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父子对视,在那慈爱的目光中,那些之前的嫌隙,似乎真有慢慢融化的趋势。
六皇子抓紧母妃的衣袖,神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太子一党的官员看到这一幕,自是欣喜不已,六皇子一派的官员却是面色不佳。
有的之前见六皇子更受皇帝宠爱方才踏上六皇子船上的官员更是心中破口大骂皇帝翻脸无情,从前对太子百般冷待打压,甚至还有废太子的念头,现在却将天子之剑赠予太子,还说这样一番话,一转之前态度,都说帝王心,海底针,也不过如此罢了。
有皇帝在前送礼,宫妃与朝臣们陆续送上自己的礼物。
到了楚绥。
他逼着自己露出笑脸,起身献礼,“我知道太子皇兄喜欢下棋,特地命人造了一副琉璃棋具,还望太子皇兄喜欢。”
“谢谢六弟的贺礼,孤会好好珍藏的。”楚郁对他颔首。
沈闻致送出一具青釉棋罐。
轮到燕淮。
燕淮端着长盒走到近前,皇帝笑着看他,“你与太子果然情谊匪浅,从边关那儿赶回来,很累吧,不知给太子献的什么?”
燕淮跪在地上,将长盒打开,里面亦是一把剑,那剑看起来亦非凡品,通体银色,光亮至极,系着红色的平安穂,“此剑就是今日臣送给太子殿下的贺礼。”
皇帝眯起眼睛,看着那把剑,笑了笑正要说话,六皇子先他一步开口:“燕世子居然也送剑,这剑看起来似乎才铸成,不知燕世子从哪里得到此剑?”
燕淮瞥他一眼,说:“此剑乃娄将军与其它几位驻守在边关的将军令军中铸剑师所铸,为感太子殿下当日与军民共同镇守边关抵御西辽,几位将军托臣务必将此剑送予太子殿下作为贺礼,剑上系的平安穂,才是臣自己送给太子生辰贺礼,是愿太子殿下平安喜乐,余生顺遂。”
“原来是娄将军他们让人铸的剑。”楚绥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自己从未摆脱过太子阴影,无论是幼时,还是现在,太子去了一趟边关,就得到了边关的军心,而自己,自己真的有人忠心吗?
他笼络朝臣,礼贤下士,可也能得到太子得到的这份忠心?
皇帝出声说:“哦,如此说来,此剑意义非凡。”
“那它自身有什么特殊之处,燕世子可否能为朕与太子一一说来。”
“此剑由军中特殊制法打造,剑身极轻极柔韧,锋利不减,亦能削铁如泥。”
“请由臣为陛下、皇后、太子演示。”
“准了。”
燕淮起身,抽出剑身,剑如秋水波光。
他生得英气逼人,从前便是少年俊色,去了边关更是气息凛冽,那把剑身柔韧纤细的剑在他手中宛若活物一般,可柔可利,上一瞬还似舞剑一般迷住人眼,接住片片落花,下一瞬陡然带了杀气,反手一转,花朵片片碎裂,飞向四周。
唰地一声,剑缠上了燕淮的腰,又被燕淮握着剑柄,借着父亲母亲坐的桌席一跃而起,飘逸惊鸿的一剑后,开着繁花的树枝落入手中,而剑也被他头也不回地塞回到剑鞘之中,手握着花枝,献到太子身前。
何其惹人眼目的少年英姿。
英得嵇临奚面色都扭曲起来。
他握着手中酒杯,看着太子的视线落在燕淮身上,而后微笑着接过花枝,只觉得内心仿佛被毒虫撕咬一般,咔嚓一声,酒杯都被他攥碎了,锋利的瓷器碎片穿了皮肉,刺出血来。
反应过来的嵇临奚慌忙低头,松开手中碎的酒杯,撕下一片里衣衣摆缠绕住伤口。
今日是殿下生辰,可不能随便见血,见血不吉利。
看着桌上自己的礼物,他原本满是自信的心也一下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自己的礼物也能吸引太子目光吗?
太子会喜欢它吗?
他是何其聪明的人。
知道这份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无论如何都比不得燕淮献的那把剑,燕淮献的不止是剑,还是军心与民心。
看皇后脸色,就知道这份贺礼皇后简直是再满意不过,注视燕淮的神色也是温和至极,若是燕淮是个女子,怕皇后恨不得让燕淮当殿下的太子妃。
他不是不想寻机会讨好皇后,可皇后深居栖霞宫,自己哪里有时机?
轮到他献礼了。
“御史丞嵇临奚,献太子贺礼——”
嵇临奚攥着袖中的手掌起身,他从来都是自负的性子,自负自己什么都能做,谁人都比不过,但燕淮珠玉在前,贺礼对他来说不止是贺礼,更是一场求偶祭礼,燕淮被他视为情敌,方才那一番剑舞,仿佛在这场求偶祭礼中,他自己已经败了下来。
盒子被他双手端到御前。
“下官、下官嵇临奚为贺太子生辰,献上月宫灯笼一份。”
第127章
银做弯月台,以木头雕刻出来而后经涂染工艺的月宫美轮美奂,掩在弯月下,简洁的灯笼垂挂在月尖,精妙得不得了。
嵇临奚从袖中抽出火柴,将那灯笼点亮,灯笼亮起,仿佛那才是真正的月亮,这灯笼还另有乾坤,里面勾着嫦娥奔月的纹,随着灯笼亮起,也慢慢转动起来,一层又一层,不知谁才是真正的明月。
连皇后都被吸引,投过来了视线。
“这灯……”
这灯让她想起了很久之前,收到的嫦娥揽月宫灯,眼下这灯虽不及当初的嫦娥揽月宫灯精巧细致,却也是构思别致。
嵇临奚跪在地上,说:“此灯乃下官寻九曲巷里的班大师所做,还望太子殿下喜欢。”
楚郁看了一眼他缠着绷带的手腕,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将目光放在他手中那盏宫灯上。
皇后神色淡淡说:“原来是班大师,御史丞大人有心了。”
皇帝看向太子,询问道:“御史丞这份礼物,太子可喜欢啊?”
楚郁望着那灯,对其它各类珍宝贺礼都神色淡然的他,眼下沉静的面色难掩少年人真切的欢喜,“喜欢,父皇。”
“既然喜欢,陈德顺,回去后那就放在太子寝卧旁罢。”皇帝吩咐道。
陈德顺跪在地上应是,再度起身时,让身边带着的小太监亲自接了那盏宫灯。
……
宴会进入尾声,先是太子回了东宫,然后是皇帝皇后,主要的人物都慢慢离开,后妃和朝臣也接二连三离开宫里。
一名穿着东宫服饰的宫人走到燕淮身边,两人低语了几句,随后嵇临奚见燕淮转头和忠南侯及忠南侯夫人说了什么,起身和那名东宫宫人走了。
他知道,是太子要见燕淮。
好友重逢,说不定今日燕淮还会被留宿东宫。
他气得发疯,可又能有什么办法。
也就在这时候,嵇临奚瞥见神色同样阴沉不佳的六皇子,哦,不,明王,他先是心中讥讽地冷笑一声,而后想到什么,神色微动。
“明王殿下。”
因被封为王,不能再留在后宫里的楚绥正准备踏上回王府的马车,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回过头去,见是嵇临奚。
“嵇大人。”
见嵇临奚似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他随意看了一眼周围,以嵇临奚没有马车送嵇临奚回府的借口,将嵇临奚请上了马车。
“说吧,什么事?”
“明王今日可看见燕世子送给太子的贺礼?”
“看见了,那份贺礼确实出彩,燕世子对太子皇兄可真是忠心不二。”太子身边只有燕淮这么一个伴读朋友,却是对楚郁忠心耿耿,他的伴读换了不少,在国子监读书时,更是一群数不清的好友盛拥,却没一个比得上燕淮的一半。
“下官今日观燕世子与太子情谊深厚,之前押送粮草赶赴边关时,军营上面的几位将军也对燕世子很是欣赏,再这样下去,燕世子势必会成为太子上位不小的助力。”
“呵,这件事不用你说本王也明白。”眉头忽然一皱,楚绥看向嵇临奚,“难不成嵇大人你有良策?”
嵇临奚笑了,他姿态谦卑,眼带狡诈,说:“这人嘛,长大了,分离了,情谊就会慢慢变浅,太子与燕世子,他们一人在京城,一人在边关,若能使太子与燕世子二人情谊有隙,不就能让明王解忧了?”
楚绥蹙眉:“是这个道理不错,可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他们二人产生嫌隙?”
蠢货。
不过若是六皇子不蠢,自己又怎么能这么好得算计呢。
嵇临奚附耳说了那么两句,听到他法子的楚绥最开始眉头紧蹙,后面慢慢松开,唇角甚至还提了起来,“好主意。”
若真成了,燕淮便有可能真成自己的人,若失败了,也亏不上什么,反正他与太子现在已经是水火不相容了。
马车停在府外,嵇临奚掀开车帘下了车,抬手对马车里的六皇子拱手道谢,看着马车离开,他扬唇冷笑一声,拍了拍衣摆,往府邸里走去。
好法子,或许对别人来说是好法子,但燕淮必不可能背叛太子,这所谓的好法子也就成了空。
他要的不是真的离间太子与燕淮的情谊,让太子失了燕淮这么一颗好用的棋子,他只是……他只是……
只是想超过燕淮,成为太子心里更重要的人。
倘若此事让太子知道——
快要踏进门的嵇临奚扶住门沿。
不,他不会让太子知道这件事的。
踏进门去,回到书房的他竭力想平下心绪,但满脑子都是宴会上燕淮舞剑而后砍下花枝送到太子身前被太子伸手接过两人相互对视的模样,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他书房里也放着一把剑,但还没动用过,一次也没有。
嵇临奚走到剑前,把它拔了出来。
呲的一声,他望着剑,抿紧唇瓣,而后喃喃着:“我也可以舞的,我也可以挑着花枝送到你面前的。”
只要你能看见我。
殿下,我嵇临奚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他攥紧剑,伤口再度崩裂开,血水浸湿了衣角包扎而成的绷带,显出鲜红一片。
……
花瓶里旧的花枝被抽了出来,放入繁花簇簇的新花枝,提着水壶换入新水,做完这一切的宫人安静退了下去。
“现在时辰太晚了,宫门想来已经关了,今日就宿在东宫,明早再回去罢。”楚郁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说。
“谢殿下抬爱。”
“陈公公,你带人去把偏殿的床榻收拾一番。”
陈德顺领了命,带着身边的小太监去做了,云生在外面守着殿门,殿中只剩下对弈的两人,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说话,多数时候是燕淮说自己在边关的经历,比如和将士们牵着猎狗短巡,骑马长巡,又或者士兵对练时发生的事。
西辽暂不来犯,但边关不止西辽,时不时依旧会面临一些其它游牧民族的骚扰。楚郁默默听他述说,时不时微笑回应,燕淮也知道太子关心什么,说漠城的城墙已经重新修缮了,还增加了布防,又说漠城建了不少家属院,去漠城的商队也多了不少,漠城百姓过得还算安好。
下完棋,楚郁让云生送一坛天子醉来,他不是很能喝酒的人,也不爱喝酒,但燕淮很爱喝。
“这样的美酒,也只能在殿下这里才能尝到了。”燕淮喝了一口,对酒杯就已经是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