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牧童神乐
好在后来证实了,阮清就只是开口晚,或许没有妹妹那么聪明,但也不至于笨,邻居见了他,会说他是一个内秀的孩子。
说到邻居,松云走的时候因为舍不得乡邻,还哭了一场。文昌的乡民们,也都很不舍阮珩。最难舍难分的,是阮珩教过的学生们。
走之前的那天,学子们给阮珩送了一把万民伞。
阮珩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他很意外,又很动容。他实在没想到,这里的学子渴求学识,往往求而不得,因此只要得到了一点点,就会万分的珍稀和感恩。阮珩自认为并没有做什么大恩大德之事,但是学子们却如此领他的情。
“先生此去,不知今生还能不能相见。”学生们因不舍而流泪。
阮珩因此也不由得哽咽起来,他告诉他们,只要他们用心读书,将来就不怕没有重逢的日子。
阮珩便抱着女儿,给她一一指认窗外的街市上那些陌生的东西。
两个孩子生在琼州,成日里只知大山大海,哪里见过这样的繁华,因此对一切都觉得新奇,阮清虽然不像妹妹那么激动,但也忍不住不停地往帘子外面张望。
“爹!带我去外面骑大马吧,我想到外面去看!”阮潇很快就不满足于车厢里的小窗户了。
“这里可是扬州。”松云连忙说,“你这样野,会被人家笑话的,要安安静静待着才行。”
“为什么要笑话?”阮潇不解地问,她和哥哥都在琼州的山上跑遍了,四处都是百无禁忌的,自然不理解城里人的讲究。
松云也不懂怎么解释,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京城和这里的人都那么刻薄,动辄就要取笑别人没规矩,因此有些无言以对。
阮珩笑道:“外面很冷,会冻得难受的,等开春了,爹带你们去郊外骑大马,好不好?”
阮潇从善如流地说好,阮珩便帮她把身上穿的斗篷给重新系好了。
两个孩子从前都没穿过大毛衣服,连夹棉的都没怎么穿过,这回路上一过岭南,才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冷,第一次穿上了皮毛衣服。那两件小衣服,还是白嬷嬷和松云在路上做的。
阮珩一行轻车简从,去琼州的时候是这样,回来的时候也是,因此,很快就到了家门前。
阮家祖宅在扬州城边的一处乡里,流水环绕,阮正业将自家的那几间院子修葺了一番,如今远远望去,依已然树木蓊郁,虽在冬日,也不显得萧疏。
马车被家丁迎着,一路便到了内院里,正屋门前落轿,家人们已经老早等在廊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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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魏月融到时候,松云还哭了一场。
松云一看见他,便很兴奋地拉着两个孩子快步走到他跟前,没想到,魏月融却在他之前行了一礼,问他的安好。
松云怔了怔,很快就明白了,因为阮珩要立他为正的缘故,他很快就会是这家里的主人了,从今往后,是该魏月融向他请安了。
可是松云绝不能接受这样的事,他也不知为何,就因为这个流了眼泪,他连忙拉起了魏月融,哭着说:“不要,我宁愿一辈子做少爷的侧室,也不要你向我行礼。”
魏月融没想到他会为这个哭起来,看他啜泣得厉害,连忙用帕子帮他擦了眼泪,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个孩子,难道是傻的不成吗?”
松云便像孩子一般抱住了他,靠在他的肩上,说:“在我心里,你是跟我的亲生父母一样的,我要一辈子待你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魏月融说,眼中也不由得有些湿润了。
晚上,一家人吃了团圆饭。
阮珩的小四弟被起名叫阮瑶,阮泽、阮清和阮潇同他年纪相仿,虽然是分属叔侄,但都是三五岁的孩童,玩在一起时便不分彼此,分外融洽。阮清和阮潇一路上都有想念琼州乡邻的小玩伴们,如今有了新朋友,才终于忘怀了烦恼。
松云还是第一次坐到家宴席面上吃饭,还有点紧张呢,不过好在没有什么会为难他的长辈,老爷对他虽然不说有多亲切,但也是很和气的,魏月融待他就更不必说,两个人坐在一处,有说有笑。
老爷将松云的爹和姐姐也都请了过来,用招待亲家的礼节请他们一道用饭。
阮珩心中十分感激。阮家虽然落魄,但要让老爷与昔日的家仆平起平坐,还是不免难堪。阮珩知道父亲这样做都是为了自己,一则让他与白月日后在官场互相扶助,二则是为了他与松云的小家。
兄弟相见,自然也有许多话说。
阮璎如今也成年了,经历了些世态炎凉,显得比从前稳重了不少,阮珩知道他近来也上进读书,心里很高兴,与他聊了许多。
阮珵在家里这些年,虽然独居,但是膝下有子,也不觉得寂寞,看起来反倒比前些年神色舒展得多了。
“二弟,往后家中万事,都要靠你同父亲做主了。”阮珵捧杯对阮珩说。
阮珩连忙举杯,同阮珵对饮一杯,正打算说些什么,外面却来人报,说有外客求见。
“是穆公子,他说,今日二少爷回家,他理应来拜见的。”来报的人说。
是穆元陵,阮珩还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来是谁。
“叫他回去,说了多次不许他来,下次他再来不要再报,直接用扫帚撵出去。”老爷厌烦地说。
原来,幽王被囚禁之后,穆元陵也被皇帝发配到了北境充军。去年北狄进犯,朝廷一时没有可用之将,穆家虽然倒台,但在北境毕竟将名在外,多有士兵信服,因此皇帝便让穆元陵领兵。
穆元陵本来无罪,只是受父王所累,因此朝廷上下虽然反对,但皇帝还是用了他。他果然戴罪立功,平息了北境的事端,皇帝便顺水推舟将他召回京里,想必还是怕他继续留在北境,又回拥兵自重,坐大势力,走他父王的老路。
这也是皇帝不想赶尽杀绝的做法,如今穆元陵回京,只在兵部领了个闲职,这辈子在皇帝眼皮底下,想来折腾不出什么花样,但也能安稳过一辈子了。
但不知为何,他一回京,却常常地来往扬州,一开始是派人往阮家送礼,后来就是逢年过节地亲自来,不过,阮家从来没有收过他的礼,也没让他的人进过门。
“穆公子说,只求见一面,就说几句话,那样,他死也甘心了。”那报信的人又说。
老爷难掩烦躁,叹了口气,说:“此事,由珩儿决断吧。”
阮珩有些惊讶,不过,他也知道为何父亲会如此说。阮正业已经年迈,往后家里的事的确大部分都要归阮珩担待了。
因此,如今穆元陵有意回头求和,今后阮珵是该继续留在家里,还是应该回到穆家,父亲想要他来拿这个主意了。
阮珩看了看阮珵的表情,便说:“此事如何是我决断,该是看兄长的意思才是。”
他对阮珵说:“哥,你不必顾虑别的,要是不想见他,就让他走。”
阮珵显得放心了许多,点了点头,便吩咐家丁:“去跟他说,我同他没什么好说的,大年节下的,他要寻死,别在我家门口。”
阮珩没想到阮珵也会说如此的狠话,不由得竟笑了起来,阮珵见状,便也自哂,家人们便都笑了起来,继续捧杯同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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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便是除夕之夜了。
定好了,祭祖的时候,阮珩便要带着松云到祠堂里去,在族老见证下,把他的名字写在族谱里面,虽然未曾有过嫁娶的大礼,但也终究算是成全圆满了。
前一日,松云便紧张起来了,他拿着准备好的崭新的吉服,反反覆覆地穿上又脱下,试了许多次。
还是阮珩最终说,衣服总归就是那一套,有什么好试来试去的,便给他脱了,才终于让他安生了下来。
夜色静谧。
魏月融同阮正业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从未想过日子会变成如今的样子,要说不满足的地方,他已经一件都找不出来了。要是在三四年前告诉他他的生活会变成如今这样,那可是天方夜谭,让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想到这里,他还兀自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阮正业问。
“没什么,老爷,明日还要祭祖,早些睡吧。”魏月融连忙掩饰道。
阮正业也笑了笑,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明天,你同我一起去吧。”
“为什么?”魏月融笑问,“难道老爷还怕一个人寂寞吗?”
阮家族中内眷祭祖拜影,近年来都是其他各房去,因为阮正业没有续弦正室,因此他们这一房已经缺席多年了,每年都是阮正业自己带着儿子们到祠堂去。
阮正业听了,却没有笑,而是说:“族中亲长先前一直没有同意,所以我也一直没有同你说。”
魏月融听他的话头彷佛不同寻常,便认真地听他讲下去。
“这些天我同珩儿商议,我们家凑些钱,把族学和祠堂都重新修葺一下,跟族长说过之后,他才终于松口了。”阮正业说。
“同意什么?”魏月融问。
“让我立你为正室。”阮正业说,“明天你跟我一起到祠堂去,拜了祖先,让族长把你的名字也写在我旁边。”
魏月融好像受到惊吓一般,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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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的香花漫天,一整日都是庄重而又热闹的,拜祭祖先过后,族长就请出族谱来,把一年之中族中新添的人口都写了上去。
其中便有了魏月融和松云的名姓,除此之外,阮清和阮潇的名字跟族中其他的新生兄弟姐妹一起,也被写在了里面。
到了晚上,松云还有点晕晕乎乎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与阮珩往后就是正头夫妻了。
不过,他的心里真的很高兴,不仅因为自己可以与阮珩白头到老,还因为魏月融也终于有了结果,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长辈至亲,死后也可以得到阮家后人的香火祭拜。
松云心甜意洽,一整天都在魏月融身边,同他说了好多话。
夜里一家人守岁,热热闹闹地吃酒看戏,阮珩却悄悄地引着松云又返回了祠堂。
“我们又来这里做什么呀?”松云紧张兮兮的,他知道祠堂是不好擅入的。方才在席上,他因心情很好的缘故,吃了不少酒,现下都有些迷迷糊糊的了。
出来之前,阮珩还给他穿了一身大红的衣服,只在外面披了件深色的袍子作为隐蔽。阮珩拉他到祖宗牌位前,给他把深色的外袍解了。
阮珩自己也解了外袍,松云只见他同自己一样,竟也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袍。
大年夜,祠堂里面红烛通明,内外却一个人都没有,远处时不时响起烟花的响声,却显得这里更为安宁。
“我听人说,要是我们这辈子没有拜过堂,往后到了阎王殿,人家不认,会把咱们分开的。”阮珩如此说。
子不语怪力乱神,阮珩是一个读书人,松云知道他从不说这些神神叨叨的话的,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可是,他顾不上疑问,因为他很在意阮珩说的阎王殿前被分开的事。
“你说过下辈子也要跟我好,我怕到时候找不到你了可怎么办。”阮珩看起来很认真地说。
“你说的是真的?”松云连忙问,看起来很着急,很担心到时候真的被分开了,再也找不到阮珩。
阮珩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满眼温柔地说:“假的,是我刚编的,我就是想跟你拜堂而已,你想不想?”
松云就知道他又逗他玩了,可是阮珩说想跟他拜堂,他又很高兴,便说:“当然想了,那我们怎么拜?”
阮珩便跟他讲了,随后,两人便双双跪在蒲团上。
“一拜天地。”没有司仪,空旷的祠堂里只有阮珩的轻声。
烛花响起轻微的燃爆之声。
“二拜高堂。”阮珩和松云都在心中念着父母,对着面前的祖宗牌位拜了一次。
“夫妻对拜。”
松云觉得阮珩的声音变得格外温柔,四目相对间,便幸福地笑了起来,阮珩便也笑了,两人互相看了半晌,才珍重地对着拜了一次。
“这样就行了吗?”拜完了之后,松云显得有些兴奋,又高兴得不得了,红着脸问阮珩。
阮珩看着他那样天真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很疼,明明是如此简陋的三拜,却能让他这么高兴,阮珩忍不住有些哽咽,他将松云抱在了怀里,说:
“阿云,这辈子,我欠你三书六礼,也没有堂堂正正跟你三拜成亲,下辈子,你要记得向我讨,知道吗?”
松云紧紧地回抱着他,很安心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他丝毫不后悔自己曾经只能那样草率地同阮珩在一起,但是,阮珩此刻对他的愧疚却让他心里很暖很暖。
他知道阮珩心里有多么的珍重他,这比任何三书六礼都让他心安。
过了一会,他说:“我才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