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弗
相比起才刚结束的讲经,一对一的讲授当中,先生没再自己从头讲到尾,时不时就会抛出来几个问题。
于是等到这轮讲授也结束,师徒二人双双端起来茶盏开始牛饮,压根没顾上壶中水早已经放凉。
用嗓子更多的人反而更早放下茶盏,范愚还没结束动作,就听见先生变回严肃的询问声:“先前既然说了不会久留,可有打算好在进贤县呆多久?”
忽然的提问让范愚险些呛到自己,不由咳了两声。
刚进入严肃状态的先生立时破了功,抬起手不算轻地拍了两下自家弟子的背,摇了摇头道:“果真不机灵。”
趁着范愚还在咳嗽没法作答,后边还又接了句:“这么不机灵,又说不能久留,该不会是要去考明年的乡试罢?”
加剧的咳嗽声给出的回答引来了不满的啧声。
“啧,果然同逆徒一模一样,年纪轻轻,满脑子都是考科举。”
看见范愚已经缓过来,先生伸手将他手中的茶盏给取了下来,又道:“喝茶都能呛着自己,可不要告诉我,这般不机灵还想着入朝为官罢?”
范愚终于知道了柳无是“逆”在何处,于是仰头冲着年长者露出个憨厚老实的笑容,顺便下了个保证。
“为官可没什么意思,先生觉着建个书院这志向如何?”
志向还算让人满意,然而先生脸上才刚出现的笑意还是转瞬即逝:“既然打算明年下场,明日开始下午也留在这儿,总要多学点才好放你走。”
言下之意,今日的讲授便到此为止了。
乖巧地同人行礼辞别,范愚转过身走出门的同时,听见了身后的嘀咕:“若是再不多学些,到时候考着个什么太差的名次,岂不是给逆徒丢脸。”
柳无当年就是在十八岁时候,摘了乡试的解元名头回家,后边也一路顺遂,最后以探花郎的身份迈入了朝堂,而后一心仕途,方才成了祁连先生口中的逆徒。
正好到了该用午饭的时候。
这回出门,范愚没再瞧见倚着墙等候,满脸担忧的叶质安。
而等他回了两人租用的院子,才进门就嗅到了阵来自菜肴的浓郁香味。
脚步停滞了一下,确认之后发现并不是煎好的药味,范愚不由感到了点惊诧。
等到进了屋,才发现一桌菜肴边上,还摆着个明显来自于酒楼的食盒。
“阿愚快来,正好用饭。”
刚将摆放时候捋起些许的衣袖放下,叶质安就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不必抬头便认出来了是范愚,于是招呼道。
“本以为你今日也得很晚才结束,索性就先去酒楼买了饭食回来。”
话里倒是有些遗憾,毕竟邻近的这家,并不合叶质安自己的胃口,倒是体贴地没买上一桌子素食,两人各自偏爱的菜色几乎是对半分。
只是往范愚手中递过去筷著的同时,还补充了一句:“早知道阿愚这么早便回来,原本还能再尝上一回全素,味道着实不错。”
然而玩笑逗弄失败,得到的回答反而是范愚毫不在意的笑。
“忘了告诉兄长,先生方才吩咐,从明日起下午也需在他那儿念书。”
本就已经在伸筷子夹并不太满意的菜肴的人,这下有些不可置信地停滞了动作。
“先生说我不够机灵,若是再不多学点,明年乡试就该丢他的脸了。”复述的话不太精准,笑意满满。
叶质安接受了现实之后,不由叹了口气,而后调侃兴致再起,摇晃着脑袋开口道:“没想到我这个兄长竟然有些被阿愚的手艺给惯坏了,反倒好像,还是阿愚更像兄长些。”
此时说话的方式像极了小时候坚持酸儒做派的范有宁,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孩童动作让人想笑,俊秀郎君的无奈叹气,与紧随其后拖长了尾音的一声“兄长”,却让范愚脸颊发烫地埋下了头。
没想到已经相识多年的“兄长”还会有这样一面,范愚视线对着饭碗,于是手中筷子的动作胡来,正好伸进了平日不太愿意碰的蔬菜里边。
等看清楚自己夹着的是什么,又听见耳边笑声,终于愤愤道:“兄长不妨也试试下厨,只是要当心莫炸了灶台才是。若是受了伤,到时我帮你煎药就是。”
而后被叶质安带着安抚意味地揉了揉发顶,动作轻柔。
不好浪费,已经夹到碗中的菜还是被他不太情愿地送入了口中,只是满脑子都是头顶上的触感,等咽下去也没品出来什么味道。
第85章
整日整日呆在先生处, 范愚连进系统空间的时间都减少许多,同叶质安的相处则更甚。
一直到初雪时节,两人都没再重现过下午坐在一块儿, 各自读书的场景。
至于平日里用饭的事儿,两月的功夫让叶质安成了那家他并不太喜欢的酒楼的常客。
不说中午,便是晚饭,也常常是靠他从酒楼提食盒回去解决的,范愚时不时的晚归让进厨房的频率大大下降。
也正因这忙碌, 他对叶质安的近况才会是几乎完全不知的状态。
先生说暂停一日这天, 天上恰好开始落雪。
风雨之间夹杂的几片雪花, 落在地上后迅速化成水珠, 没法给世界披上银装, 只送来了入骨的寒意。
这样的天气下难得休息一日,范愚于是不打算早起。
已经睁开了眼, 却懒懒地窝在被褥之间, 还摸索着伸出手,努力将肩上的被子掖紧, 免得被顺着窗隙进入屋里的寒风给冻着。
甚至没有进系统空间读书的念头, 只望着窗子外边飞舞的雨雪发呆, 视线都没个焦点。
正享受着,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窗棂之外。
叶质安穿得还是前一日晚上的衣裳,落雪之后就显得单薄, 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似的,脚步匆匆地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
不说打伞,连件斗篷都没有披。
“兄长。”刚到进贤县时候的称呼成了范愚近来的习惯,视线的焦点落在他身上之后,就半坐起来, 从窗子里唤了一声。
叶质安于是调转了脚步的方向,转而推开了范愚的房门。
进屋时正好瞧见人从被窝中出来,自己身上的雨雪不曾注意,这会儿倒是反应很快地取了椅背上搭着的斗篷,罩在瑟缩了一下的范愚身上。
“快披上,一会儿着凉了又该喝药。”
动作的同时口中还不忘叮嘱,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有叶质安帮着系上颈项位置的带子,范愚不必操心,于是平视着前方,视线正好撞上了低着头的叶质安,入眼便是一片青黑。
表情算得上亢奋,但盖不住憔悴的感觉。
结合这人身上还和前一日一模一样的衣裳,还在疑惑着叶质安为何这么早从外边回屋的范愚,猜出来了真相。
不可置信道:“兄长这是一夜未睡?”
至于说话时候沙哑的嗓音,就不知道是因为通宵不眠,还是衣着单薄却吹着寒风的缘故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叶质安已经帮着系好了斗篷的扣子,往后退的一步正巧让范愚伸向他眼下的手指落了个空。
确认状态的手落空,这句问话却不能不答。
叶质安难得心虚,但还是点头承认了自己一夜都没回房的事儿:“昨日行医,碰上了个难题,又隐隐觉得在哪处瞧见过,于是翻了一夜书,刚刚才从新得的医书里边查出来了解法。”
难题得解让他状态亢奋,而长时间没休息导致了模样上的憔悴。
再加上方才还淋了场雨,距离虽短,披散着的发上也带着湿意。
“最后着凉的怕不是兄长自己。”范愚没好气道,手上则是取了块布巾,塞进叶质安手中,“快先将头发擦拭一番。”
紧接着又在屋里转了圈,寻摸出来角落里的伞,以免这人一出门又淋着雨。
打算一整个上午都呆在床榻上,范愚看他听话地擦拭掉发上的水汽,伸手解开了才系好的斗篷扣子。
绕到叶质安身后,踮起脚尖,范愚努力将还带着自己身上温度的斗篷搭上他的肩膀。
湿哒哒的单薄衣裳外边忽而有了温度,叶质安回头的同时,手中湿了的布巾被换成伞,肩上则是被轻轻推了一把。
“兄长快些回去休息,可不许换了衣裳就出门去给人看诊。”
打开屋门顶着寒风把人推出去,没忘记叮嘱一句的同时,范愚飞快地把自己藏回了还带着暖意的被窝当中,舒适的温度让他发出来轻轻的喟叹。
而后才将视线转回尚未阖上的屋门。
叶质安顺从地替自己系上斗篷的扣子,手中的伞也撑了起来,短短一段路,准备充分。
只是穿在范愚身上恰恰好的斗篷,披在他肩上就显得太短了些许,若是有外人在,兴许还会因为这不太合适的长度而笑出声。
听见叮嘱之后,阖上门阻挡住寒风的同时,叶质安点头答应下来。
在范愚说这句之前,他的打算还真是回屋换了衣裳出门。
好不容易才找到对症之法的医者,总是容易因为太过亢奋而忘记该注意自己,这会儿被提醒了才察觉到通宵之后身体上的疲惫。
顺从的休息没能让已经着凉的人嗓音变回清明,在外已经声名渐起的少年医者,醒来之后就不得不先给自己煎了副药。
等到煎好药,雨雪转作了纯粹的雪花,终于引得范愚起身踏出屋门。
斗篷沾了湿意,身上于是披了件厚外袍。
没有绒毛围在脸侧,范愚仰头看雪时候的下颌线显得明晰,身体立得很直。
江南少有雪,上回得见时,还是在平昌县涮锅子的时候,曾经稚嫩的孩童,此时分明已经出落成了个俊秀书生。
叶质安从侧边注视着范愚,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见接了雪在手中的人,耸了耸鼻尖,转过来面朝了自己。
“所以兄长果真着凉了么?”
范愚口中说着关心的话,面上有些遗憾的表情却分明在说,若是他通医术的话必定会给这药换个味道。
没法拿药给人长个记性,索性就在下厨的时候做了点小动作。
于是等叶质安看诊回来时,桌面上已经摆好了菜肴,清淡的素食居多,浅浅的饭香颇为诱人。
可动了筷子之后,却不由怀疑起来自己的味觉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原本想着落雪了,可以涮锅子吃,可惜兄长着凉,还是吃得清淡些好。兄长觉着,可够清淡?”
何止清淡,简直寡淡。
再加上还错过了涮锅子吃的机会,叶质安只得苦笑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是在保证,再不会因为个难题就在书房里头通宵不眠。
范愚满意点头之后,将离得他最近的一盘菜给挪了开,又将旁的推到叶质安面前,示意尝试。
要提醒人照顾自己,但也没想太折腾病人,只有离得叶质安最近,同时也是他最喜欢的这盘菜里头,一粒盐都无。
还苦着脸的人犹犹豫豫地夹了菜送入口中,咀嚼过后就舒展开来眉头,拿还有些沙哑的嗓音道谢。
安静地用完饭过后,打算起身离开的范愚被拦了下来。
“阿愚可有打算好,何时继续游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