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观
一路上两板车人说说笑笑午时前到了泉安县城门口,赶牛的老伯跟众人约好时辰便让儿子看着牛,自己去买酱醋。
李宝福亦跟诸婶子叔伯道别,两人趁着时辰早先去集市卖鸡蛋,不然挤在府衙门口也排不上号。
泉安县城傍着山不大,但物产丰富,临近江河,鱼虾齐全,不论是蜀中的绣品还是扬州的金银铜器都会经江河来此,中原文化与远洋北夷诸国通过海洋交汇文明。
以致一到赶集日子,这长街上就人满为患。赵庄生怕李宝福被挤着,就紧紧牵着他的手在前头寻路。
泉安县的集市依江而建,长街两侧的商贩摆满了摊子,人群熙攘往来,碧空下繁华自显。
江边还有不少卸货的商船,人声嘈杂又乱,赵庄生带着李宝福找了个百姓常卖的安静地方,用草纸写上鸡蛋一文四个开始蹲着卖,而李宝福坐在铺着短衫的台阶上。
赵庄生怕李宝福饿或是等着无趣就给他买了包炸鱼鳌。
李宝福吃着炸鳌鱼,见不少孩子嘻嘻哈哈地拿着珍奇小玩意儿风似的跑过,想起小时候他一这样跑,王华和李多福就追他,生怕他出汗染风寒。
彼时夏风习习,吹得岸边的柳树轻点水面,泛起阵阵涟漪。李宝福的心不免静了下来,想着现在要是他这样跑,跟在他身后追的人肯定是赵庄生。
被追上了肯定还会挨几句说,想及此李宝福将那炸鳌鱼咬的咔咔响。
响的赵庄生转过头来看他,李宝福奇道:“看我做什么?”
赵庄生忍俊不禁地指了指嘴角,李宝福抬手擦下来块裹着面糊的鱼肉,灵机一动抹在赵庄生嘴角。
赵庄生拾来吃了,李宝福见不得他那憨实样,又笑着给他喂了两块,说:“还挺好吃。”
赵庄生点点头,李宝福看背篓里才过小半的鸡蛋,担忧道:“卖了快一个时辰,还有一半,能卖完吗?”
赵庄生道:“卖不完回家煮着吃。”
说话时,赵庄生才想起买鸡苗的事,让李宝福在这儿等他,自己则去买鸡苗,并说鸡蛋卖不完就算了。
李宝福“哦”了声,给赵庄生喂了块炸鳌鱼就看他就汇入了往来的人海。
李宝福蹲背篓前卖鸡蛋,炸鳌鱼吃完了就观察路上的行人。若有娘子经过背篓前总会带起一阵香风,若是男人便是汗味,但也有文人雅士路过此处,熏了香的卷纹衣裳在太阳下流动。
“方才那个是你哥?”身旁卖柴火的一男子靠过来问。
“是啊。”李宝福答道,“怎么了?”
男子瞬间露出惊讶神情,说:“原来如此,我看他对你还不错,你们在一起生活多久了?”
彼时问这样的话,李宝福知晓这是男人看出两人是契兄弟的身份。像他们这样的人,在泉安县城扔块砖下去,砸中的十个人里五个都有契兄弟,为此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只是李宝福没想到这男子好奇这些,反问:“怎么?你也想找一个?”
男子浓眉黑目,俊逸儒雅,年龄约二十出头,他讪讪一笑说:“确实,是想结一个,所以一时有些好奇罢了。”
李宝福看了下男子身上约摸五百文的天青翻领袍,疑惑道:“你家境不错怎么不娶妻?”
男子叹道:“不想娶,娶个女子回去也是跟我受罪。”他摆了摆手,说:“贤弟你尚不知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称呼让李宝福嘴角抽搐,说:“男的就不跟你受罪了?看你这样也是找个弟弟,对方说不定还没满十七就要给你家出力干活。”
岂料那男子嘿嘿一笑,说道:“那怎么会?既然进了家门我肯定是好吃好喝待着,我母亲也会将他当作亲子看待。”
尚书村里也不是没有契兄弟,但真把别人儿子当亲儿子对待的父母,李宝福只在王华嘴里听过。
这时有一娘子牵着儿子来买鸡蛋,李宝福站起笑着给母子俩装好,那娘子见李宝福笑意近人,心情也舒畅就多买了几个。
李宝福数好四文钱放进挎包里,回头看那男子还盯着他,说:“你也要买鸡蛋?”
“那倒不是!”男子忙说,“只是想知道贤弟你觉得与一男的在一起,那家中香火又该如何?贤弟,我父母就我一个独子,若我……”
听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李宝福有些明白了,说:“你自己不能做你自己的主?”
“母亲替人浣衣将我养大,最大心愿便想我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我不能不孝啊。”
“那你娶啊。”
“娶不得,娶不得,我应了他的。”
随即在两人边卖鸡蛋柴火边谈话中,李宝福认识了这位叫齐山民的男子。
且细聊才知,这齐山民住在邻村不远,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在泉安县城替人洗衣做活把他拉扯大。
“为什么不住一起?”李宝福又笑着卖了三文钱,问道。
“我娘前几年运好在卖茶的王郎君家里帮茶农们做饭,钱多吃得也好,她想帮我攒点聘礼就没舍得走。”齐山民道,“但我想着左右家里地要交税,况且祖宗种地养蚕的手艺不能忘,我就留在家里养蚕种茶。”
“结契这事,你娘应吗?”李宝福问。
齐山民摇摇头,惆怅地说:“她想我娶妻生子,可我并不想这样。”说着他问李宝福,“宝弟,你父母他们有让你和你哥娶妻吗?”
李宝福答道:“我和我哥父母都不在了,所以没有这事。”
齐山民叹了口气点点头不再说话。
但李宝福想就算李全和王华劝自己,那他又真的会娶吗?
纵然契兄弟之间的规矩是,弟日后生计及娶妻养子诸费,俱可来于契兄。
赵庄生有责任给他娶媳妇,可一想到赵庄生为他忙活这些,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彷佛赵庄生唯一会做的就是听李家父母的话,给李宝福什么好,他就做什么。
结契、娶媳妇他都能做,彷佛他没有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只是个任人驱使的木偶。
“宝弟?宝弟?”
一只大手在面前挥舞,李宝福回神,见齐山民身边站着个清秀斯文的男子,说:“怎么了,山民哥?”
“我柴卖完了。”齐山民说着指了指那男子,“这是我弟弟,我们先走了。”
李宝福一看齐山民背篓空空,只顾着闲聊走神,他的鸡蛋还没卖完呢。齐山民却道无事,拿出铜钱把剩下近二十个鸡蛋全买走了,高兴的李宝福拱手着说了好几句谢谢。
齐山民还说有空想去找他玩,李宝福便报了家中住址,随即见那两人牵着手走入了人流。
恰时正好有孩童闹着经过,穿息交错的人流中走出身姿挺拔,容貌俊朗的赵庄生。
李宝福心想娶什么娶?赵庄生早就嫁给了他,他还能娶什么?
“这么快就卖完了?”赵庄生把鸡苗放进背篓,从怀里掏出串糖葫芦递给李宝福,“尝尝。”
李宝福笑着接过吃了口,脆爽的糖衣包裹着酸涩的山楂果,酸甜味道在嘴里弥漫翻滚。
“咱们家鸡蛋大,买的人多。”李宝福把糖葫芦给赵庄生递去,“你也吃一个。”
赵庄生背好背篓,牵着他的手离开,偏头道:“我不爱吃,你吃。”
李宝福只得自己吃起来,山楂果有七个,最后李宝福实在是不想吃,赵庄生才接过把剩下两个吃了。
第5章
户籍纸一年交一次方便夏秋收税,那里正仔细堪过两人面貌年岁后,让两人交了三文钱。
出了府衙,李宝福仔细看衙门口有无涨税收的告示,赵庄生个儿高瞧完后,说:“天子圣明,今年没有,这样的话年底真能给你买头牛。”
走了许久路,李宝福累得很,一手牵着赵庄生一手抓着他胳膊,半吊在他身上活像个没骨头的:“我放牛你做什么?”
“看你放啊。”赵庄生嘴角微微牵起。
李宝福:“……”
赵庄生见日头还早,就带李宝福去宝芝堂看大夫。
这宝芝堂坐诊的王老大夫医术高明,乃是王华的族亲,打小李家兄妹有什么病都来找他。
孟夏时节,药堂里伤患不多,赵庄生把背篓放在门口劳烦磨药的药童看着,带着李宝福进去。
屏风后坐堂的老者一见二人进来便说:“寿儿来了?快过来我瞧瞧。”
王华在时,没少给王大夫送吃食,又因着族亲关系,王大夫对天生好面相的李宝福总是和蔼带笑。
把完脉,王大夫便开药方,头也不抬地说:“养得不错,下次可别出汗吹风了,你这样的身子最好静养着,下地干活的事都交给赵庄生干。你爹娘好不容易把你从筷子长短的小娃养成如今这样,可别不珍惜身子,要惜命,知道吗?”
李宝福笑道:“知道了,王叔。”
“知道就好,回家后多静养。”王大夫写好药方递给药童。
“王叔,我四姐她怀孕了,能开点给她补身的药吗?”李多福的体质,王大夫知晓些,李宝福想着好不容易来一趟干脆买点药材给四姐补补。
王大夫沉吟须臾,又写了张方子递给药童,说:“照这个抓点,孕妇多休息,别累着。”
李宝福拉了下赵庄生的袖子,想让他坐下也看看,奈何赵庄生甩开袖子,敛眉示意他别闹。
李宝福跟赵庄生道谢离开,适才拿药方的药童已几下包好药和补品,怕两人分不清写上多和宝区分。
药童道:“郎君,一共六百九十三文。”
李宝福从布包里拿出钱袋,翻开黑布露出钱袋,仔细地数好钱给了药童。
离开时,李宝福朝屏风边说:“王叔,我走了。”
里面看病的王大夫应声:“成!你路上慢点。”
出了药堂,已过正午时分,两人便选择去集市吃午饭。
食肆大多临江而建,坐在二楼窗边可见远处卸货的商船。夏风扑来时,还带着股鱼虾味。
两人早饭吃得早,一上午东奔西跑的,赵庄生便点了两碗面线糊,怕两人不够又点了盘七返膏,想着李宝福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又点了道补气的桃花鳜鱼,李宝福看这份鱼卖二十二文忙说不要。
博士笑吟吟道:“咱们家这鱼是每天早上从晋江里捞上来的,新鲜得很,保证两位郎君吃完还想来。”
李宝福摸着布包里剩下的三百来文,想着每次出门钱都会不会花多了?
“在想什么?”赵庄生倒了碗铁观音的茶沫子说。
“钱够吗?”李宝福问。
赵庄生答道:“买完酱醋鸡鸭,我这儿还剩六十文,够给今日饭钱了。”
“鸡苗和鸭苗多少钱?”李宝福瞧着背篓里毛茸茸的小鸡和青头鸭,伸手摸了摸。
“买了十只鸡,共五文钱。青头鸭苗一文钱一个,我买了八个。”赵庄生说,“等四姐生了,这鸭和鸡正好送去给她补身子。”
李宝福算了下方才点的那几样菜,光是桃花鳜鱼二十二文就能抵两碗面线糊,实在费钱。
可等这鱼上了,李宝福又觉得钱乃身外之物。
鳜鱼肥嫩醇厚,鱼肉犹如蒜瓣,吸满原鱼汤的鲜美。这菜中桃花乃是用虾球炸了猪油做的,浸满油香的虾球摆在淋了浓芡的鳜鱼边。
一口下去,咸香碰撞,鱼肉软嫩脆弹,李宝福感觉一上午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而那面线糊是用浓浓的猪骨汤打底,用猪油划开,以猪肝、醋肉、猪大肠、鲜虾为浇头淋在细腻的面线上,撒上一把葱花香味扑鼻,这也是泉安百姓最常见的吃法。
李宝福见赵庄生那碗面线糊浇头没他的多,只有个孤零零的鸡蛋,就把自己碗里的挑给他。赵庄生想躲,但端着碗不好避,两人你来我往差点在桌上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