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观
可看到蚕茧一斤能卖二十来文时,也觉得整天给它们摘桑叶也值得。
这桑叶边微焦、被虫咬过的都不能要,同时还得用剪刀剪,这样新生的枝条一个月后便会长出更多桑叶,枝条也会愈发茂盛。
摘桑叶是个辛苦活,李宝福没摘一会儿就累了,手举得酸,甩手里剪刀时瞧见了隔壁地里的薛屏。
薛屏也背着个背篓摘桑叶,嘴里也在骂:“这些狗日的东西怎么吃那么多!还有你,该死的许蟠,非要老子来摘。”
李宝福喊道:“屏哥!”
薛屏诧异道:“宝福?”他脸上戾气一扫为空,欢喜着跑过来,说:“你摘了多少?”
李宝福笑笑,把筐展给薛屏看:“没多少。”见薛屏锁骨上有几个蚊子包,说:“屏哥,你颈间怎么好几个蚊子包?”
薛屏不自在地拉好葛衣,顺手摘着李宝福家的桑叶,说:“许蟠那臭小子咬的,不是蚊子。”
薛屏比李宝福高出半头,能剪树顶上的叶子,而李宝福则就拿薛屏背篼里的,边拿边说:“他咬你做什么?”
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里,薛屏一脸不耐地说:“昨夜他抽木棍输给我了。”
李宝福一脸茫然,薛屏抓了把他背篼里的桑叶,煞有介事道:“你和庄生怎么办事的?”
“……”李宝福脸一红,半晌不语。
然这薛屏以为他没听懂自己意思,就换了个粗俗语问:“谁干谁?”
李宝福:“…………”
他继续拿薛屏背篓里的桑叶,说:“他干我。”
薛屏说:“你不干他吗?”
李宝福摇头,薛屏说:“那你们还挺和气。”
这话一出,李宝福不太确定地问:“你跟蟠哥不和吗?”
薛屏剪了一大把树头的桑叶,挑了嫩的给李宝福,稍老的给自己,稍为难地说:“有点,许蟠不准我天天弄他,于是我俩每次都抽木棍签,谁长谁干。”
“……”李宝福想还能这样?
薛屏继续说:“不过昨天晚上他居然趁我完事后想来干我,气得我……”
后面的话李宝福实在是听得面红耳赤,嘴角不住抽搐,最后薛屏道:“所以他才一直咬我,真是的,跟狗一样。”
李宝福干笑两声,薛屏随即又很快扯开这事,聊起了其他事情,顺便还带李宝福去自家地里摘桑叶。
两人说闹着摘完桑叶,从薛家地回家时,会经过薛家,李宝福只见薛屏把装满桑叶的背篓往地上一放,就吹着口哨钓鱼去了。许蟠则把桑叶倒在草席上挑拣、洒水,他脚边还跟着薛屏二弟的娃娃嚷着要人背,许蟠无可奈何只得把孩子用布条缠起来背着。
李宝福轻叹一气,跟许蟠打了个招呼回家。
夏阳照地,将路两侧的树影映得葱绿。
李宝福仍穿着昨日的那身半臂衫子,赵庄生则穿着王华去世前给他做的短衫长裤,走在夏风里,一整个人干净利落,气宇轩昂。
李宝福提着补品和酸梅子,赵庄生提着肥美的鸡鸭和一筐新鲜的茄子、芋头及一坛蟛蜞酱。
李多福嫁的那户人家姓陈,家中种了几十亩茶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富户。
为此陈家挨着灌溉水塘,那塘本叫常稔塘,是一位叫赵昌的刺史开置的,能灌溉近四百顷田。后来赵昌升为尚书,百姓感念他的功德,更名为尚书塘,离尚书塘较近的村子也改名叫了尚书村。
第7章
尚书塘水面宽阔,在夏阳照耀下泛着青绿粼光,过了尚书塘再走一炷香就到陈家。
在塘边,李宝福老远就瞧见了个斯文男人打着伞在钓鱼,看清后喊道:“姐夫!”
那男人以手遮眼看了两人须臾,高声道:“宝囝。”
说着男人就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李宝福,低头左右瞧了两下,揉了两下李宝福的头,笑道:“快两月没见,长高了。”
这钓鱼男人正是李宝福的四姐夫,大名陈璋。
李宝福笑着说:“我都快十八了,早就不长个了。”
陈璋接过他手里的补品,嗔着怪他乱花钱,随后手在腰上比了比,说:“在姐夫眼里,你一直都这么高。”
李多福成亲时,李宝福才十一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以致两个姐夫看他也像看孩子。
李宝福道:“我姐呢?”
陈璋朝赵庄生打了个招呼,而后揽过李宝福肩把他往家带,说道:“在家做衣服呢吧,昨儿给你们的鱼和螃蟹吃了吗?”
“没,还在盆里养着。”
陈璋哈哈大笑,搭肩上的手掐玩着李宝福脸。
陈家种茶也卖茶,虽说茶叶不多,但来收的富商人多,一年茶卖出去够村里三户人家吃一年,陈老爷子年龄上去后,就把茶园交给机敏的陈璋料理。
陈璋读过不少书,能说会道,加之面容俊美,当年给他说亲的不少,但他只对从小青梅竹马的李多福情有独钟,力排双亲娶她过门。
陈家富裕,早年为着陈家兄弟俩娶媳妇,请能工巧匠修的青砖瓦院,连屋顶都是要价不菲的青瓦,冬暖夏凉。七间房屋,可谓是尚书村头遭。
李宝福被陈璋带进院门。
院里陈母正在纺线,身边围着个玩蚂蚁的小孙女和一只懒洋洋的狗。
“娘,宝囝来了。”陈璋说着就进厨房洗手。
陈母听声站起,笑道:“哟!寿儿今天怎么来了?快坐快坐!”
“来看看伯母你们。”陈母的热情让李宝福有些不自在,顺便抓过赵庄生手里的鸡鸭放下,“一点心意,伯母别嫌薄。”
“哪儿有的话?”陈母嗔怪道,眼神在鸡鸭面上打转,“伯母怎么可能嫌弃你?”
“我姐呢?”李宝福问。
“在屋里。”陈母朝孙女说,“去把你二婶叫出来,说宝叔叔来了。”
这孙女是陈家老大的女儿,不过六岁点点头就往内屋里走。
这时洗完手的陈璋却道:“不用,我带他们过去就成。”
陈母高声叫老大媳妇出来杀鸡,对陈璋摆了摆手说都行。
李宝福赶紧拉着赵庄生去后院找李多福,腹诽这么多年,这陈母还是老样子,面上热情,背地里却常常说四姐在家有多不好。
幸而陈璋肯护着,否则四姐日子定不好过。
陈家一大家子都住一起,还未分家,陈璋和李多福住在后面一间小屋里。
进去时,李多福正跟还没出嫁的陈家小姑子给蚕分盘,看见李宝福忙招呼两人坐下,小姑子和陈璋端着几筐蚕走了。
“姐,给你买的。”李宝福把补品递上,和赵庄生在凳上坐下。
李多福擦了擦手上的蚕沙,说:“你来就来,买什么东西?你有几个钱?”
陈璋泡了两碗自家茶进来招待两人,说:“还是说宝囝你觉得我对你四姐不好?她现在说是我们家祖宗也不为过。”
李多福没好气道:“谁想当你陈家祖宗?去厨房找点东西来,你没看宝囝瘦了很多吗?”
陈璋被媳妇儿一骂,悻悻走了。
李宝福看着李多福隆起的肚子,说:“姐,这孩子不闹人吧?”
李多福面色红润,清丽眉眼与李宝福极为相似,笑着说:“现在还不闹,但不知道过个两三月还是不是这样。”
李宝福说:“孩子不像你脾气那样急就肯定乖。”
李多福“啧”了声,说:“没挨打是吧?等你以后娶个脾气急的媳妇,保准你每天都被打哭。”
李宝福感觉身边响了声不可察的长吁,像是落寞,他用余光看了眼赵庄生,只见他坐得端正,双手按在膝上,腰背挺直,像极了一棵遮风挡雨的松树。
“再说吧。”李宝福说,“还早,真要娶也是庄生哥先娶。”
虽说这契兄弟是过祠堂天地的一对儿,但他们最后仍会各自婚娶,生儿育女,若有处得好的两家其乐融融互相帮扶的也有。只是民间俚俗,真到官场,是会被人笑话的。
李多福看了眼赵庄生,哂笑:“庄生兄弟也快二十四,是该娶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跟我弟弟住吧。”
“四姐放心,但在这之前我会先安顿好宝福的。”赵庄生语气无波无澜,“娘走前也交代过我。”
登时李宝福炽热的心就像被浇了盆冷水不住紧缩发痛,但在姐姐面前,他还是忍住了,勉强着说:“还早,再过几年吧,等家里什么时候把房屋翻新一下,多攒些钱再商量这事。”
李多福将弟弟神情看在眼里,发觉此话不对,扯起笑容,说:“那也行,反正也没几个兄弟会坚持着过一辈子,祖宗香火要紧。”
李宝福扯了扯嘴角,赵庄生沉默不语,相见的喜悦被这事闹烦,姐弟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没多久,陈璋端着盘糕点和土笋冻进来,招呼两人吃。李多福给他一个眼神,陈璋心领神会以看蚕为由带走了赵庄生。
赵庄生一走,屋里只剩姐弟俩。
李多福放开了话,说:“宝福,你现在不小了,爹像你这么大时,大姐都在背背篓了。你怎么着也得给李家留个孩子吧,不然咱们家后继无人。”
绿豆做的糕点,李宝福没吃两块就腻了,咕哝喝了一大口茶,撑颐淡淡道:“你和大姐生的不也是李家孩子吗?怎么就说没人?”
李多福叹了口气,说道:“当年娘让你娶媳妇你也不娶,如今真要跟庄生过一辈子?弟弟啊,就算你想跟他过一辈子,他能吗?就看村头的那老张他年轻时也这样想,但对方后来还不是娶妻生子,留他一个人了。”
李宝福懒懒地“哦”了声,李多福继续道:“男人靠不住,庄生以后要是成婚生了孩子你怎么办?”
“我不也男的吗?”李宝福听到这些就烦闷得紧,看向屋外,金阳将屋檐和光影分出一明显界限,“庄生不都说了吗?先安置我。”
李多福狠狠地戳了下弟弟的头,抚着肚子恨铁不成钢道:“他能守你几年?现在说不定是瞧你年轻不肯说破伤你,等你年岁大了他一个远走他乡,回老家或是找家地主做佃户,留你一个人在屋里哭。”
赵庄生家里人都已去世,这么多年没来寻过,李宝福说:“他才不这样。”
嘴上虽这样说,可他心里也没底,王华以前常说男人是靠不住的,就算是再有缘的两人也会有分开的一天,有时候是死亡,有时候是缘分已尽。
那他和赵庄生会怎样?是死亡还是缘分已尽时分开?
发觉李多福越来越激动,李宝福赶忙道:“四姐四姐!你别急着了,这事咱们慢慢再说吧,眼下最重要的是我的小侄。”
台阶递了,李多福也接下,摸着肚子笑:“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也不好说你什么。家里怎么样?我听李婶说你前两天又病了,庄生对你不好吗?”
“挺好的,我没事。”李宝福笑了笑,“从小都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天我去看王大夫,他说我身体养的不错。”
听得如此,李多福才满意地点点头,姐弟俩又聊了些地里的事。
没一会儿,陈璋跟赵庄生进来了,李宝福见时辰不早,也准备离开。
李多福说:“把午饭吃了再走吧。”
李宝福知晓陈母本就不太喜欢李多福,怕给姐姐添麻烦,就说:“不了姐,才买的鸡鸭没人喂,今日桑叶我也还没摘多少呢,我和哥就先走了。”
李多福挺着肚子一路送出来,路过院里,陈母正在拔鸡毛,屁股坐在凳子上,热情道:“宝囝,把午饭吃了再走啊。”
李宝福道不用,陈璋赶忙进厨房翻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