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鱼饼干
顾昀川喉结滑滚:“又得麻烦你们……”
“一家人不说这些。”顾知禧笑起来,“阿哥要去做先生了,我好欢喜!”
正有山风吹来,越过山丘、田垄,将伏倒在地的玉米杆子吹得哗啦啦作响,沈柳看向顾昀川,轻轻开口:“我也欢喜。”
时辰不早,快到晌午了,离田间近的人家已经生起炊烟。顾知禧急起来:“咱收拾收拾回家了,该吃晌午饭了。”
靠在一处的俩人齐齐应了一声,沈柳扶人起来,帮顾昀川拍干净衣摆上的灰:“咱回家了。”
掰下来的玉米棒子把竹筐装得满满当当,筐眼外露出须子,玉米杆子堆在一起,用麻绳捆扎紧实。
几人合力将筐子扛上肩,打算先背一些回家,剩下的午后再来收,东西放在地里没人会拿,不用担心丢。
远天层云散尽,日头全都露了出来,红彤彤一轮挂在天正中。
本来还有寒意的田间,也跟着暖和了起来,山风温凉,松涛鸣响。
一行人缓缓往家里走,正午的日头,拉扯出几道短短的影子。
顾昀川背上的筐子最大,玉米装得最多,他腿脚不方便,可拄着杖子走得还算稳当,沈柳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扶一把筐子,心里才踏实。
累了小半天了,午后还得接着干活儿,没啥精力再琢磨着烧一顿好菜,晌午饭便吃得简单。
晨时馒头做得多,还余下半屉,蒸一蒸吃正好,沈柳瞧了眼菜筐子,里头还有吉婶送过来的大白菜,配上辣子醋溜,爽口开胃。
家里养鸡后,蛋是管够的,今儿个费体力得补补,沈柳又拿出两颗蛋,打算切几个番柿子做一盆蛋花汤,就着白馒头吃很是滋味,暖和又舒服。
沈柳在灶房忙活,他想让家里人多歇歇,就没叫人帮忙。
洗菜的水声哗啦啦的响,不多会儿,顾知禧抱着柴火走了进来,在墙边码放齐整后,拉了张小板凳到灶台边,正准备生火。
沈柳看着她:“宝妹你歇歇嘛,好累了。”
“可是你也累呀。”火折子擦出火星,嗡的一声响,灶膛里窜起火苗,“我把馒头蒸上了,这个蛋要打吗?”
“要,谢谢宝妹。”
顾知禧笑起来,又学着沈柳的语气开了口:“也谢谢哥夫。”
俩小孩儿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咯咯咯小鸡崽似的。
后院儿里,赵春梅和顾昀川将筐子里的玉米倒了出来,铺满一地。
玉米剥开皮晒才干得快,等到把地里余下的都收回来,就把架子搭上,将还湿润的玉米皮剥开,不用扯掉,直接系到木杆子上,玉米就倒立着垂挂而下了,等晒过小半月的日头,黄澄澄的很是好看。
灶房那头,炒菜声噌噌地响,烟囱里白烟袅袅,香味顺着风飘了出来。
不多时,饭菜做好了,馒头凉得快,顾知禧在瓷盘上扣了个海碗保温,她进堂屋没瞧见人,出来时站在屋门口喊人:“阿娘、阿哥吃饭了!”
“听见了。”顾昀川朗声应下,他将空了的筐子叠着摞好、背上肩,打算扛到前院去,“阿娘吃饭了。”
赵春梅点了点头,将玉米棒子铺铺平,跟上了步子。
一家子围坐在一桌,热汤暖肚子、醋溜白菜爽口、白面馒头宣软。本是最寻常的家常小菜,家人互相盛汤夹菜,也吃得津津有味。
日子如流水,却过得很有盼头。
吃过饭,歇了不多会儿,几人就背上筐子出了门。
日头晒过了一个晌午,地里都暖和了不少,只是山风大,有些刮脸。
还是按照晨时的分工做活儿,等到玉米杆子都割完,沈柳拖到了顾昀川边上,跟着一块儿掰玉米。
另一边,赵春梅和顾知禧正在翻地,收下一季菜的土地有些结板发硬,得拿锄头翻上一翻,杂草也不用扔,混合着泥土一块儿埋起来,等着日升月落发酵了,便是天然的养料。
直到日头西沉,远天起了晚霞,彩练似的飘荡在云层间,几人才收拾了东西回家。
中途已经往家背过几筐子玉米和几扎捆杆子,眼下东西剩的不多,两筐子都没装满。
本来筋疲力尽的顾知禧这会儿倒是活分了,在前头边走边跳,跑一段路又折回来和赵春梅说上两句话。
最后头,顾昀川一手拄着杖子一手拉着沈柳,俩人谁也没有言语,只慢悠悠地走,晚风虽凉,却岁月静好。
*
赶在立冬前,顾昀川到书铺又交了一次文稿,顺便将教书的想法说了。
周儒芳很是惊喜,当天就把崇元书塾的管事喊了过来,不过半日就把事情敲定了。
试工半月,月俸一两二钱银,若是能长久做下去,到了年节给发半扇猪。
顾昀川多少了解过行情,普通秀才教书,一月最多一两银,有些私塾不发银钱,用米面或是猪肉来抵,他这个工钱,已经很多了。
顾昀川点头应下,只提了一个要求,他想带个娃儿过来旁听。
书铺的管事是周儒芳的表弟,也是个爽快人:“笔墨自付,学钱就免了。”
事情谈妥,几人都高兴。
季崇元朗声邀人一道去新街的酒楼里爽快,他笑着道:“醉了也不打紧,楼上有客房。”
顾昀川却婉言拒绝了,他拍拍自己的腿:“连日喝着汤药,实在是饮不了酒,还请季兄莫怪。”
季崇元连声遗憾,却也理解,送人出门时,边上的周儒芳忍不住小声啐他:“人家才成亲,和夫郎如胶似漆的好,你真是不知好歹。”
季崇元“哎呦”一声:“罪过罪过,我不识趣了,是哪家的小公子啊?”
“不碍事。”顾昀川正了正衣冠,一提起沈柳,他眉眼都柔和下来,“普通人家的小哥儿。”
周儒芳在边上直笑,凑过来同季崇元说:“我同你说过他。当街和方舜举叫板,给人挤兑伤了的那个。”
季崇元长长“哦”了一声,笑着说:“这小哥儿,颇有些侠气。”
第37章 立冬的饺子
顾昀川一怔, 这事儿他从未同人提起过,沈柳更是不会,怎么就传到周儒芳的耳朵里了。
“是方舜举自己说的。”知道顾昀川疑惑, 周儒芳笑着道, “他这人吧……虽自命清高, 却也是非分明,特地来我书铺赔罪,茶也没喝上一口就急匆匆走了。那天崇元也在, 便同他知会过几句。”
说起这事,周儒芳很是感叹, 他见过沈柳一面, 当时只觉得这小哥儿沉默少言, 满眼胆怯,和顾昀川实不相配。
可后来听了方舜举的话,这怯懦小哥儿为了顾昀川出头, 他竟有些敬佩。
顾昀川眉间带笑,谦道:“我夫郎胡乱说话,让您见笑了。”
“怎会。”季崇元拍拍他肩膀, “令正不以身份定尊卑,秉性赤纯,兄台有福。”
顾昀川笑而不语,他是有福。
沈柳就是他的福。
*
教书的事宜既定, 立冬之后顾昀川便要过去授业。
可这做了先生就忙起来了,早出晚归不说, 还要批功课, 抽不出时间再单独教郑虎写字,为此, 顾昀川特地等到郑松石下工回家,登了郑家的门。
那会儿郑松石才进院子,刚把做工的衣裳换下来,他回来得晚,早过了晚饭的时辰,所幸家里人每回都单给他留出来,就打算到灶房把饭热一热吃。
外头风冷,他问过媳妇儿意思后,请顾昀川进了屋。
屋里就点了一盏灯,掐了一根烛芯,有点儿暗。
郑虎还没睡下,趴在床上打纸包,见顾昀川进门,也不闹腾了,规规矩矩地坐直了。
吉婶正坐在椅子里做绣活儿,见他进门,葱段似的粗指头顿了顿,把针别进了线团里。
顾昀川说明了来意,吉婶听了竟是比顾昀川自己还要欢喜,她连声道:“教书先生好啊,可比成日里闷在家强太多。”
她是敞亮人,知道顾昀川特地过来定要谈到郑虎,她瞧了眼床里头,小声说:“你当初肯叫虎子过去写字,我家很是承情,眼下学的已经够多了,虎子难受几日也便好了,你别觉得为难。”
顾昀川知道郑叔和婶子人好,只管将话说清了:“我带了郑虎这么久,他开悟早、有天份,若肯苦学,定有所成。”
“我同书塾管事说好了,同意我带上郑虎,不交学费,只负担笔墨,我今日过来……是想问问您二位的意见。”
闻声,屋子里静了静,床上一直没说话的虎小子忽然探出个脑瓜,他咧开嘴欢喜道:“我是能同川哥一道上书塾了吗?”
吉婶看去郑松石,又看回顾昀川,她唇边抖动:“川子,这事儿婶子得谢谢你。”
……
这几日准备得差不离,顾昀川同粮食铺子也定好了来回一月的车马费,本还想按照寻常的价钱来算,可罗四爷一听这事儿直摆手:“咱们这条街巷好不容易出了个先生,钱便不收了。”
顾昀川接下他递过来的热酒,陪着喝了一小碗:“我确是您看着长大的,可这事儿咱各论各的,您若不收钱,我下回哪还敢麻烦您。”
两人僵持了好半晌,最后只按半数铜钱收了三十文,郑虎一个小娃娃,更是没要。
赵春梅知道这事儿后,让顾知禧把家里新收回来的叶菜背一筐过去。
临出门时,正与来家的吉婶碰了个正着,婶子瞧着绿油油的青菜筐忙给人叫住了。
她匆匆回到院儿里,把攒下来的鸡蛋挑出十来个装进篮子,交到了顾知禧手上。
*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还两日就要立冬了。
给崔家绣的嫁妆被面已经过半,照着这个进度做下去,该是比约定的日子还要早上半月就能好。
一家子都因为顾昀川要去做先生而高兴,眼下手里活计不多忙,赵春梅便合计着给他新做一身衣裳。
顾昀川平日里只穿长衫,他不多讲究,只要干净整洁就是,身上那几套已经多年没有换过了。
一听这个,两孩子眼睛都亮起来。
顾知禧忙点头:“阿娘,我绣嫁妆的银钱就不拿了,想给阿哥买布面。”
“牛车的银子也攒出来了,我手里还有一些铜板,我也拿来。”
“要不了这么些。”赵春梅瞧着俩人笑,“到时候布扯回来,娘把型打好,咱一块儿做,几日就能好。”
顾昀川本来就好看,就是穿着粗布旧衣,背上压着沉甸甸的玉米筐子,沈柳也觉得他好看,比在寺庙里瞧的那一眼还让他心悸。
那会子,他觉得他高不可攀的像开在崖壁上的花,可不真实。而今他离得这么近,握着他宽大的手、枕着他厚实的胸膛……都让他觉得温暖踏实。
沈柳笑起来,恍惚就开了口:“昀川好看,穿了新衣裳……”
边上顾知禧掩着嘴咯咯咯乐,沈柳抽回神,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忙垂下头多绣了几针帕子,又忍不住红起脸。
立冬这一日,是个太阳天,可是云层厚,遮住了本就疏散的日光。风打山里头吹来,裹着高处的寒,冻得人脸疼。
到明儿个,顾昀川就得上书塾教学了,家里人都高兴,趁着立冬时节,做了一顿好饭。
后院儿的鸡养得肥,又正是好下蛋的时候,沈柳不舍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