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牧童神乐
就连给他上药的时候,松云都疼得直哭,要不是阮珩哄着,那些伤痕动都动不得。
光是想想松云当时在太太院中的情景,阮珩就忍不住打寒战。
要说魏月融让太太嫉妒、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所以她恨他,要百般的欺压他,这还是勉强合理的,可是松云可从来都没有得罪过太太,她一样说下死手就下死手。
阮珩很难想像,在这几天里,松云的心里有多少担忧和无助呢!
要是自己在就好了,自己为什么不在,为什么没能在他最害怕的时候护着他,挡在他身前呢?
阮珩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松云从前那么开朗明媚的样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松云还能像以前那样吗?
他这回是真的被吓坏了,阮珩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让他变回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样子。
他又叹了口气,别说让松云恢复如初,就连自己,恐怕也永远不能跟以前一样了。
阮珩温柔地抱着松云,默默地想着心事。
他虽然不能接受老爷跟他说的种种道理,可是,那些话对他来说毕竟是很大的震动。
阮珩睡不着,他不得不静静的思索和消化那些东西,重新想想自己该怎么面对身边的所有人、所有事。
要说这世上,有谁能永远活在那个单纯、正直而脆弱的世界,恐怕就只有怀中的人了。
松云因为傻的缘故,任何的阴谋、任何的伤天害理,都沾不到他的心里。
他永远是纯净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残酷和邪恶都不会玷污他。
阮珩相信这一点,因此,这时候他对松云有了一种强烈的珍重和保护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沉。
阮珩珍惜地亲了亲他的发顶,好像怀中是比任何的宝物更加珍奇的东西。
阮珩意识到,自己这辈子真的不能没有松云,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他,他将会变得非常孤独。
可是,到底怎样才能保护他呢?
阮珩虽然是这家里唯一的庶子,可是,他从小也都知道自己是尊贵的公子,是走到哪里受人敬仰、让人高看一眼的。
然而,他从未像今天一样发觉自己的能力竟是如此有限。
舅老爷暗中拔擢了他科考的名次,才让他高中,这件事实在让他心灰意冷。
他第一次想到,或许离开了家族、离开了那些特权,他可能什么都不是,而这样的阴影,可能会伴随他今后的许多年,甚至终生……
*
阮珩睡得不好,第二天早上也很早就醒了。
松云睡的还沉,在阮珩的安抚之下,昨夜挺安稳的,这让阮珩放心了不少。
阮珩亲手给他身上的伤处上了药,又抱着他摸了摸他的小肚子。
肚子里面没什么动静,满打满算刚刚到三个月,摸也摸不出来什么,阮珩也不会探脉,只得等医婆来了再让她看了。
于是,阮珩便轻手轻脚地梳洗了,出了门。
他没有去给老爷请安的意思,而是毫不犹豫地直接去了贮月轩。
房里炭火烧得很暖,恨不得跟夏天似的,阮珩都得宽了外衣才能进去。
虽然房中温暖,可是魏月融还是盖着厚厚的被子,不过昨日喝了太医的药,又渥了一夜,魏月融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阮珩心中稍纾,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了他的手。
魏月融昨夜已经退烧,醒来过了,只是寒症发了出来,咳嗽得厉害。
他闭着眼,感觉有人握他的手,连忙睁开眼,才发现是阮珩。
“二公子……”他还不知道阮珩昨夜已经回来了,一时如在梦中。
“觉得好受些了吗?”阮珩连忙问。
魏月融彷佛才想起自己还在病中,他没回答问题,而是连忙道:“别在这里坐了,沾了病气……咳……,不好……”
他说话间便咳了几次,声音也有些哑,他自己都成这样了,首先担心的还是过了病气给阮珩。
不知为何,阮珩却因此感到很不快。
阮珩替他拍着背,不满地说:“你别说话了。”
他这口气听起来憋着火,因此魏月融就不敢开口了。
下人端了药过来,阮珩便顺手接了过来,说:“我来。”
魏月融本来想说自己可以吃药,但是他感觉到阮珩今天的情绪非常不好,因此没敢说,只是就着他伸过来的勺子把药全喝了。
一碗药都给他喝下去了,阮珩把空了的药碗放下。
魏月融嘴里苦,他很想叫人拿些蜜饯来给他吃,可是,他又没敢提。
因为他直觉地觉得阮珩要发脾气了。
魏月融是习惯安抚别人的脾气的,以往,太太隔三差五就要磕打他几句,老爷也说过他,可是他还从没见过儿子生气的样子。
他有些不知所措。
阮珩看起来好像在酝酿着该从何说起,不过他忽然发现放药碗的托盘旁边还有蜜饯,就先拿了一块给魏月融。
魏月融用掌心托着接了,忍不住问道:“少爷,你……”
“你别叫我少爷!”这个称呼,却又让阮珩烦燥了起来。
在魏月融的眼中,他永远拿自己当少爷,而不是儿子。
也就是因为这点,所以他才一个人走到绝境,都不想着来找自己帮忙。
阮珩心里,就是因此而难过。
“知道松云要出事,怎么就不想着派人来找我?”他不无怨气地问。
“回扬州,你回扬州去,要干什么?生怕太太找不到机会治死你吗?”他又问。
“你就是宁愿死也不要我帮忙,是不是!?”阮珩问到这句,眼中已有泪光。
他很难想像,如果不是白升来书院里找他,这么大的事情,他可能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而等他完成学业回来,魏月融已经不见了,被太太弄到扬州去了,而松云也不知道还没有命。
那时他该有多绝望呢?
魏月融沉默着没说话,他理解阮珩的心情。
说到底,他那时候的确没想到找阮珩。
首先,虽然阮珩已经长大了,可是在魏月融眼里,他还停留在以前的印象,还是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孩子。
在他心里,还没有意识到阮珩已经不是那个四五岁、只是口头上说要保护他的小孩,而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
其次,过去十几年里,每次遇到风波,魏月融都习惯性地极力避免牵连到阮珩,这对他来说,是习惯,也是一以贯之的策略。
如果一件事,有只损伤自己而不波及阮珩的解决方式,魏月融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
可是,魏月融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他心中敢不敢承认,阮珩都与他是一体的,苦乐冷暖,不管他经历什么,阮珩都会感同身受。
“我说过要护着你的,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阮珩忍住了眼泪,但难掩神色中深深的怅然和失落。
魏月融还从没见过阮珩那副样子,他知道,阮珩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是我的不对,以后不那样了。”他说道。
阮珩知道魏月融这是理解了他心中的痛苦,于是终于释然了一些,也放心了不少,他太担心魏月融以后再像这次一样了。
“以后每天晨昏定省,我都会来看你。”他交代道,口气颇有些不容置疑,“你放心,江氏再也为难不了你了。”
昨日阮珩发落下人,围攻太太的事,魏月融也知道了。
虽说不知道阮珩具体是怎么顶撞太太的,可是,他知道太太已经被禁足,明面上是老爷说太太突发急病。
阮珩知道,魏月融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江家,十五六岁又到了阮家,从那之后就一直在太太身边,他对太太,几乎是养成了本能的害怕和顺从。
而且,要是按老爷说的那样,恐怕魏月融心里也是一直觉得江家和太太收留了他,是对他有恩的。
要想让他从此跟太太针锋相对,对他的勇气要求也太高了。
况且,阮珩也不需要他自己费这个心力。
他看魏月融一脸的担心,于是,便又安慰他道:“你什么都不用怕,一切有我担待。”
魏月融思索了片刻,便点了点头,看起来是信任阮珩的样子。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小小的阮珩已经长大了,他当年对自己说的那句,会保护自己,也真的实现了。
魏月融的心里五味杂陈,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包围了他,让他掉了眼泪。
而阮珩,因为魏月融终于不再固执,肯接受他的保护,也一下子就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有力了很多。
“对了,”魏月融还是想到了什么,开口了,“灯花,你就从轻发落她吧。”
阮珩有些意外,只听他继续说道:“我不是不知道她给太太递消息,可太太要她做,她能怎么办?这么多年了,她也不是什么都跟太太说,常常也把太太私底下的想法告诉我,苦心周全了不少事,她能做到这些,真的很不容易。”
阮珩这才想到,以魏月融的聪明,他怎么可能看不透自己身边人有问题。
只不过,他能换掉一个灯花,却不能换掉太太对付他的心。
所幸灯花也是个聪明人,这么多年来,她跟魏月融之间,应当是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其他的几个下人,你也从轻发落吧,”魏月融又说,“她们也都是听命行事,能有什么办法?”
他太懂受制于人的感受,所以,对自己身边这些异心的下人,总是多一分怜悯。
阮珩本来也没打算为难她们,本就是用她们来给太太颜色看的,如今太太都三魂七魄走了一半,他又何必为难几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你放心吧,”阮珩看着魏月融的样子,心一软,便说,“我会让松云的爹把她们都领到庄子上去干活,不会为难她们的。”
魏月融这才放心了不少。
阮珩知道他的精神有限,便伏侍他重新躺下,准备看着他睡着了再走。
但就在这当口,门外匆匆走来一个丫鬟。
是晴雪斋的丫鬟,阮珩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他早上走之前,跟房里的下人都交代过,松云一有什么动静,就派人来找他。
阮珩连忙要问出了什么事,那丫鬟却显得很急切的样子,先开了口。
“松云刚刚醒来,便说肚子痛,才请了医婆去,他说害怕,催奴婢快着来请二公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