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牌芋头糕
守备军逃此大难,连连称是,忙将孩子抱起来,各自送还家去了。
夜已过半,满地烟火尸骸,残红如血。李寒将火把抛给梅道然,自己揽缰上马,喝道:“右卫!”
“将吴汉川收押府衙,无我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卫队长持圣旨,收缴其官凭印信;蓝衣持节入府,立即查抄烟火司账目;副郎将领三十人,运龙楼至郊外,待我明日处置;其余将士辛苦,务必严守城门,不许放一人出城!”
众军齐呼道:“谨遵钧令!”
***
右卫于州府公门驻扎,李寒亦于此下榻。
李寒要了壶茶,说明他今夜不打算睡。
梅道然打帘进来,拧眉道:“说是烟火司一炸,账本一块被烧了。”
李寒也给他倒了碗茶,呵呵笑了两声:“蓝衣,我问你,烟火司是做什么的?”
“炮制火药,”梅道然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炮制火药的作坊,人来人往的风险场,谁会把账本寄存在这里?”
梅道然捏着下巴,“你是说,账本还在?”
“一定在,”李寒笑道,“而且一定在吴汉川手里。狡兔三窟,这种人行事定会给自己留条退路。但他绝不会给我,这是他的保命符。他一日不交,我一日不会杀他。”
梅道然一摊手,“那得了,拖着吧。”
李寒掌着茶杯,一下一下握着,扬声道:“带人上来。”
右卫押人上来。不是别人,正是安州折冲府都尉薄老四。
李寒用不惯惊堂木,猛地一敲倒把自己吓一跳。不过他装得好,面上半分看不出,只道:“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吴汉川私制烟火,究竟图谋什么?”
薄老四磕头道:“大都督,青天大老爷!卑职的确不知道,您就是把卑职打死,卑职也编不出来呀!”
“你想好,你如招供,便是有功。将功补过,罪可减等。吴汉川罪大恶极,已是将死之人,你无需怕他。”李寒盯着他,“薄老四,现在只有你能救自己。”
薄老四闻言,面上扭曲着不知兴奋还是痛苦的表情,哀声道:“大都督,我……末将的确不知!您杀了我吧!您杀了我吧!”
李寒与梅道然对视一眼,便道:“推出去!”
薄老四见一死难逃,忍不住放声哭起来。右卫架他下去时,他仍在哭喊:“大都督,大都督饶命!卑职确实不知,大都督饶命!”
李寒观他神色举动,不免锁紧眉头,又道:“回来!”
待人被拖回来,他遣退右卫,单独留人待了一刻。就是这谈话内容无人知晓的一刻之后,李寒再叫人进来,已变得和颜悦色。
他对两名右卫道:“抬顶轿子,将人好好送回府去。你们领五人把守其内外宅门,食必验,出必随,务必保证薄老四安全。另领一队人护送其家眷回乡。”又道:“都辛苦一夜,稍事整顿,着人收拾行囊,三日后回京面圣。”
右卫奇道:“大都督,不查了?”
李寒笑道:“依令行事。”
等人被带下去,梅道然问:“你觉得,他会说?”
“看来他指望不上了,”李寒笑了笑,“但会有人来告诉我们。”
***
府衙内厢房,一点烛光将尽,吴汉川剪了剪灯花,听见外面脚步声。
新来替值的右卫道:“辛苦兄弟们了,赶紧回去打个盹。”
门口侍卫道:“这是咱们本分。大都督那边如何了?”
“咱们大都督威名赫赫,铁舌头铁手段,从没有撬不开的嘴。”右卫道,“那老小子是里头这个的狗腿子,什么没有插两脚。大都督正熬夜写结案摺子,已下了命令,明儿查账,三日之后,班师回京!”
吴汉川剪子响了一声。
门外侍卫道:“怪不得把师爷、主簿、账房先生都叫起来了,大都督就是大都督,人虽年轻,有两把刷子。”
右卫捶他一下,“行啦,收拾包袱去吧。谅里头这个也翻不出花来。”
外头一番说笑,便换了班值。过了许久,吴汉川将剪子放下,背手立起,在屋中踱起来。
府衙板凳硬,吴汉川却不曾阖眼,一夜坐到天明。
外头初有日光,房门便已打开。吴汉川尚未见人,便闻一声切切的“夫君”。
第41章 三十七变故
吴汉川大惊道:“夫人!”
夫人面容憔悴,却行止大方,先向门口侍卫道过辛苦,这才关门走来。
吴汉川忙抱住她双手,问道:“你怎么来的?家中如何?李渡白可曾难为你们?”
夫人这才掉了泪,“昨夜禁卫持圣旨,收了夫君官印,将我们也围在府中,却也未曾唐突。半夜大都督前来,问妾娘家何处,要遣车送妾回去。说案已收束,不日……不日将押解夫君回京!”
吴汉川问:“只说送你回娘家,没让你劝我什么?”
夫人摇头道:“没有。大都督态度也温和,问了问孩子们,没有谈及公务。”她忍不住泣道:“夫君,夫君!我早就劝你……如今……你想想办法,让我好歹救救你!”
“没让你劝我,怎么可能……”吴汉川双手打颤,“薄老四呢?大都督可杀了他?”
“妾专门遣丫鬟去问,说是薄郎将昨晚就被送回府中,专门有一拨右卫护送,如今还在府前把守呢!”
吴汉川急切问道:“你进来时,府衙里可有什么不妥?”
“衙中倒无不妥,只是妾见一位穿蓝衣的将军领了师爷、主簿、账房先生们,正往内堂去。”夫人拉着他双手,“夫君,你想想主意,我怎么救你!”
李寒当真要审账。
他甚至不提审自己,便将自己妻儿遣返,一定给自己落了罪名。但怎么可能?账本存放只他一人清楚。
难道是薄老四?
吴汉川眉头锁紧。但账本在哪里,他并没有告知过第二人。莫不是薄老四早生了异心,想拿此要挟他,早早窥探到。如今祸到临头,转脸把他卖了?
念及此,吴汉川忙紧紧握住夫人双手,“夫人,为夫的身家性命,全交托在你身上了!”
他夫妇耳语时,一片屋瓦轻轻放下。有人一掠而过,像只不曾留栖的蓝鸟。
***
刺史夫人探望结束后回到府中,只身走进家祠。
祠堂里供奉吴氏先祖牌位,祖宗注目中,夫人先燃了一炷香,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口中道:“妾身万死,多有冒犯。但事关夫君性命……请列祖列宗恕罪!”
她立起身,将先考牌位捧起,竟打开下面案面,取了厚厚一本蓝皮账簿出来!
夫人一颗心突突直跳。
她听闻李寒已命人审查账目,但她按夫君嘱托查看,账本竟还在府中!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尚未回神,已听有人大步跨进祠堂。右卫如同马踏的跑步声里,梅蓝衣手扶刀柄,扬声道:“多谢夫人带路!”
***
正堂内明烛高烧,算珠声噼啪作响。
梅道然听得头疼,正解酒囊喝几口,便听李寒道:“这个数不对,再校。”
对方山羊胡一翘一翘,赔笑道:“大都督少年英才,不光治国理政,算术竟也一把好手。我等十分佩服。”
梅道然乐得接茬:“陛下尚未登基前,大到粮草军需,小到吃穿用度,但凡是银两支出,无一不经这位的手。区区一本账簿,安能难得倒他?”
众人一齐笑了。此时李寒笔下一顿,问道:“京中交易,也是走的明面?”
师爷道:“烟火司起于怀帝年,对外称作皇家特供,因而吸引了不少高门大户。究竟是何作业,别人应当也不清楚,只买了所需烟火便罢。是以走的明面。”
梅道然伸头去看,李寒便账本递给他。梅道然略微一翻,皱眉道:“这么些人,在朝的基本沾了个遍。”
李寒道:“吴汉川很聪明,法不责众。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少不了官官相护。”
“温国公府所购烟火不少啊,怎么全做婚嫁所用?他家的郎君要娶妻?”
“嫁女,”李寒重新将账簿拿来,“明年正月,郑涪之迎娶温国杨氏长女公子。这些应当算作陪嫁。”又对旁嘱咐:“杨府置银三百两,购烟花四十式,耗费火药三十斤。记下。”
梅道然问:“你还去吗?”
“请就去。”
“贺礼呢?”梅道然故意笑道,“要不这些烟花算你送的,别给他留底。新婚嘛。”
“即是杨氏陪嫁,和他就没什么关系,更无留底一说。”李寒想了想,“公私不相妨,况且他早和我恩断义绝,井水河水分清道明。”
梅道然哦了一声,再道:“井水河水,哪怕雨水海水,还都是水。”
李寒看他一眼,将持笔的手一摊,无奈了一瞬,继续心算着誊账目了。
梅道然大笑,把笛子从腰间抽出,稍作摩挲便吹起来。
待他将白日吹下西山,满天橘红光辉里,账目才打理完毕。梅道然再入堂时,众人已经退下,独李寒蜷腿坐在榻上奋笔疾书,灯芯都快烧进油里。
还不待他问,李寒已经道:“账目有两处不合理的地方。吴汉川采用两种记账方式:一种记名姓,能追查到人;一种记运输途径,其中水路次数最多,但货物重量寥寥。”
梅道然略作思索,“火药易受潮,说不定是这层顾虑?”
“但船只租赁费用高于火药买卖收入,这叫入不敷出。”李寒道,“人做事皆有目的,吴汉川谋利,这不对。”
梅道然静了一会,又问:“另一处呢?”
“总数有问题。”李寒道,“账目加减没有错漏,但按他向民间征收的月炭来看,所作火药数量应远远高于账本记录。”
账本上,各种作料和火药总数都要少很多。
梅道然说:“说不定一应寄存在烟火司里,所以炸得这么厉害。”
李寒又开始撕嘴皮,这几天他揪得嘴上没一块好地,“火药不易存储,一般不会有大量存货。我又查了安州运输的簿子,的确没有多余的火药运出。目前唯一的解释,还真的是和烟火司一起夷为平地了。”
他叹口气:“希望薄老四能给我们一些新的灵感。”
梅道然摸着下巴道:“你打定能从薄老四这里找出端倪?”
“我于焰火节发作时,吴汉川整夜都在告饶,只有面对薄老四,才露出主动的杀意。”李寒道,“这个人嘴里,一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他披衣站起,问道:“蓝衣,依你之见,吴汉川是何等人耳?”
“穷凶极恶,胆小如鼠。没有什么智慧,甚至称得上愚蠢。”
李寒问:“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