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昵昵儿女
沈珺微微笑了笑。
钟掌柜沉思道:“桂枝汤前期可用,可食补多要循序渐进,羊肉性温,黄芪味甘,再过一月可在羊肉汤里放些黄芪药材更能驱寒补身。”
有一厨娘婆子瘪嘴道:“羊肉多贵,咱们这次从家里带来的风干羊肉本来就不多,这都给水手伙计吃了,咱魏家人和各大商行掌柜们吃什么?那些糙汉子体质好,山猪吃不来细糠,哪里犯得上给他们做这些汤汤水水,要我说不如就一人给一碗姜水汤算了。”
魏渝瞧她一眼,认出这是从魏庄带来的厨娘,又看一眼这些厨子的站位,貌似几个厨娘厨子都以她为首,便知晓这人应当是仗着出身魏庄,在炊房没少作威作福。
他皱眉厉色道:“多嘴!这种不利齐心的话不可再提!”
许是从未见过向来笑眯眯的小东家发火,在场的厨娘厨子皆吓得脸色一白,连忙垂头噤声不敢多言。
“魏春,船上吃喝一致的事,我记得早在幽州就交代给你你了?”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魏春冤死了,他急道:“东家,此事我的确在家中就与厨子们说过,我真不知晓江婆子何出此言!”
“小东家,您别生气,魏管事的确嘱咐了我们,这些日子魏家人和伙计水手吃喝也都是一样的,不曾有假!”
江婆子眼珠转转,哎呦一声:“我也是好心啊,我是翠姨手底下的人,看着您长大,我老婆子哪里能有二心?不过是海上日子难捱,拢共就带来那么点羊肉,我怕您和陈老爷子吃不上……”
魏渝脸色冷淡,挥了挥手:“你们先回炊房。”
江婆子一噎,但又想到她可是魏庄的老人了,小东家心软又和善哪里会因着一句话就怀疑上了她,遂还笑着道:“哎,那我这就带着他们回去准备晌午饭了。”
待厨子们一走,魏渝脸色沉沉,看着魏春道:“贼已经自己跳出来了,你马上带人去翻江婆子的屋子。”
魏春心中一颤,连忙抱拳道:“是!”
没一会儿魏春就带人上来,他气冲冲道:“小东家当真料事如神,这个老江婆子实在可恶,她竟藏了不少瓜果,好的坏的共有二十来个,细粮三袋,腊肉十条,鸡蛋一筐,还有半扇羊腿肉!我立即带人捆了她,逼问之后才知晓她竟然打算将这些玩意卖给二层富户掌柜,好在发现及时没让她得逞!”
因着瓜果在船上不易储存,所以极其稀罕,魏渝平日都不舍得吃一口,只留着给陈爷爷小野参和当做奖赏分给有功的水手伙计,不成想这江厨娘竟然私藏了恁些!他自然也知晓可以在吃喝上搞特殊大赚幽州商户的银钱,可眼下商船根基未稳,正是收拢水手人心的时候,上下一致,奖赏分明,才能有人真心给他做事,他哪里能为了这点小钱坏了大局?
若是在幽州,他定要将这江婆子打一顿再送官赶出去!
“将人赶出炊房,放在二层做苦力杂扫婆子!让她管住自己的嘴和手,小心说话做事。”
他又看向魏春,冷道:“你作为商船炊房管事,行船半月却未曾发现江婆子这等藏私行径,她虽可恶,你也有监管不力,偷懒放松的责任,罚你三月月银,若是再发生此事,待下船之后你就另寻高处吧!”
魏春吓得两腿战战:“谢东家宽恕!小的这就去清查炊房伙计!”
炊房管事听着只管吃喝,可真正统管的事情极多,他也是真心信任在魏庄待了数年的婆子,故而有时将钥匙给她或者将从库房拿来的粮货直接交给了她,不成想她竟然监守自盗,做了魏家的贼人!
魏渝也没想到想着做些防治风寒的药膳竟然还能揪出个家贼。
钟掌柜边整理药材边笑道:“罐罐真是长大了,瞧着你发火,我都被吓住了,还以为你真要在船上发落了那婆子。”
“现在打伤了要浪费药材,打死了还动乱人心。”
魏渝又想到什么,轻笑道:“我兄长今日乡试,我也不愿喊打喊杀,着实晦气。”
“承哥今日就要乡试了!”
涣哥儿高兴道:“那岂不是很快就要到京里做大官!”
魏渝微微抬高下颌,很是骄傲高兴:“可不是么。”
“真好,真好。”涣哥儿又对钟掌柜道:“师父,师公,咱们凤阳要出一位大官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旁边的沈珺多看涣哥儿两眼,又落寞垂眸继续用铁碾捣碎草药。
“魏家兄弟幼时不凡,这长大了又岂是池中物?且看着吧,他们兄弟还有大造化。”沈郎中附和笑道。
魏渝喜好旁人说他哥哥好坏,越说他越爱听,好像这样就能离着哥哥更近一些。
忽然,船舱外传来急促的号角声,紧接着整个船舱好似倾斜了一瞬,一时之间惊叫声不绝于耳。
魏渝扶着石桌竭力站稳,神色一凛:“钟掌柜,涣哥儿你们快快回到自个儿舱内!”
涣哥儿被沈珺带走时还硬回头喊道:“罐罐,罐罐,你小心些啊!”
他阔步走出三层,就见着二层的掌柜伙计早已乱成一锅粥,抱头鼠窜:“怎么了,怎么了!”
“是,是不是要翻船了!”
“闭嘴!在船上哪里能说这个字!”
没一会儿这些人都被船上管事劝回了船舱。
外头没有邪风,可天边沉云压迫感极强,电闪雷鸣,好似要将整艘商船吞噬。
他一出来汪大龙杨泰甘九都连忙朝他跑来。
汪大龙面色严肃:“东家,大副说这是是“龙吸水”的征兆,多年难遇,我行船十六年,这也是第一次遇到龙吸水。”
“龙吸水……”
甘九急道:“可有法子避一避?”
汪大龙摇头笑两声,好似在笑他的天真,无奈道:“避无可避。”
“大副已经调转船头,我也将船锚定,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看着越压越低的灰云,魏渝神色凝重:“若将船体加固加高需要多少时间?”
汪大龙仰头看了会儿,道:“一切准备妥当应当还要两刻钟。”
魏渝正色道:“传我命令,外头箱物全部搬进舱内,甲板只留三队,第一队随我加固油布,甘九大哥随第二队加高护板,汪大龙,你带着第三队降落帆旗。”
汪大龙微怔,抱拳道:“是!”
甘九急道:“罐罐,龙吸水乃是大灾,你应当回到船舱避难,这些活交给我们!”
“大哥,多一份人多一份力,我知晓你为我好,若我此时做出贪生怕死之举,日后还如何能服众?”
魏渝面色冷静,当机立断:“让所有人一刻钟之内速战速决,任何人不得在甲板逗留!”
然而变故还是发生太快,就在众人要撤退到船舱里时就听到有人大喊道:“快,快看!”
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一个灰点,灰点移动速度越来越快,瞬间可跃百里,带来的狂风也愈发强烈。
魏渝眸中闪过异色:“快跑!”
眨眼间,灰点乍然蹿成铺天盖地的灰云水柱,与海天一线,携雷霆万钧之势,如一头狰狞庞大的海龙直直朝商船扑来。
魏渝瞳孔微扩,仿佛看痴了。
在此等凶险壮烈的世间奇观面前他才知晓自己引以为傲的商船是多么渺小。
船舱入口挤着不少水手,魏渝却不与旁人争抢,让开生路道:“快进去,快进去!”
“罐罐!”
“魏东家!”
“东家!”
汪大龙和甘九被魏渝推着挤进了船舱。
“东家!”
龙吸水引来的狂风使得商船左右摇晃,眼见着旋风水柱逼近,再不关舱这门怕是就关不上了。
魏渝高呵一声:“关舱!”
“东家……”
魏渝双手扶着墙壁,他被吹得衣衫振振,东倒西歪,看到什么后目光一凛,顺着风势侧滑到甲板另一侧,三两下就就将剩下的厚重油布裹在身上,又用散落在地的粗绳将自己腰部和舵台牢牢拴在一处,强风如刃,他能感受到自个儿系绳的手指传来阵阵刺痛,鲜血横流,他咬牙又迅速的将绳索缠绕数十圈,在耳边传来轰鸣声时猛地将油布挡在头上。
下一秒,他便感受到龙卷风呼啸过境,商船颠簸得更为剧烈,雨势犹如海水倒灌,狂风掀起的巨浪猛烈拍击甲板船舱。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稀稀落落的雨水声。
魏渝猛地掀开头上的油布,他歪头吐出几口血水,浑身湿漉,狼狈不已。
虽说死里逃生但他并不后怕,心中更多的是大难不死的兴奋和喜悦,他顾不得手上的伤,从靴子中摸出匕首将腰间的粗绳一点一点割断。
此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好似刚刚的生死一线只是错觉。
“东家!”
“东家!”
“罐罐!”
片刻间船舱涌出来不少水手伙计收拾残局,三层船舱的一扇扇窗子也闻声打开,挤满各大商行的掌柜和伙计。
甘九杨泰等人见着他完好无损,都松了口气。
众多水手都感念魏东家危难之际不曾将他们当做棋子抛下,连忙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魏家商行此次南下,定能赚得盆满钵满,享誉天下!”
“好,那就借诸君吉言。”
魏渝一擦下巴雨水,爽朗笑道,“待咱们平安到明州港,此次助力防险的水手伙计,每人赏白银三两!”
众人大喜:“好!”
经此惊险一事,魏渝是真得了这些老油条水手的人心。
魏渝回到船舱不免又被涣哥儿和陈爷爷唠叨一顿,他边用帕子擦头发边笑道:“我未进舱也是想着咱们不能所有人都在舱内避难,若是商船保不住,总要有一个人在外头想主意。”
陈爷爷叹气道:“那你怎么说也得留魏家的仆从在你身边护着你。”
魏渝摇头道:“人命皆贵,我虽说是他们的主子,可也不能用着权力逼迫他们与我一道犯险。”
“若是承哥在的话定会不让你一人冒险。”
涣哥儿将捣好的草药端过来,红着眼睛道:“你以后可莫要这样,要不是我拦着,陈爷爷都要拄着拐杖出去找你!”
魏渝笑着看向陈老爷子:“爷爷,您还说我呢,您这不是也想冒险?”
陈老爷子敲两下拐杖,轻咳两声:“你这小子,还不是你胆子忒大,净做出让人担心的事情。”
涣哥儿欲蹲下帮魏渝敷药,他却微微闪躲开来,道:“等会儿我自个儿敷药,我要将今日之事写给我哥哥。”
陈爷爷不赞同道:“什么时候写不成?先将草药敷上。”
“我眼下心绪激动,有许多话想写给哥哥,若是等会儿,怕是就要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什么小狗记性?这还能忘?”
涣哥儿噗嗤笑了,扶着陈老爷子道:“爷爷,咱们还是走吧,可别耽误了魏大才子写信诉情!”
魏渝脸蛋一红,给涣哥儿使眼色:“莫要乱说!”
待人走后,魏渝当真将压箱底的笔墨纸砚翻找出来。
书案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低头一看就见着小野参正吭哧吭哧顺着他袍角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