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孤实在不知道怎么感激你,嵇大人,自尔离开京城,孤亦是想念无比,只盼尔从营州立得功劳,平安回归。营州之乱,还请嵇大人费心,妥善处理。另孤在京中一切安好,请君勿忧。”
写完信,他将信纸提到云生面前,“寄给嵇临奚吧。”
云生接了信,说了句是,转身就离开了。
待云生离开后,陈德顺凑了上来,躬身小心翼翼道:“殿下,那嵇临奚不是陛下的宠臣吗,您如此用他,若是皇后娘娘那里生了气,又或者他背叛殿下……”
楚郁侧过视线,居高临下望了他一眼,嘴角轻轻一扯,显出一股平静的冷漠来,“母后为何要因孤用父皇的臣子生气,父皇的臣子,便是孤的臣子,他嵇临奚既然效忠父皇,又如何能背叛孤?”
“陈德顺,你莫不是想离间孤与父皇的情谊?”
陈德顺一下跪在地上,颤颤巍巍请罪。
楚郁看他半响,突然叹息一声,“陈公公,你要明白,孤至今还留你在身边,是念着自小你陪着孤的情分,孤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但若你一而再、再而三越了你的身份,说出你不该说的话,做出你不该做的事,孤如何能容得了你?”
“老奴……老奴明白。”陈德顺把头颅深深抵着地面,嗓音里含着颤音,“老奴一定不会再犯,还请殿下不要赶出老奴,老奴舍不得离开殿下身边。”
一声叹息,楚郁伸手,亲自将陈德顺扶起,“起来吧。”
他嗓音变得柔和了几分,“陈公公待孤如此之好,只要不再犯错,孤亦舍不得你,想留你在身边。”
“殿下……”
看着陈德顺感激涕零的神色,楚郁收了手,说了句自己有些饿了,陈德顺便连忙去外面吩咐人叫小厨房的人做饭。
望着陈德顺佝偻离开的背影,楚郁眼中温情散去,唯余一片冷漠。
自小的陪伴不是假的,担忧关心也不是假的。
为此他才一次又一次给陈德顺机会。
此刻再不抽身,等到它日,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第142章
夜已深。
和知府几人商谈完剿匪事宜,嵇临奚回到知府安排的院落——正是桂花香飘的季节,墨黑一般的天色,让他想到了太子身上的玄衣。他站在桂花树下,摘了一簇开得正娇嫩的桂花花枝,放在鼻下轻轻嗅闻后,便收在袖子里,迈进房中去。
下人已经在等候着了。
商谈剿匪事宜是假,吸引视线是真。
散漫坐在椅子上的嵇临奚,从袖中拿出桂花花枝,慢慢抚摸着,听着几人汇报出去打听到的消息。
从入朝堂开始,他就开始发展自己的眼目,能用钱买通的就拿钱砸,买通不了的,就想个法子让对方欠自己人情,相府有相府的眼目,皇宫有皇宫的眼目,至于东宫,嵇临奚现在还不敢插手,他知自己真往东宫安插眼线,哪怕是为太子着想,太子也会抵触这种越了界限的行为,那些个更灵活的,就被他买到自己身边当下人,为他四处忙活奔波。
“席上有好几位都并非营州官员,他们离开了知府府邸后,就去了颜知县家中。”
“那献舞的女子被安排在了知府府邸偏院,说是远处前来投奔的侄女,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但看府邸里的下人,对她陌生得很。”
“关于土匪作乱之事,打听到有一户有钱人家手下的一间金饰铺七日前刚遭遇了一场洗劫,里面金银首饰都被抢空了,虽然报了官,但到现在还没什么进展。”
嵇临奚叹了一口气。
“真是一群死到临头的蠢货。”
官匪勾结,并不稀奇,他在邕城,也见过一些地头蛇与官府勾搭同踩一条船,只作威作福惯了,谁能让自己小心翼翼。
眼下的这群劫匪,也不过是昔日王老爷一家的复影罢了。
看似辉煌,但当头顶那只手压下来,也不过是一群秋后蚂蚱——蹦跶不得。
“继续盯着,想办法探出他们的几处窝来。”
三千兵马,扫除这一千人数的土匪并不是难事,但直接开剿,他亦是损伤颇多,便是有了功,也是小功一件。
这是太子第一次认真交给他办理的大差事,心上人有心扶持,嵇临奚自然不会将这个差事办得敷衍,他要用最小的损伤解决这场匪乱,以此扬名,好让太子知道他嵇临奚的能力,这样太子还会看沈闻致一眼么?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随即是护卫的禀告,“大人,乔知府那里派了管家过来,说天热难眠,为大人送来一盘冰镇西瓜。”
眼珠动了动,嵇临奚说,“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一名穿着蓝衣的中年男子端着漆盘走了进来,那漆盘上是一个瓷盘,只瓷盘宽阔,上面还盖了盖子,男子躬腰,将漆盘放在桌上,“大人,我们知府说了,天热,还请早点用了这西瓜,以免它失去了冰镇的好味道。”
嵇临奚看了一眼身边的下人,下人上前,将那盖子朝嵇临奚的方向轻轻揭开一条能看见内里旁人却看不清的缝隙。
里面确实有一块冰镇西瓜,只这瓷盘奇妙,中间还有瓷隔,而隔开的另一方,是颗颗莹润富有光泽的北珠。
嵇临奚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替我多谢乔知府了。”
见他这是收下的意思,男子松了一口气,面容带笑退出去了。
……
明月高悬,带着香气的桂花被嵇临奚夹在信纸中,让送去给京城的太子。
躺在床上,他又从怀中摸出那颗棋子来,放在眼前——虽到如今,他已经收藏了不少太子之物,却只有这一样,是意义极为不一般的,这颗棋子支撑着他度过无数疲惫困倦之日,每当他快熬不下去时,只稍看一眼,摸一会儿,就能凭空生出无数动力。
只有这件是楚奚拥有的。
他已经忘记太多邕城的事,却不会忘记与“美人公子”相见的每一个时刻。
离别的思念之苦,让他收了棋子,翻出压在枕头下的那套衣服埋在其中嗅闻,痴痴幻想起来。
在这幻想中,他又一次做了一场美梦。
梦里他把营州剿匪之事办得十分的风光漂亮,率军凯旋的时候,心心念念的人儿亲自在宫门外接他,只身上穿的不是太子朝臣,而是天子衣束。
取代冠带的是至尊至贵的天子冕冠,那细细的十二玉旈垂落,正遮住那双粉如桃花润如西湖的唇瓣,交叠繁复的衣领更显露出来的那截肌肤白得惑人,宽大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垂系下来的玉坠叮铃作响,丝绦随风而动。
楚郁就那么静静站在他梦里的皇城下,看着他归来,而后嘴角弯了弯,“爱卿。”
“朕已经等你等很久了。”
他奔赴到楚郁面前,跪了下去后,楚郁伸出双手,将他扶起,自下而上的视线,能让他将那双含着柔情的琥珀眼眸看得清清楚楚,还有那微微颤动的眼睫。
饮了一杯酒,便是宫中设宴款待,他坐在离“天子”最近的地方,等到夜深,他酩酊大醉,听得“天子”说:“嵇大人醉了,将他送去东宫朕之前睡过的床榻上,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他其实没醉,闻得此言,心中窃喜不已,装得烂醉如泥的模样被宫人扶到那张“天子”还是太子时睡过的床上。
殿中满是红烛,就连床幔,也是红纱。
有一片红纱落了下来,遮住了他的双眼。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而后抬腿压上了床,弯下身,注视着他,一声轻笑,“我知道你没醉,嵇临奚。”
乌黑的长发落在他的胸膛上,是一句:“嵇爱卿,今夜合欢花开得好,不知愿与朕同席共枕否?”
……
嵇临奚是爽了。
爽得双手双脚大开,美梦中笑出吃吃声来。
饱受折腾爽不起来的却另有其人。
抵靠着床头,不能再入睡的楚郁看着床幔外亮着明光的宫灯,他手掌反复捏了又捏,最后慢慢松开,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忍不住,按住额头揉了两下,楚郁下了床榻,推开窗门,坐在窗沿仰头看着头顶的明月,夜风吹过,掀得发丝飘扬。
何等好色之徒。
山高水远,仍是不改初心。
让人何等恼怒。
又何等无力。
……
有第一日的北珠,就有第二日的东珠,第三日的金器。
知府送得隐晦,嵇临奚是照收不误,这期间他还会欣赏一下这知府府邸的风光,那被说是远方侄女在宴席上献过的舞的女子每次皆是巧合刚他巧遇,或是园中跳舞,或是湖中游船赤着双腿打着水花,嵇临奚都当做没看见,就算对方与他搭话,他也是君子风度般的疏离有礼,隔个五步远。
奉命来勾引嵇临奚的女子见嵇临奚不为所动,咬紧了唇瓣。
她名叫贺瑶,不是知府的远房侄女,而是被那群土匪掳掠而来的女奴,那群土匪刚把她掳来不久,就听到了上面大人率兵剿匪的消息,这才把她好好留着,想她用美色来蛊惑从京城来剿匪的官员。
贺瑶知道,自己的生路只在面前这人手上。
任务一旦失败,回到那群人手里,她只有被凌辱至死的下场。
想到自己被关在那处地方的所见所闻,她身体狠狠打了一个颤,眼中有压抑不住的恐惧,看着嵇临奚就要转身离开,终于忍不住上前几步,出手抓住了嵇临奚的衣袖。
嵇临奚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当即冷下脸来,回头说:“松开。”
眼见贺瑶不肯松,他就要用力抽出自己的衣袖,却听一声低声带着颤音的,“救我,求求你,救我……”
嵇临奚一愣,审视狐疑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
他很快就从对方的表情和眼神里猜出些什么,眉头微微一皱。
他其实是不怎么想管的。
一是这女子有示弱欺骗的嫌疑,美人计美人计,美人受苦,英雄不就得抛头颅洒热血么?
更别说他要为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太子守身如玉,若与这女子牵扯上关系,坏了他的追求大计,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只在那么片刻,嵇临奚突地想到了一个很久没有想起的人。
赵韵。
虽然对方痴心妄想,与他同对太子生了觊觎肖想之意,想与他抢人,但不可否认,赵韵帮过他不止一次。
不过那又如何?
若因为一个赵韵,难道要他嵇临奚去救天下间都有此磨难的女子吗?他嵇临奚又不是什么圣人,而是小人、伪君子。
想到这里,嵇临奚一下抽出了自己的衣袖,冷眼看着贺瑶摔在地上,转过身去,只迈出一两步,还是定住脚步。
他想到邕城时太子对赵韵的温柔和照顾。
想到太子那句,“嵇大人,你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他若此时真抽身离开,视若无睹,那确是无情无义的小人,也确是他嵇临奚本性。
但他想做太子眼里如天神一般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