腰刀,警觉道:“你们几个干嘛的,鬼鬼祟祟!”
叶星辞随机应变,整整粗布衣裳,绽开一个艳若桃李的笑:“军爷,把我带回家玩啊,十两银子到天亮。”
那人移开按在刀柄的手,目露鄙夷,边后退边对同伴道:“是几个站街拉客的骚包相公,还乱叫价。”
接着呵斥他们几句,快点回家,有点姿色也不能哄抬价钱、扰乱行情之类,便列队离开了。
叶星辞在三名属下竖起的大拇指中得意挑眉,一扭头,正撞上楚翊醋意横生的幽怨目光:“万一,他真掏出十两银子,你怎么办?”
“那我就说,你得一次把我们五个都带走,不单卖。”
“傻小子!”楚翊猛弹他的头,“今后不许对其他男人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不然我要打你屁股了。”
“打屁股?那得加钱。”叶星辞说着从酒馆听来的粗俗玩笑,烂漫懵懂,乐不可支。宋卓他们也笑,瞄见王爷阴冷的脸色,讪讪地解释:“王妃是从酒馆听来的荤话,不是我们教的。”
巡逻的已经走远,叶星辞左右看看,矫健地纵身翻上墙头。又垂下一条腿,助楚翊翻越。
落地之后,叶星辞游目四周,偌大的庄园空寂幽深。庭院、道路的积雪只是略铲了铲堆在一旁,地面仍有薄雪,在冷月下泛着晶莹细碎的光,犹如铺着一层银纱。
“这真有人吗?”宋卓急切道,“每间屋子都黑乎乎的,可怎么找?”
“别慌,看脚印。”叶星辞蹲下,借着朦胧月色歪头观察,“哪边的雪被踏得更实,脚印更杂,人就关在哪边。毕竟,那可是几十人,而负责抓人的打手少说得有百十个。”
很快,他朝东侧的夹道干脆一指,“这边走的人多!”几人贴墙潜行至下一岔路,他梅开二度,又观察出被踩踏最多的一条路。
楚翊看着老婆机智又认真的可爱劲儿,眼底闪过无尽的赞许和喜爱,轻声夸道:“傻小子,真聪明。”
“到底是傻,还是聪明?”叶星辞笑嘻嘻道,“你在兵书里写的么,行兵作战,必须学会观察踪迹。一条小路,被十人走过,和被百人走过,是截然不同的状态。”又到一条夹道,他继续俯身细看,指指南方。
第173章 最暗的夜,最烈的爱
片刻,几人成功摸到一处掌灯的院落,凄寒夜风送来隐约的谈话声,行酒令的嘈杂,和粗鄙的笑闹。
叶星辞无声攀上墙,露头观望。这是一套三开间的院落,庭院宽敞,有数名男子在三三两两地闲聊游荡。正房明亮,烛火映出饮酒划拳的身影。
他猜,人可能囚禁在东西厢房。但耳目众多,难以潜入。正要落地商讨对策,他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蹬在墙上借力的双腿,帮自己支撑身体,还做贼般若有似无地摸了一下大腿。
叶星辞垂眸,看见一对泛红的耳朵,像生在冬夜的奇异植物。感受到他的视线,楚翊抬头,露出略显青涩的笑意,粗布衣裳也难以掩盖那份清贵。
“放我下来。”
“哦哦。”楚翊回过神。
“很多人把守,想潜入恐怕很难。”落地之后,叶星辞搓了搓沾满积雪的双手,说出观察结果,“有几个看着身怀武艺,应该是庆王养的死士。我不确定那些百姓被关在哪,也许是厢房,也许是什么地窖之类的地方。”
宋卓从怀中摸出火折子,也从脑袋里摸出个不错的主意:“放一把火,把人引开?趁他们救火,我们混进去。”
“不妥,这庄园里有很多酒窖,还存着油料、布料、面粉,可能殃及周围民宅。”楚翊立即否决。他沉吟着原地踱步,忽而动作一滞,狡黠地勾起嘴角,“无需费心潜入,让这些看守亲自送我们进去,不就行了?我们就装成刚从里头逃出来。”
叶星辞不禁拍手叫绝,又担忧道:“万一他们重新清点人数怎么办?”
“赌一把他们先前没数过。”
叶星辞用脚拨开积雪,从冻硬的地表抠了点泥土,往楚翊脸上抹:“你太干净了,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得惨一点。”
二人互相帮忙,把彼此的脸涂得灰扑扑,又将头发抓乱,相视而笑。
楚翊还命所有人都把怀里的兵刃埋进雪里,以免被搜出来引发怀疑。一旦行动,免不了要挨打。若对方做得过火,就干脆亮明身份,不必硬扛。
“明白。”叶星辞兴奋地咬住下唇,把这当成了一次冒险,一场战役。他率先翻入院中,接着按照计划朝大门狂奔,口中仓皇惊呼:“快跑啊,都跟上——”
“有个人跑出来了!不,好几个!”声音瞬间引起敌人的警觉,在庭院游荡的庆王府家丁迅速围追堵截,将叶星辞按倒在雪地,粗暴地反绑双手。
手腕被粗粝的麻绳勒紧,身上还挨了几脚,痛得叶星辞嘶嘶吸气。他趴在雪里扭头,见楚翊和三名属下也遭捆绑。楚翊的下巴还挨了一拳,殷红鲜血涌出嘴角,滴落雪地,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和心。
啊,别打我男人啊!
楚翊啐出嘴里的血,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奇怪,怎么跑出来的,快关回去!”一名男子道。几人被提溜起来,一路都被野蛮地拖拽踢打。叶星辞和楚翊被踹进东厢,宋卓三人则进了西厢,吉凶未卜。
“砰——”房门在身后紧闭,叶星辞踉跄跌倒,撞到一个人,那人呜咽着瑟缩。屋里漆黑一团,双眼适应黑暗之后,才发现四周影影绰绰有不少人。或坐或躺,都被绑着,头套麻袋。
阴冷的空气中浮动着骚臭味儿,有人吓尿了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