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臣的话句句属实。”王长安跪在地上, 似乎不知此时引爆这个秘密已然惹了皇帝的杀心,大义凛然地道:“臣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 绝不可能说谎话来糊弄皇上。”
“褚源不是淮阳候的亲生儿子是臣亲耳从淮阳侯夫人王氏嘴中听得。”王长安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道:“王氏孝顺,不可能对她阿娘说谎。前几日王氏回娘家是对着内人的灵牌位哭诉, 说淮阳候心狠,养着一个外人的儿子,却把亲生女儿送进了火海。众所周知, 先太子妃是和女儿一同葬身火海的, 事情绝不可能那么凑巧,所以臣大胆推测,是淮阳侯府偷龙转凤, 把皇家血脉和自家血脉进行了调换……”
“启禀皇上。”一直安静地站在殿后的褚源在此时开了口。
众人刷地一下目光全对准了他。
谁都想知道这个可能是宣和太子之子的“酷吏”要怎么应对王长安。
是顺势认下,还是极力否认?
众人的眼睛不停地在当事两个人之间转悠,更有心者,则隐晦地盯着垂旒后的皇帝。
隐隐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然而褚源神色冷漠,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耳,刚刚爆出来的惊天秘闻也和他无关,手里呈上一本折子,躬身道:“臣有本奏,户部尚书王长安自永康六年担任户部尚书以来,贪污脏银数十万两,供废后奢靡享乐,这是大理寺审讯出来的废后宫人口供,请皇上明察!”
空旷庄严的议政大殿安静了一瞬,继而哗然。
群臣们也顾不得上首的皇帝,纷纷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起来。
有大臣神色茫然:“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不是亲戚吗?怎么互咬起来了?”
“是不是亲戚还不一定呢?”有大臣嘀咕。
“哎,可别说了,若王尚书说的是真的,那可就精彩咯……”
“宣和太子之子……皇亲国戚哟……”
“何止皇亲国戚,宣和太子可是先皇亲封的太子,国之储君,李朝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
太监总管六福仔细打量着皇帝越来越沉的脸色,看着殿中越来越乱的局面,心里惴惴。
王长安那老匹夫日常不是挺会揣摩上意的吗?怎么今儿个会出这么大纰漏?
难道真的是叫大理寺抓住了贪污巨款的辫子,然后狗急跳墙了?
他看看王长安,又看看举着折子的褚源,心里犹豫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皇上。”燕国公沉声出列。
现场顿时一静,目光嗖地一下又全看向了燕国公。
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不和,朝堂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和没有兵权、只剩空架子的淮阳侯府不一样,燕国公身为骠骑大将军,手握南地三十万大军,名义上也是李朝的兵马大元帅,可谓位高权重,再加上两个儿子一个常在皇上身边伴驾,一个实权在握,一大家子都是皇上身前的红人,他一开口,殿里其他人的神色顿时兴奋起来。
这是要打起来了吗?
“皇上,臣认为皇家血脉之事牵涉江山社稷,兹事体大,不能只听王尚书和淮阳侯府的一面之词。”燕国公开口道。
他一提醒,立马就有和王长安、淮阳侯府同时不对付的吏部尚书周良出列应道:“皇上,燕国公说的有理,不能王尚书说是就是,谁知道他是不是和淮阳侯府窜通起来,想要冒认皇家血脉,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呸!”王长安怒拍胸口,骂道:“你周良老儿少在这儿进谗言,血口喷人。我王长安俯仰无愧于李朝,对皇上更是忠心耿耿,此次不畏强权、大义灭亲,是因那淮阳侯府故意偷走皇室血脉,必定有所图谋,你少党同伐异、公私不分,扰乱大家的视线。”
众臣对他为了摆脱废后事件的牵连,自己往自己头上戴绿帽的行为嗤之以鼻,私下里都觉得他就是个没骨气的小人,因此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话,都觉得他无耻。
周良干脆都懒得回应,双手拢到袖里,轻蔑地笑了一下,便不再吭声。
“皇上。”一直对这个话题反应冷淡的褚源开口应了这个话题:“王长安此人诬陷淮阳侯府偷龙转凤,不过是私下牵涉盐铁案,贪污赈灾巨款,怕臣追查到底,故意针对淮阳侯府罢了。臣在淮阳侯府生活二十多年,从未听家父说过臣不是他的亲生子,且臣十四岁的时候,家父就上折为臣请封世子,虽然最终因臣突然失明而作罢,但若说家父偷龙转凤,且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他何必多此一举给臣请封世子?”
“反而是王大人这一招打的好算盘……”褚源冷笑,神色阴鹫地道:“据臣所知,兴隆三十二年东宫大火,一应人员均葬身火海,王大人此举是要给淮阳侯府按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来个死无对证吗?”
“呵。”王长安嘴上毫不相让:“皇子皇孙的尊贵身份,褚大人都不愿认下,看来淮阳侯府不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所图不小啊!”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连皇上都是脸色一变。
就在众人心思隐隐有些动摇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王长安,你给老子闭嘴!”
吼声之大,震的屋檐上的雪都簌簌落下!
众人心中一惊,转头看向外面。
然后就愣住了,相互对视了一眼,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沈太傅?”
太和殿门外,一个衣摆绑在腰上的中年男人背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显然,他们是听到皇帝召见后一路狂奔过来的。
那中年男人正是褚霖,而他背上的老头儿……
坐在上首的皇帝牙根子一咬,暗地里握紧了拳头。
第93章
王长安坐上户部尚书位置十余年, 手握李朝钱粮,又是皇帝亲信,朝中哪个人敢对他大声说一句话?就是燕国公这骠骑大将军, 天下兵马大元帅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女婿褚霖的那一句喝骂让他难以相信的同时, 脸面全无,胸中顿时怒火冲天:“褚霖,你目无法纪, 侮辱尊长,殿前喧哗, 是想要造反吗?”
“我呸!”褚霖远远听到王长安那句话, 气的恨不得扒了这个小人的皮,此时已到近前,犹是怒不可遏, 这个小人还敢血口喷人, 褚霖气的直接什么都不管了, 指着王长安就是破口大骂:“老子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岳父,丢尽我褚家十八辈子的脸!”
淮阳候褚霖和他那两个在疆场上浴血过的兄弟不同, 他出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没去过北地, 更没接触过兵营,从小接受的是天地君亲师的儒家教育,来往的都是学识渊博、涵养极高的儒生名士, 行为做事一板一眼, 和人争论却动辄气短。
他的兄弟们一个威严端肃,一个性烈似火,均是行事豪迈的英雄好汉, 在京城武将中人缘极好,颇受推崇。唯有他血性不足,口条不顺,日常表现的甚至可以说是文弱可欺。文臣们看不上他,武将们也瞧他不起,谁都没想到这么一个存在感极低,看着温善软弱的人物竟然敢在大殿上破口大骂。
骂的粗俗无比,对象还是他自个儿的岳父。
皇帝和群臣均是目瞪口呆。
连褚源都一脸的难以置信。
而远远辍在褚霖身后,被禁卫带过来的王夫人则是神色怔然,一脸苍白。
王长安要气死了,想他一生好脸面,现在竟然当众被女婿抽脸,只觉得大殿上根本没法待了,“噗通”一生跪在地上,怒急进言:“淮阳候这是狼子野心、无法无天了啊!”
众臣看着翁婿两人殿前开撕,已隐居很久的太傅沈昀也被带了来,心里这才回过味来,褚王两家不是小打小闹,今日怕是要闹个你死我活了。
于是收了看笑话的心态,谨慎起来。
褚霖骂过王长安之后就解了气,也没搭理他,整了整衣裳,回过身恭敬地扶着沈昀,待王氏到跟前后,三人一起在殿前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傅,你怎么来了?快快请起,六福,给太傅看座。”不管皇帝心中如何做想,行为上倒是很恭谨谦和,从龙椅上站起,快走两步将沈太傅从地上扶了起来。
六福极有眼色地使人搬来椅子,放置在皇帝下首。
沈太傅也没推辞,拱手谢过以后,就在椅子上坐下了。
“皇上。”沈太傅拱手道:“臣今日前来是为褚源的身份。”
皇帝垂旒后的脸瞬间放了下来,语气却似带了兴趣,瞥了一眼人群后面的褚源,笑道:“哦?难道少卿真如王爱卿说的,是我的侄儿?那朕可得好好确认一下这个亲戚。”
群臣也再一次忍不住嗡地一声炸开,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皇上。”王长安再一次开口,脸上展现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我就说淮阳侯府偷龙转凤,私养皇子,他们肯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皇上不要被他们骗了,一定不要放过他们。”
皇帝此刻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哪里还会给他好脸色,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椅,呵斥道:“你给我住嘴!”
空旷的大殿上瞬间安静到落针可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开口讲话了。
“王氏,王长安说褚源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是宣和太子之子,此事可是真的?”皇帝坐正了身子,语气平淡威严,神色却有些阴晴不定。
他垂旒后的眼睛不停地在王长安、褚源、褚霖、沈太傅四人之间打量,想要判断今日这一番闹腾是王长安狗急跳墙,还是四人串通一气,合伙布局。
若是四人串通一气、合伙布局,那王长安这个叛徒今日必须死。
若是王长安狗急跳墙,那他必定还有后手……
永康帝面上不动神色,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王长安的手段之脏,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若是有后手,那他今日就可以彻底扳倒淮阳侯府,解决褚源这个心头之患。
就是沈老头儿在也没用。
永康帝看着褚源,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
王夫人原本好好地在家里吃早饭,被禁卫闯门而入的时候,她以为是褚源事发,淮阳候要遭遇灭门惨祸了,心里也不算震惊,因为这一天,她心里一直都有预感,但到了太和殿才发现,事情确实因褚源而起,但告发检举的人竟然是她的亲生父亲。
尽管对这个阿爹早已不抱期待,但王夫人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心寒。
她瞥了一眼侯爷褚霖,却发觉褚霖低着头,并未给她一个眼神提示。
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想了想,她垂头躬身,开口道:“臣妇并不知晓。”
“你说谎。”王长安立马跳了出来,怒道:“你明明对着你阿娘的牌位说,褚源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生的是个女儿,她丧生于火海。你说谎,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王夫人猛地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恨声道:“我没有骗阿娘,我也从来没有不孝阿娘过。”
王长安被她那充满冷意的眼神吓的心中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王夫人冷笑一声,咬着牙转头看向正看着她的褚霖,转眼间,眼中就只剩恨意:“接生嬷嬷偷偷告诉我,说我生的是个女儿,但抱出去一圈,再回来女儿却变成了儿子,这么些年来,我也想问问侯爷为什么这么狠心,我的女儿她哪里去了,身边的这个又是他从哪里抱回来的私生子?”
“至于你说的丧生于火海……”她擦了一把不知不觉间流出来的眼泪,撒眼一圈众人,讽刺笑道:“你们男人不在乎女儿,不喜欢女儿,还不让我一个妇人在乎吗?”
她喃喃自语道:“我日思夜想,日盼夜盼,好不容易梦到自己怀胎十月的女儿,却是她被大火包围,一直哭着向我求救,说阿娘救救我,救救我,我心痛的恨不得陪她一起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大火吞噬,无能为力……”
说着,她瞪向王长安,既讽刺又痛恨地道:“你但凡有个当阿爹的模样,我能向着阿娘的灵牌位求助?你但凡记得我是你的女儿,我能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我现在的一切……”她伸手点着褚霖,眼睛却望着王长安,气的直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都是拜你所赐!”
王长安顿时脸皮子涨红,下意识看了一眼皇上,恼羞成怒道:“你胡说八道,要怪你就去怪褚霖无情无义、虎毒食子,你怪我干什么。”
皇帝看着状若疯癫的王夫人,眉头微皱,给了六福一个冷厉的眼神。
这个女人始终是个不安因素,不能让她发疯,不然她敢什么都说出来。
六福心中一紧,立马高声喝道:“大殿之上,不得喧哗!”
褚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人却走到王夫人旁边,躬身跪下,趴在地上道:“内子思念小女,积郁已久,情绪不稳,还请皇上看在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爱女情深上,恕她无礼之罪。所有过错,由臣一人承担。”
“原来淮阳候真的是生了一个长女啊?”
“那褚源又是何人?”
“不会真如淮阳侯夫人所说,是侯爷的私生子吧?”
“啧,想不到侯爷如此心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