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观
“我逼你?!齐山民, 你现在大了, 翅膀和腰杆硬了!不得了!你读过几年书,跟晋生成了这鬼幅样子就忘了我这个娘是吗?!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我当时怎么就把你生下来了!”
那字字清晰的咒骂传进李宝福耳里, 他瞥了眼晋生,见他面色极尽疲累,就也不敢进去。
院里齐母没吵过齐山民,最后骂他是个白眼狼就安静了。
过得许久, 晋生才轻声道:“进去吧。”
李宝福点头,晋生又提醒:“就当没听见。”
那一瞬,李宝福很心疼两人,想起以前齐山民说齐母养他长大不容易,他也一直坚持自己的感情。可如今一关过去又是一关,他夹在母亲和晋生之间,想也难做。
两人进去时, 一脸烦躁的齐山民在院里劈柴。齐母在屋里织布,母子俩背对彼此,谁也不让谁。
李宝福喊道:“山民哥。”
齐山民收了躁, 笑着说:“宝福来了,快坐快坐。”
说着他接过晋生手里的书,满脸笑意看不出适才的争吵。
晋生看了眼齐山民,把书交过,说:“你吃饭了吗?”
齐山民把李宝福带进屋坐下倒茶,答道:“吃了,你们呢?”
李宝福和晋生如实回答,齐山民放心。三人闲聊片刻,李宝福见天色不早说得先回家去,家里还有鸡鸭蚕呢。
齐山民本想留他住一晚,明日尚书村赶集可坐车回去,但拗不过李宝福,只好和晋生起身送他。
三人出了齐家门,齐山民面上挂着笑。走到巷口时,晋生说他要去买墨和纸,让齐山民送,齐山民沉默须臾应了。
溪流缓缓动,李宝福和齐山民走到桥头树下时,齐山民长叹一气:“你们是不是都听到了?”
李宝福放下背篓休息会儿,点了点头。
齐山民扶额疲惫道:“晋生跟我在一起,受尽了委屈。”
李宝福沉默不语,齐山民望着金光的溪流说:“晋生有个弟弟,跟你一样长得很讨喜。”
“弟弟?”李宝福想难怪晋生对自己总是笑吟吟的,便问:“那现在也快成家立业了。”
齐山民摇摇头,说:“不在了,晋生一直很想他。”他笑着看向李宝福,“他见到你第一眼就跟我说你像弟弟,所以,”他牵住宝福的手,说:“他以后要是去找你玩的话,你多陪陪他,好吗?”
李宝福点头应下,齐山民莞尔道:“哥哥没白疼你。”
李宝福谢绝齐山民为他找牛车送回去的热情,自己背着背篓去集市买了点酱油醋盐还有给稻施肥的黄豆就回家了。
一路山风和刺桐花开,李宝福用草帽扇着风,走走停停的终在日落时分到了尚书村外,路过饶村而过溪边时。
李宝福听到一妇人的惊呼声:“哎呀!衣服!”
李宝福打眼看去,只见流动的水面上飘着一件衣服,一妇人背了个娃娃拿着树枝去够衣服。
李宝福想也不想放下背篓就扎了下去。
溪水不深只到李宝福胸口,他几个猛子扎出来游到水中央,抓到衣服划水上岸,上岸后方见这洗衣的妇人正是杨二媳妇沈玉。
沈玉看清人后“啊”了一声,赶忙取下背孩子的布条给李宝福擦水,满脸歉意地说:“宝福兄弟,快擦擦水,这水冷可别受寒了。”
李宝福走远几步才猛甩水,接过布条擦了两下就想还给沈玉。
可李宝福身体是个啥样子,村里人都知道,沈玉怕李宝福受寒生病,忙拒绝,还找出杨二的衣服:“宝福兄弟,你不嫌弃就先把湿衣服换了,先穿你二哥的。”
李宝福见沈玉小腹隆起,抱着熟睡的女儿,面容疲惫,眸光暗淡,皱着眉说:“嫂子,我没事。”
背孩子的布条湿了,李宝福看沈玉衣服洗的差不多,便把她衣服装进筐里:“嫂子,我帮你把衣服提回去。”
沈玉想拒绝,却追不上李宝福,两人就这么推拉着回了杨家。
李宝福一手提衣服,一手缠着背篓绳子小跑在前,沈玉抱着女儿在后面追喊。
碰着遇见的村民,打趣着说:“宝福啊,你这小心着寒。啧!杨二媳妇你还不跑快点。”
李宝福说:“二嫂抱着两个孩子,不好跑,我先把衣服给你提回去!”
李宝福提着一大筐湿衣服进杨家院时,杨二才挑完粪回来坐在凳子上喘气,瞧着浑身湿的李宝福,奇道:“宝福你怎么湿成这样?”
李宝福把湿衣服和背孩子的布条放下,而后背上自己的背篓,气喘吁吁道:“二嫂洗你衣服时被水冲走了,我帮她捞起来了而已。”
听着后面沈玉的脚步声,他瞥了眼杨二,说:“你媳妇儿肚子大了,洗衣服这种危险事还是别去了。”
说完李宝福就提步跑了,杨二冲出门却差点跟沈玉撞上,他怒道:“你怎么带着孩子去洗衣服?娘呢?”
沈玉说:“娘带弟妹去舅舅家了,爹和你不在,家里没人看孩子。”
杨二抱过哇哇哭的女儿,烦道:“你非要这时候去洗?等我回来不行吗?你当我是薛屏那好吃懒做的?”
沈玉委屈道:“娘让我洗的。”
杨二“哎呀”一声,带着沈玉回家。熬了碗浓姜汤,思来想去再把上次借的二十文钱数上,又提上十个鸡蛋去李家。
再说浑身湿透的李宝福回到家,忙脱了湿衣穿上袄子烧火,杨二来时他正在火边烘头发。
今天天虽热,然晚春水刺骨,李宝福喝完杨二送的姜汤仍是冷得很,缩在灶台边烤火。
回想大肚子的沈玉处境,李宝福收下杨二的蛋和钱也有理。
而杨二怕李宝福受寒,给他擦干头发,想着他一个人还在烤火,吃饭应是难,便想帮忙把饭做了。
但李宝福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起身是三请五请才将杨二请走。
心想对外人这么好,怎么不对自己媳妇儿好点。
待杨二走后,李宝福清理背篓,发现里面放着三包糕点和一包猪头肉,背篓他没离过身,只在吃馄饨时放下过。
李宝福顿时想哭,他想赵庄生了。想归想,蚕还得照顾,李宝福见早上摘的桑叶已被它们吃完。
李宝福无奈又得去摘桑叶,可树上虫多,咬得李宝福烦闷,越烦他就越想赵庄生。一想到还有十四天,李宝福就收不住泪,边摘桑叶边打虫子边哭。
他想以后他再也不要跟赵庄生分开这么久,家里冷锅冷灶冷床,没有半点赵庄生的影子,思念犹如洪水淹没着李宝福的理智。
抽噎声里,李宝福听到后面有人走近,忙吸了眼泪鼻涕,擦干眼泪,转身看去,却见是许蟠背着个娃娃站在他身后。
许蟠奇道:“谁欺负你了吗?怎么哭了?”
李宝福摇头道:“我没哭。”
可李宝福双眼通红,眼睫湿润,嗓音也哑得很。
许蟠才不信,但他没继续问,只道:“庄生呢,好几天没看到他了。”
李宝福转身继续摘桑叶,说:“进城做工了。”
许蟠“哦”了一声,笑道:“原来你是想他了。”
天边霞光快要融进山头,李宝福急着回家,手上动作也快,他转身说道:“还行。”
许蟠笑了笑,说:“你想他就承认嘛,我又不会笑话你。”
此前李宝福少跟许蟠交谈,如今看他背着娃娃,回想他跟游手好闲的薛屏过日子终有恻隐之心,说:“确实想。蟠哥你来摘桑叶吗?”
许蟠挎着个竹篓,点了点头,李宝福看他背篓里的小女娃娃,说:“这不是薛二女儿吗?怎么又给你带?”
许蟠说:“薛二不喜欢她,薛屏倒是喜欢,就让我带着玩。”
薛二有好几个孩子,但只有一个儿子。李宝福苦涩一笑,在桑树上摘了几个桑葚擦干净递给那孩子。
一岁多的小女孩懂事,接过桑葚咿咿呀呀地坐在大背篓吃了起来。
许蟠:“你还挺喜欢小孩的。”
两人走在地头,李宝福说:“喜欢是喜欢,但真养的话,伤神。”
许蟠路过菜地顺手铲了几把菜叶子装腰间筐里,说:“费神吗?给她吃穿不就行了?”
真是这样吗?
“怎么能带云云去地里头呢?”薛屏抱着薛云义愤填膺道,“现在吃了桑葚,晚上她就不吃饭了!”
薛家门前的那条小路上,李宝福和一脸淡定的许蟠盯着守候多时的薛屏。
李宝福讪笑:“屏哥,我喂的,抱歉啊。”
薛屏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许蟠道:“狗儿你不都让我带下地吗?”
薛屏说:“薛狗和云云一样吗?”
许蟠摊手道:“不都是你侄儿侄女吗?有什么不一样?”
薛屏哼道:“就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眼见两人又吵起来,李宝福赶忙绕过两人回家。
身后那薛家主屋里传来薛二媳妇问许蟠今晚吃什么的话,许蟠没应,倒是薛屏吼了句:“不会自己做啊!不做就饿死去!”
回到家,冷锅冷灶冷清清,李宝福也没什么吃饭心思。腾出蚕沙,切桑叶喂了蚕。
背上小背篓去后山把鸡鸭赶回家,赶鸡鸭时顺便摸了几个鸡蛋。
待做完这一切,天已快黑完,李宝福喝了几口凉水就着晋生送的糕点、猪头肉对付两口就上床歇息。
夜里,李宝福睡不踏实,时不时就要起来看蚕,后半夜下了大雨,还打起了雷。
电闪雷鸣,大雨瓢泼,李宝福把晚间摘的桑叶收进屋。心里又惦念秧田,穿好蓑衣斗笠,扛着锄头提上灯笼出门。
这雨大雷响,村里其他百姓亦被惊醒,黑漆如墨的夜空里,点点星火飘在田间。
大雨击打在李宝福的斗笠和蓑衣上,他穿着草鞋一路小跑去看秧田。
这发芽的谷种才撒下去,若这时候被大雨泡发,那可今年收成就全没了。且这雨太大会冲垮田埂,届时发生洪涝,这山田下去还会毁了其他作物。
为此每次夜遇大雨,赵庄生都会披上蓑衣顶雨去瞧,只是如今这人变成了李宝福。
雨太风也大,李宝福手里灯笼不住翻飞,内里淋了桐油的烛火却十分明亮,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给秧田挖好小沟排去雨水,这挖时还要注意着别把邻家田给冲了。
李宝福站在雨里,下半身被雨水淋湿,在他脚踩进泥里时,滑腻的泥从四周挤着脚背的肉。他在田边观察许久见雨水排去正常未危害秧才又把缺口改小。
否则田里水走光了,秧苗又得旱死。
这看完田,李宝福又去瞧了油菜地,幸而油菜的基土高,雨水未堆。但李宝福还是放了点缺口,不然油菜被淹不好。
回家路上,下身湿透的李宝福在不停发抖,满脑子都想快些回家。可在上一个小土坡时,李宝福踩到泥,脚底一个打滑,不甚摔了一跤。
大半张脸埋进湿润的泥里,李宝福尝到了泥土味道,涩得很,他想起来时发觉左腿传来疼痛,他提灯笼一看,竟是摔倒时,左腿在硬石头上划拉出了一条血口子。
沾满泥的麻布裤下,丝丝血水顺着雨水流满李宝福的腿。他深吸一口气,撕了条单衣补条绑住伤口,一瘸一拐的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