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楚郁放下手中折子,走到灯前。
灯壁被烧了一处空洞,露出里面的烛台,由木头雕刻而成后面涂了一层腊的月宫也因火苗窜过,变了颜色。
“哎哟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陈德顺快步走过来,看见这一幕,面色都变了,“这灯日日放在太子殿下的床前,殿下都习惯了,今日竟然叫你弄坏!铺个床都能惹出祸事来,没用的东西!”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听到这番训斥,害怕因此受了责罚,头也不敢抬,只顾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陈德顺就要让人把这个宫女带下去责罚,楚郁抬手,说:“算了,她也是无心之失,下次不要再犯了,下去吧。”
“多谢殿下!”喜极而泣的小宫女提着裙摆起身,行礼后连忙退下了。
……
……
“废物!”
重重的一脚踹在了心口处。
纵使有能力反抗,嵇临奚还是卸去浑身力道受了这一脚,他倒在地上,又爬了起来,规规整整跪在地面,说:“求……求义父息怒。”
“我也没想到后面会突然来了一批人,他们救走了沈闻致——”
王相听到他的解释,更是冷笑一声,“没想到,是没想到,还是提前与太子勾结?”再看嵇临奚,更是觉得这事令人糟心,走至嵇临奚身前,又是一脚用力踹在颈窝处的位置。
痛得嵇临奚闷哼一声,他双手撑在地面,额头也贴着地,语气坚定地说:“临奚绝没有与太子提前勾结!”
“没有,呵!那你可知,救走沈闻致的就是太子的人!?”
嵇临奚抬头,脸上是没有作假的错愕神情,而后连忙说:“可是临奚真的没有对太子说过这件事啊!”
“我……我也不知太子为何会知道这件事!更要派人救沈闻致!”
下人送上清火的茶来,王相接过重重喝了一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若非宫中有安妃来信,他当真会怀疑这件事是嵇临奚和太子联手。
但嵇临奚对沈闻致的怨恨妒忌绝无假意,嵇临奚是个聪明的,断不会错过这个一劳永逸的机会,怕也是不知道哪个环节透露了消息,又或者太子早有防备,这才让这次刺杀没能得手。
只他还是怒火难消。
沈休请辞,原本沈闻致一死,朝中沈家便只剩下沈闻习一人,还能借沈闻致的死打击他们父子,到时朝中便是自己的一言堂,连太子也难以制衡自己,偏偏沈闻致没死,所有盘算都落了空。
嵇临奚跪着爬到他近前,“求义父再给临奚一个机会,让临奚将功补过!”他神色恶狠狠的,透着十分的不甘,“只要再来一次,我一定能杀了沈闻致!”
“再来一次?你还想有下次?”王相一听这话就来气,手中的茶也不喝了,砸到嵇临奚脚下,嵇临奚本是跪在地上,茶水溅到他身上不说,碎裂的茶杯迸开,一块锋利碎片从他脸上擦了过去,留下一道鲜明血痕,片刻之后,血珠就从他脸上落了下来。
“你当沈闻致是蠢的吗,还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从未这么生过嵇临奚的气。
这样的事,竟然叫嵇临奚办砸了,只让他更生气的,是太子——
每一次,每一次,总是太子拦他的路,还总叫太子屡屡得逞,难道他王炀就斗不过太子吗?
堂堂一个三品侍郎,此刻浑身浸满雨水地跪在王相脚下,狼狈如同野狗一般,看着他这般模样,王相心中的怒气也慢慢平了下来。
“将当时发生的事再说一遍。”
嵇临奚跪直身体,又将刺杀沈闻致的始末说了一遍,只隐去自己最后救了沈闻致的一箭,弓箭手和刺客大部分都是他培养的人,有一部分则是王相给他的人手,那部分人手都死在刺客堆里,他也不怕有人会不知死活背叛自己。
听完,闭眼思索的王相睁开眼睛。
自己身边大抵是出现了叛徒,才叫太子得知这个消息。
将那日与嵇临奚谈话时还在屋中的下人全部过了一遍,他开口吩咐管家,让管家把那些下人都带过来,他要亲自一一审问,管家去了,半柱香的时候后,管家脚步匆匆回来,说有一下人在自己的房中服毒自杀了,那人的尸体被拖了进来,已经没有任何气息。
见状,王相冷笑着,“太子好大的能耐。”
当日在他房中的,都是他自以为能信得过的下人,不想还是有漏网之鱼。
“拖下去,喂狗。”不再看一眼那具尸体。
已经证明不是嵇临奚泄的密,与嵇临奚无关,王相伸出双手,把浑身冷湿的嵇临奚扶了起来,又让人端来椅子让他坐下,方才叹气一声,说:“临奚,为父刚才是气急了,一时误会了你,才那样对你动手,你不要生为父的气。”
“为父是真没想到你能将这件事办失败,毕竟从前你办的事,就没有一件是不成功的。”
嵇临奚抬起惨白的脸,谄媚笑着:“此事确实是临奚办事不利,令义父失望了,受罚也是应当,还望义父不要往心里去。”
见他如此知情识趣,王相满意了。
他令管家送来一箱金子,用来安抚嵇临奚,又安排了秘密回府的马车,拍着嵇临奚的手掌说:“回去吧,早日休息,看你全身湿得,等到家以后赶紧换件衣服,以免着了风寒,影响明日早朝。”
嵇临奚自然是千恩万谢,下人走到他身旁,他踉跄起身,由着人搀扶离开相府,送上马车,往自己的府邸里去了。
第173章 (补二更小修)
心曳神摇
雨停了下来,雾气散去,叫今夜的月远比昨夜的更明亮。
马车里的嵇临奚弯着腰,强压住从心脏那里传来的钝痛感,扑在箱子上颤抖的将箱子打开,看着里面一片亮闪闪的黄金,抓了一块在手中慢慢攥紧。
他是贪权爱利的小人,如今也只有这人人迷恋的金银,才能让他此刻感到一点慰籍。
沈闻致是被太子的人救走的,那太子知道是自己带人去刺杀沈闻致的吗?
嵇临奚不敢去想这个可能性,但他心中已经知道了答案。
太子那夜询问他两次,是在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坦诚的机会,但他没有说出来,在太子心中,他大抵已经成了王相的人,认为自己背叛了他?
浑身冷意,他脑子里已经开始慌乱思索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太子欢心。
马车抵达了侍郎府,相府的人打开车帘,扶着他走下去,又将箱子抬了下来,嵇临奚回头,看着马车远去,回想着胸前与颈窝处的挨的那一脚,咬紧牙关,眼神已是十分阴鸷森寒。
早晚有一日,他得了势,定要让王相这个老匹夫十倍、百倍的偿还——
拖着疲惫浑身湿透的身体,他脚步沉重往府中走去,下人前来迎接,他心情糟糕透顶,挥手甩开来搀扶自己的人,让他们去把门外的箱子抬去库房,自己则是一个人去了卧房。
鞋底都是泥泞,衣物与散乱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身上,随便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将头发搓干,心乱如麻的嵇临奚就这样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木梁。
“大人……大人……大人!”
外面脚步匆匆,下人敲着门。
“何事?”他实在没什么心情,嗓音阴沉地问。
“太子殿下在府外,说来看看您。”
什么?!嵇临奚一下鲤鱼打滚从床上翻了起来,“太子殿下来了?!”
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把房间里该藏的东西藏好,只抬眼四处一看,因为之前沈闻致的拆穿,他怕沈闻致真的去告密,自个儿早就把那些宝物收在箱子里找个地方藏起来了。
满脸笑容,他往前快迈了几步,想起自己今日做了什么事,笑容一下淡了下来,下一刻又扬起虚浮的笑,整理着自己的衣物,将头发扎起来,开门带着仆从前去迎接了。
出了大门,就是立在门檐下的太子,身旁带着云生和另外一个宫人,却不是陈德顺。
“小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嵇临奚忙跪在地上说。
“嵇大人请起。”
嵇临奚忐忑不安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实在害怕太子今夜来寻他是质问刺杀沈闻致的事,头都不敢抬。
哪怕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他向来是厚颜无耻的人,脸面对他而言,有和没有并没有区别,若太子当真质问,他便将这件事全部推到王相身上,说自己是被逼的,他之所以亲自带人去刺杀,是想保沈闻致一命,最后救沈闻致的一箭便是他射出的,再不济,他可以去给沈闻致磕头道歉,负荆请罪,求得沈闻致的原谅。
太子那么心软,总能再给他一次机会的。
耳边传来温声细语:“宫里的宫女不小心把嵇大人送的宫灯碰坏了,扔掉太可惜,想着来找嵇大人,看能不能修。”
嵇临奚一下抬头。
“不能修吗?”楚郁歪了歪头,问他。
反应过来的嵇临奚狂喜说:“能的!能修的!殿下!”
本就是他亲手做的宫灯,他自是能修!全天下也只有他能修!
“外面冷,殿下快跟小臣进来。”他说。
楚郁带着云生与提着灯的宫人进了府中。
嵇临奚一边叫人去把修灯的工具拿来,一边又叫人去准备最好的茶水,备上茶糕与鲜果。
……
温热的茶水送到掌心,楚郁垂首喝了一口,双手端着茶杯,微微笑着,“嵇大人这里的茶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香。”
奉上茶水的嵇临奚稍稍站直了些,唇角是压不住的喜意,“殿下喜欢就好。”他知道太子喝新鲜清香的茶叶,府中常备最嫩的新茶,一罐便是价值千金。
楚郁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眉头微蹙,“嵇大人的脸怎么受伤了?”
嵇临奚一愣,抬手摸了摸,这才摸到一条细细的指长血痂,还有微微的刺痛感,顿时大变了脸色,提起袖子遮掩,结结巴巴说:“许……许是小臣之前不知道在哪里伤到的,一时没注意到。”
“殿下不用担心,过两日便好了。”
下人将修灯的工具送了上来,“大人,这都是您要的,可还有遗漏?”
嵇临奚看了一眼,见没有差漏,就让他们下去,去提装着工具的木箱子。
他想去外面修,这样就不用叫太子看见他脸上的伤痕和修灯时不优雅的姿态,在太子面前,他要的是永远做那个无所不能什么都轻而易举的嵇临奚,而不是邕城那个和老鼠没什么区别的楚奚。
楚郁看他提着灯往外面走,“你要去哪儿?”
嵇临奚回头,说:“在外面修这个灯要好修一些,殿下稍等,小臣马上就好。”
楚郁起身,唇角挂着温和的笑意,“这样么,孤还没见过修灯是什么样的,正好无聊,就陪嵇大人一起罢。”
……
头顶是两盏随着风微微飘动的灯笼,明亮的月光落下,嵇临奚特意坐在能遮挡自己受伤面颊的一侧,他膝盖上放着一块木板,板上是一张纸,被火苗烧坏的嫦娥追月纸壁已经被他整张抽了出来,重新画了一张。
楚郁托着下巴,静心看他画,等他画完了,这才开口,“嵇侍郎总是叫孤惊诧。”
嵇临奚的心因为这声嵇侍郎漏掉了一拍,仿佛回到当初太子唤他嵇御史的时候,那种微微拉长的尾音,甚至含着一两分的笑意,就像一根钩子,一下就扎进了他的心脏中,偏偏那钩子还四面带了弯钩,好像要扯出来,就要把整个心脏一起拿出来。
“小臣……小臣有什么让殿下惊诧的地方吗?”
楚郁望着他,弯了弯唇瓣,“嵇侍郎好像学什么东西都进步神速,棋艺也好,画技也好,每次孤发现时,心里都会在想,你什么时候竟又学了这东西。”
若是说这话的是旁人,嵇临奚定然听出这段话中的言外之意,可说话的是心心念念求而不得又尊崇万分的太子,他被这份夸赞迷了心神,胸膛已经不自觉挺了起来,嘴上还谦逊地说着:“殿下谬赞了,小臣也只是什么都会一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