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弗
这回入睡很快,但在夜里的凉风从没有掖紧的被子缝隙中钻进来时,他下意识缩了缩身体,却没有热源带来温暖。
照旧早起,范愚掩上院门,照着系统机械音在耳边的提示,开始寻找祁连先生的所在。
距离近了不少,这让他得以顺利记下来了返程的路,不必再为迷路担心。
本以为自己出门的时间已经算早,但等到指路的声音停下来,提示了一句“已到达”之后,范愚瞧见了不少书生打扮的人,态度恭敬地立在院门外边,手中各自执着一册书,连等待的时间也不放过,都在安安静静地念书。
手中不曾执书,模样又是头一次见,范愚这个生面孔的到来吸引了其中一人的注意。
“兄台既然来此,想来知道先生规矩,今日要提的问题已经决定好,不会再作更改。若是想要提问的机会,在先生讲完经之后,可以稍作停留。”
明明年纪比范愚大不少,口中却是称的兄台,一边说着,还朝着范愚拱了拱手。
等范愚点头表示知情之后,院子外边才又安静下来。
没等多久,天色才刚亮堂些许,木门打开时候发出的吱呀声打破了这片安静。
没想到祁连先生会起得这么早,发现自己后边并没有人来之后的范愚,感到了一阵庆幸。
若是头一日便来迟,不说错过什么学问,光是态度也太失礼了一点。
门内是个模样苍老却精神矍铄的老先生,衣冠齐整干净,但带了几个补丁,针脚甚至算不上细密,看上去就像是勉强挂在衣裳上似的。
老先生手中同样执书,书页已经泛黄,保养得再仔细,经历过无数次翻阅之后也还是翘起来了角。
开门之后,祁连先生就退回了院里,在张木凳上坐了下来,身前摆了数行的蒲团,供给上门求学的学生们。
没有任何交流,众人各自寻了位置坐下,离得先生最近的那个蒲团,赫然被方才唤范愚兄台的书生占据。
至于来得最晚,又是头一次来的范愚,得到的位置自然是在最靠近院门的一个蒲团。
书生正是今日得了提问机会的那人,也无怪乎会在读书时还能注意到范愚的到来,还主动出声了。
算不上多宽敞的院子里,除了书生提问的声音,再没有丝毫动静。
连衣物摩擦的声音,或是书页翻动的声响,都不曾出现。
范愚甚至觉得,等先生讲解的时候,众人大概都会屏息凝神,力求不打破这样极致的安静。
盛名之下无虚士,打从祁连先生一开口,范愚的眼睛就亮了亮。
紧接着,他就有了点沮丧,果然安静不是没有原因的——
先生看上去精神极好,可是声音却极轻,和之前一日叶质安写家书时候喃喃自语的音量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于是听着让他耳目一新的讲经,范愚一边对众人区分蒲团位置的方法生出来了好奇。
不说离得近代表请教机会的事儿,单是这会儿明知道内容极好却听不太清楚,就够他觉着抓狂了,若是有挪动蒲团位置的机会,他可不容自己错过。
每日都会答疑讲经,时间自然就不会长,众人都还明显意犹未尽,坐在最前边木凳上的老先生,就止住了自己的声音。
范愚头一次经历,还以为只是暂缓,于是同样坐着未动。
而后就瞧见前边蒲团上的学生们,尽数站起身,沉默着朝先生行了礼。
等范愚匆忙照做,身前的人都已经转过了身,要朝着院子外边走了。
无比安静的一次讲授,除了最开始提问者的问题,和先生的讲解之外,有些破败的院子里边就再没有什么声音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了院子,吱呀作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阖上,范愚才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还是最开始出声喊住他的书生,大步从最后边走到了范愚身侧,主动搭话道:“兄台可打算向祁连先生请教问题?随我来。”
没给范愚回答的机会,书生就领着众人,到了邻近的院子当中。
无人离开,看上去都想要得到请教问题的机会。
等到一一落座,已经保持了许久安静的学子们才开始了轻声讨论,话题围绕着方才的讲授。
“不必称兄台,姓范,单名愚字。”
没好意思让个明显年长自己不少的人继续称兄台,范愚赶在身侧的书生再次开口前,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洛州府前两年那位小三元?!”
书生没说话,反倒是边上传来了声轻呼,打断了众人的探讨,还给范愚引来了一片惊诧的目光。
没等范愚说什么,出声的人就越发惊讶地补充了一句:“那范兄如今岂不是年仅十四?”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年轻,但与小三元一关联,印象可就完全不同了。
于是惊诧的目光转作了几声低低的抽气音,范愚的耳边也响起来了声“恭喜宿主经验+5”。
这还是他升到3级以来,头一次拿到经验。
而准确来说,这才是游学之旅的第二天早晨而已,这么一看,后边似乎还会有大把的经验在等着他。
范愚点头的同时,嘴角也因为出乎意料的经验奖励挂上了笑意。
在场的学子都经历过科举,自然知道小三元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尤其是眼前这人得小三元时不过十一岁,在比较自己的年龄之后产生的惊讶,给范愚带来了第一笔收入。
而紧接着,一直在起引导作用的书生,终于介绍了自己:“我名赵近峰,考中秀才时都已经及冠了,惭愧惭愧。”
摇头晃脑说惭愧的同时,又道:“范兄想必是头一次来进贤县,不如明日的提问机会就交由你来用罢?”
年纪比范愚大了不少,不称兄台之后,却还是称的范兄,以表明点尊重。
赵近峰在众人之间明显是居于领头地位,加上范愚的年龄和成绩摆在那里,这么一说倒是无人反驳,甚至还能看出些赞同之色。
可惜他还真就没什么想好的问题要请教。
范愚谦让出去了提问机会,但也在位置被簇拥到众人中间时,意识到了自己地位的变更。
若是他没有猜错,等到次日再进院子里边听讲,不说最前,起码最靠近祁连先生的几个蒲团中,会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正好,不必再担心听不清楚先生的讲授。
而得亏在场的学子几乎都是醉心课业,倒是不至于出现什么让范愚难以应付的恭维场面。
惊讶过去之后,无视相处时能偶尔从眼中瞧见的对于少年天才的艳羡之色,也还算得上自在。
唯一一个例外,大概就是赵近峰了。
探讨过后,这人就无视了两人年龄的差别,主动上来勾肩搭背,还一口一个范兄,借着交流学问的话,预约了稍后的上门拜访。
第77章
阻拦也没能让赵近峰从挂在自己肩上的姿势换成独立行走, 范愚觉着有些无奈。
他并不喜欢同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也就只有叶质安和祝赫这两个例外,能够被他接受。
不过无奈的同时, 范愚的心中还在暗暗庆幸,得亏距离缩短让他成功记下来了返程的路,否则便要让个刚认识还不到一天的人看笑话了。
才刚出了个风头的年轻小三元连回家的路都认不出来,可不是什么他想被贴上的标签。
直到到了院子外边,赵近峰都还保持着亲近的动作, 完全无视了身旁少年抿得紧紧的嘴角, 口中也还在坚持不懈地套着近乎。
伸手去推院门的同时, 范愚为感觉到的完全不同的手感皱了皱眉。
门后赫然正站着个翩翩少年郎, 正将木门朝着自己的方向拉动, 导致了他不花力气就推开门的结果。
“阿愚,回来了?”
已经是上午, 叶质安看上去还带着点初醒的惺忪, 为手上感觉惊讶了一瞬后就扬起来了浅浅的笑意。
紧接着视线就注意到了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又顺着看见了被门遮住了大半的赵近峰。
没去搭理眼前的陌生人, 叶质安的睡意散去, 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范愚身上, 而后不出意料地瞧见了不悦的神情。
于是他也跟着抿了抿唇, 原本要迈出院门的脚步收了回来,摆出来主人姿态。
“不知这位兄台是?”
口中提问的同时, 伸出手,引着赵近峰往院里走。
“赵近峰,今日刚同范兄相识,佩服范兄才学,于是上门拜访。”
没想到出来游学的范愚还有同伴, 被个陌生的少年郎君招呼,赵近峰倒是没好意思再继续挂在人身上,讪笑了一声,简单介绍了一番自己,而后跟在叶质安身后往屋中走。
即便如此,他和范愚的距离也只拉大了没多少。
走在叶质安身后的时候,甚至还侧过头,贴近了范愚道:“这位可是范兄的朋友?”
叶质安没错过他的轻声提问,正好还转身瞧见了亲密动作,于是声音里也带上了点不悦,抢在范愚前边回答道:“是阿愚的兄长,不放心他一人游学,故而陪同一道。”
从朋友直接升级成了兄长,初醒没多久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低沉。
半真半假的话和明显不悦的语气终于让赵近峰收敛了点动作,又讪笑了一声,暂且消停下来。
然而被长相局限,再加上先前自来熟的动作,和不请自来的拜访,这会儿的表情再怎么憨厚,也没法改变他在“兄弟二人”心中的形象了。
没再被个刚认识的人紧紧挨着,范愚的不适感终于消退下去,注意力也转到了叶质安的回答上。
不太想搭理赵近峰,于是顺着话道:“兄长今日不出门么?”
没想到范愚会照着来称呼,叶质安的脚步不太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没注意到身后少年的状态转成了浅浅的笑。
“嗯,医书还有不少未读。”
收拾行囊时候宋临的反应还犹在眼前,范愚自然知道这人带来的医书早已经尽数读完,这么说也只是因为赵近峰的突然到来让他不太放心而已。
还没作出什么反应,跟在边上的赵近峰毫无打断兄弟二人交谈的自觉,插话道:“医书?兄台可是位郎中?”
方才还因为叶质安兄长的身份而动作尊重了些,听见医书二字之后的赵近峰,又一次变回了原先的状态,试图再一次挂上范愚肩膀,说到“郎中”二字时的语气,还带上了不算太外露的轻蔑。
这回及时躲开了人的动作,范愚加大了脚步,跟到叶质安身侧一道进了屋。
而等三人各自在屋中坐下来,在叶质安本着主人姿态沏茶水的同时,赵近峰打量他的动作格外明显。
原本以为年轻小三元的兄长也会是位出色的书生,结果却发现是个学医的,视线放肆。
“可称不上郎中,还未出师。”
从毫无基础开始就是被神医带着,要在宋临手底下出师,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若是哪天宋临点头认可了叶质安的医术,他离被外人称作神医,其实也不会有多少距离了。
然而不知情的赵近峰显然听不懂这人习惯性的谦虚,听见这句回答之后,再没掩饰住自己的轻蔑意味,不愿意分出丝毫视线给他了。
还未加冠的郎中,怕是还只是个在医馆里头学着辨认药材的学徒罢?
这样想着,赵近峰饮着叶质安给倒的茶水,人却彻底侧过身对着范愚,开口就选了乡试作为话题,试图把方才还想要亲近的小三元的兄长给排斥在外。
随着师傅行医多年,自然知晓常人对待年轻的医馆学徒的态度,瞧见赵近峰的反应,倒也不算多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