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左詹事看他的眼神恨他恨得入骨。
嵇临奚当然明白他这份恨意从何而来。
伪君子做了太久的真君子,真以为自己变成了真君子,现在那层君子皮被自己给扒了下来,看见自己不堪的真面目,可不就得恨他入骨吗?
但恨他嵇临奚的人何其多,以后还会更多,他不介意多一个少一个。更何况,再恨他,在他面前不也得卑躬屈膝么?
“喜……喜欢——”抱着心爱的女人,左詹事低下头颅,一字一句的说,“多谢嵇侍郎的这份贺礼。”
他藏匿白娘的事决不能让夫人知道,若是夫人得知此事,告知了岳丈,他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不说,同僚看他的眼神也会充满唾弃,更别说太子因为皇后之事,不喜三心二意的臣子,他好不容易做到詹事,等太子登基就是彻底的富贵荣华,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嵇临奚翘了下唇瓣,鼓鼓掌,过了片刻,护卫推门而入,他吩咐护卫将怀孕的白娘带下去,自己则是起身,走在跪在地上的左詹事身前,弯下腰,手掌按在对方肩上,语气堪称柔和:“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左大人啊,今日我嵇某如此做也是为了你好,否则等他日旁人拿到这个把柄,威胁您对太子不利,那可如何是好?”
左詹事抿唇不语,俄顷,他闭眼,认命了般的说:“你要我做什么?”
“若是背叛太子的事,我左长……”
嵇临奚打断他的话,“自然不是背叛太子。”他是太子最忠诚的鹰犬,又怎么会做背叛太子的事呢?
“沈闻致在你手下办事。”
只一语,就叫左詹事明白嵇临奚的目的。
嵇临奚叹了一口气,“嵇某本也不想管左大人的闲事,但沈兄在詹事府,我也是没办法。”沈闻致不同于旁人,虽出身太傅府,却克己慎行,他派了不少人想挖沈闻致黑料在太子面前给他上眼药,却一无所获,气得他牙齿都差点咬碎。
从沈闻致身上下不了手,那也只能换一种灵活的办法了,他附耳到左詹事耳边,一番话说完,似安抚又似警告拍了拍左詹事肩膀,“白姑娘嵇某就先代左大人照顾着,请左大人放心,嵇某定会好好照顾,让她安然无虞的生下孩子。”
至于生下来的是谁的孩子,他就不敢保证了。
“多、谢……嵇侍郎的好意。”左詹事几乎是极尽全力克制,才叫自己忍下这份屈辱。
嵇临奚大笑一声,随即带着人扬长而去了。
……
旭日东升,见太子还未醒来的陈德顺,轻手轻脚打开宫门,来到床榻前,躬腰轻声喊:“殿下……殿下……”
从前不用喊就会醒得格外早的太子,今日却是喊了三声这才慢慢睁开眼睫,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什么时辰了?”
“卯时六刻了,殿下。”
扶着额头起身的楚郁,看向床账里挂的香坠,他这次睡得格外沉,而香坠的味道,也与以往不同。
长发披散在肩膀上,他打了一个浅浅的哈欠,问:“这香坠是太医院送来的吗?”
回答不是。
“是昨日嵇大人特地送进宫里来的,说是安神助眠很有用,奴才想着既然是嵇大人送来的,不妨试一试。”
一边为楚郁更换朝服,陈德顺一边道:“嵇大人说这香名唤追云逐月。”
楚郁嗯了一声,宫人打来水为他洗漱,目送他离开时,宫人们听得一句吩咐,“待会儿将残香送去太医院,让太医们好好研究这香,看能不能做出效果相同的。”
“诺。”
今日秋光明明,坐在蟒椅上的楚郁听着朝臣汇报正事,嵇临奚如今身为吏部侍郎,已经是站在前面,可以近距离望他了。
他满心神都在太子身上,看太子拢到冠中的发,看太子垂在肩上的冠带,看太子秀长不失锋利的眉,看太子低垂的眼睫,看太子挺拔却也有柔软弧度的鼻,看太子柔嫩绵软的粉唇……他什么都看,一切扫入眼中,只觉得身周甜蜜幸福得都在咕噜咕噜冒着泡。
也正因为这无微不至的视奸,才叫他能注意到太子的失眠与疲倦,送上那份安神休眠的香。这时他又埋怨些这些朝臣来,埋怨他们不体贴太子,什么事都往上报,要他说此时宣布退朝,让太子回去再好好睡一觉养好身体才是。
他恨不得太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如此才是最养生。
“还有其它的事要奏吗?”
嵇临奚站了出来,三言两语说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涉及年底官员考核与调动,和来年科举筹备之事。
下了朝后,楚郁点了几个官员,让都去东宫详说一遍刚才上奏的事,这之中,自然也有嵇临奚的身影。
……
东宫书房,楚郁翻阅着下朝后便送过来的折子,一边听书案前的朝臣说着什么,等对方说完了,思索片刻,回应以后,这才让人离开。
嵇临奚看那厚厚的一沓折子,是心疼得狠了,他恨不得亲自代劳,自己把那些折子批了,好让太子多休息一些。
时间慢慢过去,陆陆续续的官员都离开了,只剩下了他。
“嵇侍郎——”
从奚公子,到嵇御史、嵇大人、嵇侍郎、临奚,每一次称呼的变化都意味着自己离太子更进一步,嵇临奚忍准心中欢喜,夹着声音温柔无比地答应:“小臣在,殿下。”
楚郁面对他,放下了手中奏折,这份与旁人不同的待遇,总能叫嵇临奚敏锐捕捉到,内心更是为此心神摇曳。
二人商谈了适才他在朝堂上禀报之事,嵇临奚是不会让心爱的太子为自己操心的人,一切他早有想法,只需要太子点头同意,一切便能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整个朝堂之中,再没有比嵇侍郎更能令孤感到安心的人了。”一直冷静从容的楚郁,如他梦里梦到的那般,眉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些倦意与依赖的意味,放轻声音说,“没了嵇侍郎,有些事孤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到这话的嵇临奚那还得了,一下挺直脊背,不经意鼓起自己结实健壮的胸膛,沉稳如钢地说:“这都是小臣应尽的本分,为殿下效忠,小臣万死不辞。”
楚郁弯唇笑了笑,又与他说了几句话,垂首继续审阅奏折,嵇临奚却不忍心让他一直盯这些东西了,况且这里面大部分的奏折都是一通废纸,只是白白让人浪费时间。
“殿下,今日外面秋景好,这些折子看长了于眼睛有碍,何不如与小臣出去外面游一圈,放松放松双眼,再回来看它?”
楚郁歪头斟酌了片刻,回头说:“好啊。”
……
已是深秋,空气中带着冬意快要来临的凉意,御花园里的花大部分都已经凋谢了,但梧桐树却是正值观赏的好时候,叶子如同金子染就的一般,阳光穿过树叶缝隙,错落有致的光影令几分凄美的景色添了瑰丽。
树叶幽幽飘落,看着眼前此番景色,楚郁确实感到轻松了一些,他站在落叶之中,抬起头去看头顶的阳光,到底过于刺眼,便忍不住抬手挡住眼睛,从指缝去看。
望着这一幕的嵇临奚,胸腔之中,心跳如擂鼓,咚咚作响。
秋日的日光将影子拉得很长,在楚郁还未曾察觉时,嵇临奚心思活络起来,他先是不动声色落后一步,贴近,看着自己的影子和心心念念的人儿依偎在一起,伸出手,做出环绕的姿势。
这样就好像,他真的拥抱住太子入怀的模样。
等楚郁放下手时,陶醉不已的他也连忙松开手,上前一步,二人并肩走在一起。
楚郁最开始还觉得这人这时格外安静,不怎么习惯的侧头看了一眼,余光看到地上手牵在一起的影子,视线定格住,顿时明白以前巧舌如簧的人为何如此安静。
并非安静。
原是贼心与贼手不死。
……
伏在桌案上的沈闻致,因秋风凉意捂住嘴唇咳嗽了两声,眼中掩着疲惫。
他不知为什么左詹事忽然之间跟变了一个人,不仅不让他帮忙处理太子事务,还交给他一些工程量大却无什么作用的书籍,让他好生誊抄。
虽对方好言好语,他也看得出这是为难。
手下书籍誊抄大半,眼睛实在不舒服得厉害,他放下手中笔,想着去外面散一会儿心回来再继续誊抄剩下的一部分。
“你要去哪儿?”看见他要出去的左詹事问了他一句。
沈闻致平静说了句,“散心。”
想到嵇临奚的话,左詹事刚想让他回去继续誊抄书本,但迟疑着,最后还是没开口,放他出去了。
嵇临奚只是让他打压沈闻致,尽力不让沈闻致与太子接触,只是出去散心,想是没什么问题。
鞋履踩在梧桐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沈闻致吐了一口气。他实在不喜官场的多变,更不喜善变的人心,左詹事为难自己,究竟是自身本意还是旁人算计,他也不想去想真相如何。
静下心绪的他被从树中洒下的阳光刺得喉咙略略发痒,忍不住抬手挡住时,耳边传来声音,“小沈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是太子的声音。
沈闻致循声看过去,见到站在日光下的太子,还有一旁阴影中面色十分不佳的嵇临奚。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他直起身体,拱手行礼。
……
第162章 (一更)
原本的二人世界,因为沈闻致的突然出现变成了三人,嵇临奚心中暗骂左詹事办事不力,竟把沈闻致放了出来,又骂沈闻致阴魂不散,费尽心机要夺得太子注意。
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在他还是御史台一个籍籍无名的御史时,与沈闻致结交,为的就是能够借沈闻致接近太子,只他运气不好,没借到,后来找到机会干脆便偷师学艺,如此也不算浪费自己付出的功夫。
现在他也这样揣测旁人,怕有人不知死活,想走他的路。
三人来到凉亭,楚郁让宫人送些点心和茶过来,再带一副棋盘。
嵇临奚不敢在他面前与沈闻致翻脸,更不敢在他面前给沈闻致脸色看,怕他关切沈闻致,先一步关心起来。
“沈兄,现在深秋,你身体欠佳,衣服要多穿一点,小心着凉。”
“多谢嵇侍郎关心,我会注意的。”沈闻致朝他点点头,疏离不失礼节的回应着。
嵇临奚又说,“沈兄升任詹事府少詹事,我还没来得及朝沈兄道贺,在这里就恭喜沈兄了,想来在太子殿下这里,沈兄抱负一定得以施展。”
他想让沈闻致抱怨自己遭受到的待遇不公,破了那张君子假皮露出斤斤计较的一面,这样太子对沈闻致就不会再有那么特殊,又担心沈闻致的诉苦真的惹来太子怜惜。
沈闻致不知嵇临奚心中盘算,以为他如此示好,是因上次之事,他自己是不善言辞的人,也无意对太子说自己在詹事府经受的为难,若真说了出来,嵇临奚大抵又以为他违背誓言,要与他争夺太子宠信。
倘若嵇临奚真能一心为太子,为陇朝,便比他更有用。
便退避嵇临奚道:“詹事府的人都很好相处,在这里待着很好,多谢嵇大人关心。”
见他不落套,嵇临奚暗自咬住牙根。
这时,宫人端上来果茶点心,嵇临奚起身,接过茶壶,先是倾身为楚郁倒了一杯茶,隔着杯壁试了下温度,柔声说了句,“殿下,这茶略烫,放一会儿再饮用会更好。”然后转头给沈闻致倒茶,亦是殷勤不已,俨然两人关系极好的模样,“沈兄,来,喝茶。”
太烫,沈闻致没立刻喝。
宫人将棋盘摆在石桌上,楚郁请沈闻致与自己同下一局,嵇临奚不知道骂了沈闻致多少遍,看着二人对弈,他心中酸味甚浓,但他也心思灵巧,起身借口观棋,让宫人搬了椅子过来,自己坐在太子身旁,这样看着比沈闻致还要亲密。
说是观棋,但他心思压根没在棋局身上,视线痴痴看心上人那修长五指,抬袖时的皓白玉腕——看着看着,舌头竟就这么在口腔里灵敏活动起来,脑子里自己已然将这手捉在手中,去舔去含,等他回过神时,舌头在口腔里已经活动酸了。
喉结起伏,为了遮挡身体反应,嵇临奚拿了一个苹果,练习的手艺派上用场,匕首握在掌心,很快就削出一个圆滑干净的苹果,切开后,他尝了一块,确实很甜,这才拿筷子夹着一块送到楚郁面前,身体靠近,哄着说:“殿下,来吃一块苹果吧。”
正思索着如何落子的沈闻致看见这一幕,先是一愣,而后眉头微微蹙起——实在是因为嵇临奚这番举止像极了不安好心媚上惑君的奸邪臣子。
楚郁顿了顿,张口咬进口中,说了句:“多谢嵇大人。”
嵇临奚受到鼓励,又殷勤剥橘子去了,剥完橘子剥水晶葡萄,橘瓣的丝被他剔了干净,葡萄去了薄薄的皮,露出圆润晶亮的里肉。
“殿下,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