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弗
树枝都被一晚上积起来的雪给压得有些弯。
进了门瞧见院里的景象,范愚开始气势汹汹地踩着叶质安留下的脚印往里走。
才踏出去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忍耐失败的笑声,正好让范愚意识到了自己此时的行为有多幼稚。
于是脚印忽地分作了两道,等叶质安加入,又变作三道,横贯了医馆的整个院子。
等推开屋门,暖意迎面而来。
从小长在京都,哪怕已经在江南呆了数年,师徒二人对于湿冷的冬天也还是不太习惯。
角落里摆了两个炭盆,炉火正旺,时不时还溅起来几颗火星子,噼啪作响。
窗子倒是被留了条缝,冰冷的风带着新鲜的空气从其间钻进屋里。
而范愚方才没在树下找见的躺椅,此时便摆放在离着窗子最远的位置,宋临照例捧了本书,惬意地躺在上边。
屋门的打开不可避免地带进来寒气,没经过诊脉,宋临便对范愚毫无印象,自然不会开口对陌生人说些什么。
于是跟在范愚身后进门的叶质安便遭了难。
被寒风扰了清静的神医,没再保持自己的风度,冲着自家徒弟斥了句:“由着门开着作甚,还不快些关上。”
嘴角的笑意还没完全压下去,就听见了师傅的斥责,叶质安摸了摸鼻尖,而后意识到自己已经小小地得罪到了屋里仅有的两人。
而另一个刚被得罪完的人,已经在暖烘烘的屋里站了片刻,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这会儿正在忙着脱下身上的斗篷。
然而被胸前的系扣给阻止了动作,折腾许久也没能成功解开,反倒绕了起来。
等范愚已经对自己早晨是怎么系上这扣子产生了怀疑,忽地便闻到了点熟悉的药香。
紧接着,修长白皙的手指凑了上来,轻轻松松便解开了他本该不熟悉的扣子,把范愚从斗篷里头给解放了出来。
然而很明显,范愚方才在雪地里头踩脚印的事儿只给叶质安留下了点天真可爱的印象。
因为解开扣子的同时,还没等范愚道谢,身前气味好闻的人便又从喉间露出来声轻笑。
于是到最后,原本已经成了固定习惯的每旬一回诊脉,还得叶质安抓着范愚的手腕,用了点力才让人在椅子上坐下身来。
方才灵巧地解开了斗篷系扣的手指,在有些强硬的动作之后才成功地搭上了范愚的腕间。
可惜又一次没有结果。
不过叶质安看上去也已经习惯了这事儿,没有皱眉,反而诊完脉就站起身,取来了棋。
“阿愚,对弈否?”
比起头一次被叶质安邀请下棋的时候,范愚这回没再犹豫,点了点头就答应下来。
时隔数月,虽然经营的重心基本上都被他放在了书法同尊经阁上边,只是偶尔才进一次棋艺课室,但起码也不再是半点不懂了。
不能说下得有多好,至少能勉强同叶质安顺畅地进行对弈了。
虽然主要原因,还是叶质安沉迷了这么些年,至今的下棋水平比起刚接触的稚童也没高上多少。
偶尔能赢一回宋临,还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家徒弟因为太丧气放弃一个爱好,才刻意放水的结果。
当然,以叶质安的水平,并不能够察觉出来师傅的放水,反而真情实感地认为自己棋艺有所进步,赢上一次就能连着高兴好几天。
殊不知宋临每次都在摇着头,感叹自家向来机敏的徒弟的难得糊涂,和棋这一字上令人难以置信的天赋水平。
当然,是含着贬义的天赋。
于是打从范愚也能够和叶质安对弈开始,这人就多了项困惑——
分明偶尔能赢过水平极高的师傅,却也时不时就会输给新学棋的范愚,也不知是自己水平飘忽不定,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而范愚,不得不说,模拟经营系统实在是一大助力。
棋艺课室的神奇之处,一点不逊色于旁的几个。
同样是触碰之后就会出现虚拟讲授者的木牌,讲授的方式却有足足三项可供选择。
直接教授、对弈练习,以及每回使用都让范愚难掩惊叹之色的复盘。
现实中输一次给叶质安,他就能在经营的时候利用复盘功能,在讲授者的帮助下分析一遍输了的原因。
复盘次数多了,范愚对叶质安的想法也就越发了解起来,而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天赋并没有叶质安这么惨不忍睹些。
于是胜率自然也就随着对弈次数的增加而逐渐提升起来。
手头这一盘因此结束得飞快。
听见身侧收拾棋子时候发出的清脆碰撞声,一边专注读着医书的宋临难得将注意力抽离了出来,偏过头,然后毫不意外地瞧见了徒弟脸上的沮丧。
像是不太忍心自家样样出色却偏偏在棋上没什么天赋的徒弟再输上一盘,估量了一下时间,宋临放下手中的医书,招呼了一声叶质安。
“质安,随我去趟厨房。”
短短的一句话激起来屋里剩下两人的震惊,范愚不由地睁大了眼睛,叶质安也带着点疑惑“啊?”了一声。
毕竟是能让人担心会不会炸没了灶台的厨艺水平,向来是被阻拦在门外的才对。
也没出去多久,范愚才刚取了书册到手中,屋门便又被打开了。
随着寒风进来的,正是方才被叫了出去的叶质安,此时手上俨然端了个锅子。
没等范愚问出口,叶质安面上带着点怀念,主动说道:“今日涮锅子吃,阿愚想来不曾尝过,待会儿定然喜欢。”
寒风还在往里吹着,甚至带进来几片雪,落在角落的炭盆上面,生出来点滋滋的动静。
宋临也已经进了门,却并没有阖上门的意思,反而道:“赏雪、涮锅子,再温上壶酒,可谓人生一大乐事了。”
斗篷沾了一路的雪,免不了带着湿意,叶质安索性进屋取了件精致的大氅出来,递到了范愚面前。
“确实是乐事,若是着凉了可就不乐了,快些披上。”
正好,范愚已经因为颈间钻进去的寒意打了个寒噤,于是颇为顺从地披上了大氅。
只是若非坐着,它早已及地。
第64章
寒意很好地被大氅给阻隔在外边, 范愚得以坐直了身子,没再因为吹进屋里的风而瑟缩起来。
两人交谈间,宋临已经又出了趟门, 取了温好的酒回来。
将酒放到手边,他也取了大氅披到身上,面对着屋门外的雪景坐下来之后,倒是记得补充了一句:“可惜无人对酌。”
一边将酒倒入小巧玲珑的杯中,一边拿有些嫌弃的视线扫了眼徒弟:“质安, 你若是已经成人该多好。”
还没饮酒, 就已经说起来了傻话, 搅得叶质安有些哭笑不得。
再怎么嫌弃, 他离着成人加冠也还有些年。
半大少年摇了摇头, 为自己倒了盏茶,慢悠悠送到嘴角, 抿了一口。
这会儿功夫, 锅子里边已经开始传来沸腾的咕嘟声。
范愚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回去,不曾见过的吃法勾起来了他不少好奇心。
沃汤于锅中而炽火其下, 锅子旁则是放着不少的食材, 肉被切作薄片, 整齐排列在碟子里, 各人身前还摆放了几个味碟,盛着些调味用的材料。
宋临放下了手里的酒盅, 面上带着点满足之色,抬起手夹了筷肉片,放入了沸汤之中,还拿左手轻拦了拦宽松的袖口。
叶质安也跟着动作起来,一边提筷, 一边同范愚解说。
“取食材自投其中,俟熟而食便是。往年冬日里都会涮锅子吃,来了江南之后倒是还不曾尝过,实在有些怀念。”
宋临也抛弃了食不言的规矩,跟着说道:“冬日无雪,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连涮锅子都没什么兴致。今日江南难得落场大雪,自然得端上桌来。”
不曾尝试过,范愚也就不明白两人在怀念些什么,于是学着叶质安的动作,也提起筷子,夹了片肉放入锅中。
而宋临方才放下的已经烫熟,说完话便夹了出来,蘸了味碟里的酱料后,送入口中。
锅子里边的汤底依旧在咕嘟沸腾着,新烫熟的肉片自然不会凉到哪里去。
还未尝到涮锅子的乐趣,范愚就先瞧见了往日严谨的医者,因为口中的肉片而嘶哈出声的场景。
还挺享受的,就是风度荡然无存。
没等他惊讶,叶质安便重复了一遍宋临的反应,还招呼范愚:“阿愚,方才放下的已经熟了,快尝尝。”
这回伸出筷子的动作显得犹豫起来,夹了肉片,由着它在味碟里边滚了一圈,范愚才动作迟缓地将之送入口中。
虽说满屋也就三人,不必顾及什么形象,但范愚还是对这全新的吃法带了点怀疑。
尤其是他的口味向来不似叶质安他们一般清淡,兴许根本不会喜欢?
大概是因为他的动作要慢些,让热气散掉了些许,倒是不至于跟着师徒两人一起嘶哈。
其实也让涮锅子的魅力消减了点。
但味蕾依然给范愚传递了惊艳的感觉。
尝到味道的瞬间,范愚便推翻了方才“不会喜欢”的想法,提前熬至乳白色的骨汤带来了鲜美的味道,味碟也恰到好处地为之增色不少,比起平时吃到的菜色,让这师徒二人怀念的涮锅子确实有着独到的魅力。
配上空中纷舞的雪,和时不时吹进屋里却被大氅拦下的寒风,别有一番风味。
瞧见宋临的享受与惬意,范愚甚至为自己还未到能够饮酒的年纪遗憾了片刻。
注意到了范愚的表情,叶质安适时递了盏茶过来,也不管茶水配上涮锅子的组合有多怪异,只是道:“阿愚年岁还小,可不能惦记师傅的酒。”
年岁还小的人顺从地接过茶水,将视线又放回了锅子上。
筷子刚碰上新的食材,就听见今日压根没打算守什么沉默规矩的人挑起来了新的话题。
“入府学也快要半年时间了,明年的乡试,阿愚要下场考么?”
向来对科举不怎么关心的人,这会儿居然主动提起来了乡试,甚至还记清楚了下一届是在哪年。
没等范愚惊讶,叶质安就又补充了一句:“免得你出了考场昏过去,却被随便什么人捡了回家,到时去省城应考,可得捎上我才是。”
话里带着点笑意,像是在取笑县试结束之后直接栽进自己怀里的小孩,却没达眼底。
范愚抬起眼,撞上叶质安的视线,瞧见的分明却是难以掩饰的担忧与关心。
刚要开口答话,倒是被向来不怎么关注两人交往的宋临插了一句:“乡试,这个年纪,是十二郎么?”
大概是记住了这个十一岁的小三元,难得一次不把脉就能叫出来范愚身份。
范愚刚出声答应,带着点凉意的指尖就拨开了冬衣的袖口,轻轻搭上了他的腕间。
看上去宋临还得给自己的猜测加一道确认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