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弗
话一说完,范愚的眼睛便亮了亮。
如今确实不必每逢旬假就去医馆报道, 但和叶质安呆在一块儿早就成了个习惯,除此之外,他似乎也无处可去。
乍然听见叶质安说在京城也有个悬济堂,自然便有些兴奋。
却没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忽略了先前对于北方完全不同于江南的风光的好奇。
对悬济堂三字的反应还不止神情变化,等范愚的目光顺着叶质安明显没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往下移时,便瞧见了自己手中拽着的衣袖,让人整齐的衣领都被牵动了些。
显然是他方才一时兴奋的结果。
然而瞧见之后,范愚没松开手,叶质安却也没打算把自己的衣袖收回。
以至于等两人达成一致,决定拿余下半日时间去瞧瞧正在由仆从们重新收拾的医馆时,一路上还维持着方才的状态。
陆展宣落后了一步,正好将这场景完全收入眼中。
看上去就仿佛是年长者担心还在学步的稚童走散,才拿衣裳作为连结似的。
出发时候还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不等真正在医馆门前停下脚步,他就已经陷入了迷惑当中。
谁能告诉他,这一路上像个孩童般叽叽喳喳个不停的人,真的是平日里不太受得了自己念叨的好友么?
其间的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些。
话题从叶质安回京之后就没再给叶质堂写家书,到成了斋谕,再到一旬时间里太学中的点点滴滴。此时的范愚,赫然便是个独自念书回来之后,兴奋地对兄长念叨自己见闻的小郎君。
叶质安则是一直在仔细听,半点没有敷衍意思,间或还记得打断一下范愚,来提醒他记一记往医馆的路。
只是到范愚停下来话题,不大好意思地表示自己没能记下来之后,也不见恼意,反而颇为纵容地来了一句“无妨,下回去太学门前等你便是”。
也正是这一句,让陆展宣越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排斥在了两人的世界之外。
明明是一路同行,仅仅落后一步的距离,就让熟悉的好友骤然变得陌生不少。
至于叶质安,即便是还没来得及熟悉,也足够让陆展宣察觉出来不同。面对自己时候的矜贵气度,和在范愚面前的这一副纵容模样,实在不需要花力气来辨别。
要不是同样需要记一记医馆所在,来避免万一方子有效却找不见路的尴尬境况,他还真有些想半途就离开。
但既然这会儿已经站在了悬济堂的门前,也就不妨进去一瞧曾经属于神医的医馆模样了。
被指挥来收整院子的仆从们正忙碌个不停,甚至没心思分给院门口的三人。
时隔多年,无人居住的院子已然有些败落,加上宋临向来偏好幽静些的环境,周围婆娑的树影于是营造出来了点怖色。得亏有冬日阳光带来的暖意,和仆从擦拭额际汗水的动作,才除去了阴森感觉。
范愚倒是不在意,手中还抓住叶质安的衣袖,四下打量了一番悬济堂。
瞧见已经开裂的牌匾之后就又兴奋了起来,微仰着头去看比自己略高出一截的人,道:“兄长不妨自己来书写。”
他可还记得,当年催使自己迫不及待去解锁行书的缘由,便是身边这人那一手铁钩银画般的潇洒字迹。
而今悬济堂更换了主人,牌匾交由新主人来题,也算是合情合理。
叶质安于是顺着答应下来,左右重写还比修补来得容易,远在江南的师傅也向来不在意字迹,对他自己的要求只到能认出来就行,结果便是开裂还挂着的牌匾,实在没什么美感可言。
倒是陆展宣闻言诧异地转过头,但也在说话前想起来了药方上边的字迹,神情转为了了然与期待。
“那下回再来,我可要好好瞻仰一番新的牌匾。”
余下倒是没什么可看的,未经洒扫就开始的忙碌收拾,让院子里粉尘飞扬,贸贸然迈进去的结果只会是咳嗽个不停。
药柜得新打,医书也还在叶宅里边没搬过来,悬济堂尚且还是个空壳。
三人于是只又在院门口停留了片刻而已。
一日时间已经消磨得差不多,此时回去太学,正好能够赶上官厨的晚饭,叶质安还送了两人到门口才打算离开。
走前还叫住了刚松开自己衣袖的范愚,递上了蜜饯。
正是先前叶家小厮听了吩咐特意备下的那份,被一心想看悬济堂的范愚给遗忘,却一直被他提在另一侧的手中。
范愚一路上始终拽着衣袖的行为,倒是正好让他没能注意到蜜饯的存在,继而收获了个惊喜。
夜里于是没呆在炉亭间取暖,点起来烛火,又披了件足够厚实的斗篷在身上,半个身子都陷在松软的被褥之间,就着久违的蜜饯与茶水读书。
连系统里尚未进去过的几间课室,都没能在吸引力上比过此时的闲适。
还是等入睡,范愚才决定用已经逐渐习惯的方式,到系统空间里边去练上半个时辰的书法。
第107章
确实趁旬假抓了药, 但调理的效果没那么快呈现,陆展宣依旧在被北方的寒冬困扰。
既不想被记录成入学之后从不听讲,又不愿意为此让范愚或是周浦深去谎报, 于是只好尽量选小课来听。
课室里边虽说没有备炉火,好歹不至于像数百人的大课一般得全程吹着寒风。
就是频率低些,往往数日里边也只安排一回。
于陆展宣而言倒是个福音,每隔几天才在外边呆上几个时辰,还是在他勉强能接受的范围里的。
每每出门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恨不得连脸都遮住, 进了门窗紧闭的课室都不肯脱下太过厚重的衣裳, 和旬假时候去看诊的表现一般无二。
范愚倒是逐渐习惯了北方, 甚至还觉得纯然的冷意要比江南的湿冷好受一些。
尤其是窝在炉亭间时, 暖烘烘的感觉,配上陆展宣借着炉火煎药时折腾出的药香, 于范愚而言还能算得上是享受。
时常寻个角落倚靠在墙上, 状似对着书在研读,意识却早就进了系统空间里头。
解锁完六艺那几间课室至今已经过了一旬, 真正尝试过的却还只有御和书数三间。
空闲时间几乎都被他拿来泡在了五御上, 整日和缰绳与挽马作斗争。
努力还是有些回报的, 起码范愚终于学会了控制着四匹挽马一道动作, 而不是没几步就撞在一起。
车辕与横木上的铃铛,也勉强能够保持一小段时间的节奏一致了。
头一回听见纷乱的铃铛声音合二为一时, 他还有些不敢置信,也因此,手中动作一乱,不说继续鸣和鸾,雁行的挽马都险些又撞在一块儿。
小有成果之后, 考虑到系统空间里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范愚便想要试试逐水曲。
反正就算不慎翻进去水沟,也不会让现实中的衣裳沾湿分毫。
想到这里时,范愚还称赞了一番系统:“幸好空间内的温度不会随着现实变更,否则岂不是得穿得严严实实来练御车。”
话刚说出口便后悔,生怕系统听了之后调整温度,让系统空间和现实更加贴合。
好在机械音没有响起,温度也没骤变,让提心吊胆地等了片刻的范愚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整了整身上模拟出来的轻薄衣衫。
虽然上边半点褶皱都无。
不用再提心吊胆,可他想要做的事也没法达成。
系统显然不打算纵容宿主的任性,虚拟人面对想试试逐水表的请求时,只面无表情地挥出来面光屏,却连口都不愿开。
光屏上依次排列着五御的名称,却只有一行鸣和鸾是浅蓝色,下边全数灰暗,正待解锁。
再伸手去点逐水表,光屏上的文字便跳跃了一下,转作“学习条件:鸣和鸾达到熟练程度。宿主目前学习情况:初学。请宿主再接再厉。”
初学和熟练之间还隔着档掌握,这会儿看起来却像是天堑。
一时的好奇心没法得到满足,范愚于是想起来了剩下几间课室的存在。
眼看着一次经营即将完成,难得没有继续泡在五御的课室里头,反而转去了“射”。
射技同样分了五种,分别名曰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和御术一样,范愚能念出来各项名字,甚至知晓其具体内容,却从不曾亲眼目睹过哪怕一次。
比起已经在展示中瞧见过的逐水表,迈入射技课室之后的好奇心反而更重,先前的那点失落也被瞬时抛去了脑后。
课室同样化为了一片白雾,最终凝聚出来了靶场的模样。
不像御术时候随着项目变更才变动的环境,靶场最前端并排竖立着五个靶子,同射技的数量相对应。
负责展示的虚拟人倒还是只有一个,先立在了最靠近范愚所站位置的靶前。
白矢意在穿靶而箭头发白,好表明发矢的准确和有力。
虚拟人同样一言不发,发现范愚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后,就自顾自拉开了手中的弓,展示开始。
动作确实有力,可看性却不如隔壁的鸣和鸾来得强。
范愚倒是不觉得失望,反而脚步轻快地走向靶子,想看看箭头是不是真的发白,面上期待意味甚浓。
看清之后,还没来得及退开多远,虚拟人就又抬起来了手中的弓。
系统空间里的伤害是不会带去现实,可这并不意味着被弓箭遥遥相对之后范愚还能保持淡定。
即便清楚展示不会出任何岔子,不同箭靶之间也还隔着距离,自己并没有被虚拟人瞄准,少年也还是大惊失色,脚下飞快地退出去数步。
等远离了箭靶站定之后,才有闲心去回想参连的含义。
于是眼睛就亮了起来。
“参连者,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也。”
参连的可看性同样不及逐水曲,但却胜过白矢太多,至于其中的难度,反正此时只是看展示,范愚努力忽视了等学习时候自己可能的惨状。
从虚拟人射出第一箭开始,便连眼都不眨,生怕错过哪一个细微的动作。
等到最后一矢也离开弓弦而去,才解除了屏息凝神的状态。
而后便是大口的呼吸,来缓解方才的莫名紧张。
射技在观赏性上的不足,被紧张刺激的感觉给弥补得彻底,分明不是自己在持弓而立,光是旁观就足够让人为之提起来心弦了。
虚拟人没打算给范愚留个缓神的时间,正好这回不需要去查看箭头的情况,箭矢才射出就挪动位置,转向了下一个靶子。
剡注指的是疾矢,讲究的便是瞄时短促,是以箭矢刚触及弓弦就被射出,极快的动作却没影响到结果的准确。
第三个靶心同样被完美贯穿。
襄尺倒是给全程紧张的展示增加了点松弛的气氛。
和御术当中的过君表相仿,襄尺更为注意的是对君王的礼仪,道是“臣与君射,不与君并立,襄君一尺而退”。
虚拟人的身侧于是有光粒飞舞,五御展示时候没出现的君王凝聚了身形,一身猎装,手中同样持了把大弓。
先前表现得意气风发的虚拟人此时动作谦逊,冲着君王行了礼之后才退开一尺距离。
只是弦一拉开,掩饰下去的风采就自然而然重现,铮铮铁骨在简单的动作中透出来不少傲气,等箭中靶心之后才再度收敛起来。
身形凝聚没多久的君王又化作光粒消散开,化入虚空前还有些调皮地绕着虚拟人周身转了一圈,带走了那点臣子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