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牧童神乐
皇帝见他们都羞得面红耳赤,心中更是愉快,哈哈笑了半晌,末了才道:
“好了,列位都是清贵士子,朕实在不该如此轻薄,拿你们寻起开心来了,不过,你们也该尽速考虑一下。不瞒你们说,在武举的英才之中,朕也看上了几个,他们可没有你们这般扭捏,不过相比体格,朕还是更看重未来孩儿的头脑,所以还是偏心你们的,嗯?”
很快,皇帝说给他们几日时间考虑,便让太监带他们出宫门去了。只见那四五个学子,一个个进去都是的时候意气风发,而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
*
皇帝一个人坐在龙椅上翻阅着方才殿试的考卷。忽然,他想起了什么。
“朕记得之前会试的考卷中,有一篇《论门阀之弊》,写得文采卓越,朕当时说过要记下他的名字,他叫什么来着?”
旁边的太监连忙回话道:“叫阮成琢。”
“对对对,他今天来了吗?”皇帝问。
那太监赶忙翻阅了一遍今日的参试人员名单,回禀道:“不曾来。”
“为何?”皇帝皱眉问。
那太监思考了一阵,想起来了,便将阮家已被抄没的事跟皇帝说了。
皇帝若有所思道:“对,我说呢,阮家是与幽王府有姻亲,那时还是父皇赐婚的。”
皇帝只是一声令下,刑部大理寺便将与幽王有瓜葛的人家一锅全栈了,其中有许多人家,皇帝也不甚了解,还需看了呈上来的案卷再最终决定如何处理。
不过阮家与幽王的瓜葛是因为先帝赐婚,这是皇帝记得的。
“此人文思理念实在令朕欣赏,实在是可惜了,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叫那太监凑近了些,又问:
“他长得也还不差吧?”
那太监笑了起来,说:“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皇帝思索了一阵,便吩咐道:“叫刑部的人找来他们家的案卷给我看,再把这个人从天牢里提出来,朕要见他。”
第67章
从幽暗的监牢走出来,跟着太监入了宫,一路走上了皇帝的金銮殿,阮珩不由得有种梦寐般的感觉。
“草民叩见陛下。”阮珩跪在地上,如此说道。
皇帝先叫人将他的枷锁去除,然后又让他站了起来,细细端详了一番。
阮珩始终垂目而立,未发一言。
皇帝先前并未见过阮珩,终于见了眼前人物,只见他虽然刚刚从监牢出来,却神采未减,毫不萎靡。
即便身着粗陋衣裳,但不知为何却十分洁净,身长玉立,令人赏心悦目,不输于殿试中那些精心打扮过的学子。
因此,皇帝看了一会儿,才道:“阮卿,朕看过你的文章,你虽然身在世家贵胄,却痛恶官场门阀之弊,令朕印象深刻。”
皇帝说的是阮珩在会试中交上的考卷,阮珩惊异于皇帝竟然亲自读过,并且记得。
那时他因自己的乡试成绩被舅舅暗中提拔过,以及家中之事,心中充满了矛盾,于是在会试考场上,便写了那样一篇文章。
没想到,因为这样一篇文章,阮珩竟然得到了皇帝的注意。
他虽然不知道皇帝今日叫他来所为何事,但值此家破人亡之际,面见君主的机会或许就是一棵救命的稻草,是万金难求,阮珩心中明了。
皇帝接着却话锋一转,说:“不过,朕倒是想问问,如若阮家未被抄没,你身在权贵之中,又如何不同流合污呢?”
阮珩略一思索,答道:“正因身负权贵,才应为国兴利除弊,如若反其道而行之,非天理所容。”
皇帝便又问道:“既如此说,那朕问你,刑部核实你父罪状,有圈占民田,行贿受贿,结党谋私等多条,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处置呢?”
阮珩因此沉默了半晌,他并不知道老爷这些年具体都做过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是,因为老爷先前的种种言谈,阮珩已经知晓,他的父亲同许多人一样,即便不是同流合污,至少也是个和光同尘之人。
因此,抄家那日,阮珩就没有心存天真,他知道,即便烧毁了所有罪证,阮家恐怕仍然难逃末路。
眼下阮珩虽在御前,亦不知如何替父求情,只得道:“家父有罪,自当受律法裁决。不过,珩为人子,既然幸蒙陛下召见,就不得不为之乞情,求陛下恩宽一二。”
皇帝笑了笑,说:“你这样说,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阮珩道:“草民只是求情,无意干涉司法裁决。我虽知忠义重于利,但毕竟无法因义灭亲,还请陛下见谅。”
阮珩说得坦诚,他无意巧言令色,而皇帝也似乎满意于他的答辩。
阮珩的文章之中,虽然处处都有大义,但所谓大义往往是最容易伪装的。
如果一个人丝毫不露真情、不显私心,反倒可疑,令人觉得虚假。
只有眼下听了阮珩如此对答,皇帝才能对他真正放下心来。
于是,皇帝温和地笑了起来,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他想问阮珩的问题其实已经问完了,不过,还想趁此机会闲聊几句。
于是,皇帝心里便又升起了些狡黠的念头,说:
“如此,朕倒还有一事想问问阮卿的看法。”
于是,他便把自己决定不成婚,而是选召不同的乾元入宫侍奉的计画说了。
皇帝从阮珩的文笔和话语中就知道,他有一个耿介直言的性情,此刻便十分好奇他的应答。
阮珩自然是同先前那些学子一样,先是震惊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不过,思考了片刻,他还是开口了:“陛下为天下计,所虑是有道理。不过……”
听他似乎有反驳自己的意思,皇帝觉得饶有兴味,倾身向前,连忙问:“不过什么?”
阮珩心中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自古天子为臣民楷模。因此,天子一行当有三思,如果天下万民群起效仿,岂非干系重大……”
“这么说来,”皇帝打断了他,“阮卿是不赞同我的做法了?”
*
阮家后宅内。
不知过了几天,在屋子里关着不通消息,大家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朝廷对阮家究竟要如何处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让他们出去。
不过,他们都宁愿就这样被关着过一辈子,都不想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可是,再不想面对,该来的也是要来的。
一日上午,官兵打开了房门的锁。
阮家的下人中,也有经历过抄家,从以前的主家被卖到阮家来的,其中一个老嬷嬷,如今就跟魏月融他们关在一处。
因为富有经验,她很清楚抄家的程序,那些官兵一进来,她就说,官府这是准备好要将他们发卖了。
虽然恐慌,但众人也只得听令行事,任由那些官兵先大致把他们分成三堆。
年老的分成一组,还未成婚的小姐和孩子分为一组,魏月融和松云这样不老不小的分为一组,然后,就挨个盘问起来,并且在账册上记录着什么。
“那些个老妇,都算粗使的妇人,五两银子一个。”其中一个打头的便如此说。
他的手下人听了,就忙不叠地数清人头,记在了呈报给上面的账册上。
这时,那个有经验的老嬷嬷便连忙央告道:“官爷,奴婢认字,会算账,从前也曾在这府里管事的。”
那官差便拿了张字纸给她念,见她念得明白,说话也有条理,便道:“那就给她记下,管家婆,二十两银子一个。”
那嬷嬷便千恩万谢起来。
众人此时才如梦初醒,若是按五两银子卖,多半就是到小户人家去做浆洗缝补的苦差。
但若是按二十两卖,那就不一样了,保不齐还能被卖到阮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做些轻省的差事。
因此,众人便都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诉说起自己的长处来。
那些官差本不想如此费事的,都不耐烦起来,喝令他们安静,只挑了其中两三个模样齐整的问了会什么,别的人便都不理会了。
后面的人,见机会实在有限,便都焦灼起来,整个房间充满了焦虑的窃窃私语。
但焦虑也没什么用,官差的耐心只会越用越少,房间里很快就充满了失落的情绪。
很快,就到了松云他们这堆人。
官差先把为数不多的几个坤泽单独抽了出来,放在一处,一个一个细细查问。
到了松云这里,那官差便当先问道:“你多大了?”
松云心里知道,官府多半是要把他们卖到些什么样的地方去,所以一下子便生起狠烈之心来,道:“我多大了,都不与你相干!”
那官差今天还从没碰到有人敢这样反抗他,发怒起来,便要拿手里的鞭子打松云。
魏月融见状,连忙护住了他,急着替他回答:“别打,别打!官爷,他十七岁了!”
魏月融知道,此时不是斗狠的时候,抄家向来残酷,即便官差失手柄他们打死了,也没处说理。
“十七岁了,模样倒是个好的,就是脾气太差,得好好调理调理。”那官差便道。
接下来,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松云知道魏月融极力回护他,便没再反抗,只是流着眼泪不说话,魏月融怕他挨打,便都是自己替他回答的。
末了,那官差问完了,便说:“那这个就给他记五百两,可惜了,要是没被人碰过的,至少也得值八百两。”
松云此时才知道,为什么有的人要悬梁自尽。
仅仅只是现在的遭遇,对他来说都已经足够屈辱,何况若是真的被发卖之后,还不知要有什么样的遭遇。
一想到,自己或许会被逼跟阮珩之外的其他乾元在一起,松云就觉得恶心、耻辱,他想,他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接下来,就到魏月融这里了。
官差也问了他许多,他一一忍着答了。
他跟松云说过,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但眼下,他连自己也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忍得了这些,怎样才能这样苟且地活下去。
“也是可惜了,模样这么好,就是年纪太大,要是年轻个十岁,也值个三四百两。你们这府里怎么一个像样的都没有?”那官差便不满地评价道,紧接着便交代手下,“记五十两,把他放到那边去。”
松云惊恐起来,他知道,对嬷嬷们来说,五两银子和二十两的命运大不相同,而对他们来说,五百两和五十两的去处,自然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即便是为倡为优、做官伎,待遇也有高下之分,松云或许还能被卖到高雅些的所在,可是,五十两的身价,会被卖到什么样污糟可怕的地方,那是松云想都无法想像的。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魏月融,拚死地不让官差把他们两个分开,哭喊道:“不行!你们要卖我,就得带上他!”
“还反了你了!那可由不得你!”那官差便勃然大怒起来,挥着的鞭子很快便要落在他的身上。
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都乱了起来。
就在这时,从外面又跑进一个差役来,他连忙到那官差首领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那首领听了,便停手了,也不再继续对剩下的人问话,只是不耐烦骂了几句,就叫上他的手下,抛下众人出去了。
那帮官差不光走了,连房门都没锁,室内顷刻之间就充满了讶然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