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他自己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人,知道对方与周围的乞丐已经形成了统一默契的生存方式,保持现状才是对那个孩子最好的选择,任何外来的好心插入都会让对方失去眼下能勉强生存的环境。
眼看搜查的巡逻士兵走了过去,他拄着手里竹杖起身,拿出一些钱币去买了馒头揣在怀里,准备离开,但他显然不是那个孩子,走了没几步,六七个乞丐就围了上来。
挨了几个拳头后,嵇临奚害怕地将怀中馒头全都奉了出来,几个乞丐分抢着吃,嵇临奚靠向拿的最多的那个,谄媚搭话,对方暼他一眼,嵇临奚装作瑟缩了一下,那人满意了,看这个新来的很识相的样子,动了将对方收为小弟的念头,嵇临奚也很配合,一番大献殷勤,就从对方口中套得不少信息,包括这群搜查的官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有多少批,是为了什么。
“谋逆的乱党?”
“对啊,官府是这么说的。”
看来奉城的官府已经完全听命王相了,嵇临奚不认为安妃能有这样大的能力。
嵇临奚微微转着眼珠,心下满是盘算。他当然不甘心就这么在这里陪着殿下等沈闻致的救兵来,他若是沈闻致,接到太子,就先占住救主的功劳,宣扬得天下皆知,而后想尽办法排除异己,如今沈闻致正是自己最强势他嵇临奚最弱势的时候,又怎么会错过这个打击的机会。
不仅如此,若他是沈闻致,发现“嵇临奚”与殿下在一起,第一件事便是棒打鸳鸯。
他怎么会容许沈闻致让他离开太子身旁,想都别想。
可如今自己手中什么都没有,在相府的香凝派不上一点用场,禁卫也被他给了沈闻致,带来的那群护卫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嵇临奚摇头,凝下神来,他没有记错的话,从益州那里来的亲兵,要经过奉城。
倘若自己先一步见上蓬子安,拿捏住对方——
事到如今,什么都没有回到京城就是死路一条,况且他还要带着殿下,二人被追兵发现,半点活路都没有,
但如果通过蓬子安混进那群亲兵里,他就可以带着太子回到京城,他带太子到京城,救主功劳就是他的了,就算不如沈闻致,他也功劳不小,等太子登基,封赏虽不如沈闻致,要低沈闻致一头,但谁说他会一直低?
一切只要细细筹谋,都可以重来。
他绝不会输给沈闻致。
天色暗下来以后,嵇临奚甩脱开那些乞丐,买了冷下来的肉包塞进嘴里吞吃入腹,钻进一家酒楼,过了半会儿,被小二赶出来的他,弯腰朝着夜色里走去。
回到破庙里,嵇临奚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太子,他掀开拿来遮盖的草垛子,“殿下——”
楚郁没在里面。
嵇临奚心神一震,想着各种危险的可能性,就要他要抛下怀中的东西转身去找太子时,后面传来声音,“我在这里。”
嵇临奚扭过头去。
逆着月光的太子,怀里还抱着他今天早上醒来偷偷洗去痕迹的衣服,长身玉立,“我去收衣服了。”
嵇临奚忙上前几步,但想到自己身上穿的是乞丐的衣服,又退了回来,先把怀中带来的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一旁,将外面臭气烘烘的衣服脱了,留下里面一件勉强干净的衣裳。
楚郁走到他面前,把衣服塞在他手里,“先换了吧。”
嵇临奚颔首,双手捧着,找地方就去换了,而后去外面的水井里,转着破旧水桶提了一点水上来,擦去脸上刻意抹上的污垢,整理了下头发,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那根雪白发带,把自己的头发绑了起来,对着水镜打理了一番,虽然远不如做官时意气风发的俊朗,但也面容俊俏,欣赏了一会儿脑袋后面的雪白发带,起身回去了。
楚郁在盯着眼前的饭菜皱眉。
嵇临奚是很聪明的人,特意让小二只准备了一双碗筷,如此一来,只要他说自己提前吃了,太子就会安心吃饭。
他也这么说了,说自己在外面吃过了,这是打包回来的。
楚郁抬头看他一眼,并不怎么说话,拿起了碗筷开始吃,但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碗。
嵇临奚立刻急了起来,围在他身边问:“是冷了吗?”
“不好吃?”
“还是殿下现在身体不舒服?”
说着,他就要伸手来摸楚郁的额头,楚郁由着他摸了,稀碎的几丝黑发,就那样被拨弄起来,落在嵇临奚的掌心上。
“没有发热啊。”嵇临奚说,又去摸菜,还是热的,然后他自顾自下了结论,“那就是不好吃,我下次换一家。”
“但是还是再吃一点吧,殿下。”他劝着,“再吃两口,您吃得太少了。”
楚郁:“不吃。”
他准备爬到床上,但才弯腰,嵇临奚的视线就跟安装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追随了过来,他忍了忍,面对着嵇临奚,脱了鞋履,然后顶着嵇临奚的视线一点一点蹭着床被到了位置,掀开被子,躺下睡了,说:“扔了。”
嵇临奚当然不会扔,说了句那小臣来吃。
楚郁最开始没在意,只他等了嵇临奚很久,嵇临奚都还在吃,没有半点上床的迹象,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过去,转过头看去。
嵇临奚背对着他,菜显然是吃完了,油纸袋里装的已经空了,他看了半天,嵇临奚还在低头耸肩,出于某种疑惑,他爬了起来,来到嵇临奚身旁。
他看见嵇临奚抱着碗在舔,舔几口扭头舔一下筷子,那碗甚至被他舔得泛出光泽来,月光都没这么亮。
似乎是注意到从旁投来的目光,嵇临奚的动作一下顿住了,沉迷的神情也收敛起来,而后慢慢直起腰,慢慢不动声色把碗和筷子往自己袖子里塞。
楚郁抬起双手盖住脸,深呼吸一口气,手从额头上慢慢滑下去的同时,也长吐出口中的气。
“嵇临奚。”
嵇临奚不应。
“你……”楚郁已经想不出能骂嵇临奚的词了,他骂什么好像对嵇临奚都没有伤害力,想了半天,他神情认真对嵇临奚说:“回去以后,你看一下太医吧。”
“你可能……需要喝一点药调理一下自己?”
这天下间怎么会有嵇临奚这样离谱至极的人呢?
他就……就不像个人——
这一晚,楚郁睡得并不安稳。
他快要睡着时,眼前就会浮现他的手帕。
好不容易不再想了,快入睡时,又会想起他落在嵇临奚那里的衣物。
百般说服自己翻个身,好不容易又要睡过去了,又想起嵇临奚有段时间从东宫里顺着的一些东西,那些东西都不是紧要之物,所以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嵇临奚拿走就拿走了吧,一堆死物而已,嵇临奚能做什么?顶多是摆在那里,做个摆设,睹物思人罢了。
现在嵇临奚告诉他,确实是有可能做什么的。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嵇临奚。”
他喊。
嵇临奚不应。
楚郁知道他是听得见的。
楚郁犹豫着,问道:“你应该是……第一次这样吧?”
嵇临奚不语,只一味沉默。
但有时候沉默反而是一种回答。
楚郁不知道要什么修养的人才能平和面对嵇临奚且无动于衷,他自己的修养可能还是有点不到家,他从床上爬起来,凑近嵇临奚的耳边,冷冷说了句:“你个流氓。”除了流氓,他找不到其它更能形容嵇临奚的词。
说完,他就重新倒回去继续睡了,只离嵇临奚离得很远,像躲什么野怪一样。
……
你个流氓的嵇临奚第二天依旧是一大早的起床,偷偷搓洗完衣服那一块,换上乞衣后回头看了一眼床边放着水的盆,还有摆放着的药葫芦与蜜饯,以及两个油饼,给熟睡中的太子掖了掖被子,这才离开了破庙。
若太子要与他一起出去,便要穿上那破旧臭烘烘的乞衣,与他一起面对那群下九流的人,他倒情愿太子一直留在这庙里,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受着他的供奉,过着没有危险的生活。
出了庙,嵇临奚隐藏身形,穿过几处弯弯折折的巷子后,他来到乞丐群的大本营,不过两日时间,他已经与这群乞丐混熟了起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让他在乞丐堆里如鱼得水,甚至跟着这群乞丐混出了城。
他在城外跟着这群乞丐跪在地上,口里喊着好心人可怜可怜我吧,听着往来对自己有用的消息,军队的行军总比正常人慢一些,若有经过的,总会忍不住好奇对旁人提及。
他也确实听到一些消息。
那是一个书生,和着三两个好友,经过他面前时往里面扔了几块钱币,提了一嘴他们过来的路上看见有一大批军队在往奉城这里过来,目标好像是京城,数量庞大,万数人以上。
“京城那里出什么问题了吗?”
“听说圣上驾崩以后,京城生了叛党,好像做了什么伤害太子的事……”
“不是吧,我听说是太子与明王为了夺位,互相召集兵马……”
纷纷纭纭的讨论声里,书生们远去了。
嵇临奚看着天色,快到晌午了,他正要随便洒一点钱打发掉这些乞丐好去给太子准备午饭,只起身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清冽冷沉的声音。
“驾!”
“驾——”
这道声音略有些熟悉,嵇临奚一下抬起头来。
只见一穿着黑衣的青年乘马而来,剑眉星目,气息凛冽,侧后方跟着另外一匹马,马上坐的是褐衣青年,看起来要年长黑衣青年几岁的样子,沉稳许多。
两人领着一批军队,就这样乌泱泱从他身边擦过去了,嵇临奚僵直着脊背。
燕淮,怎么会是他?他又怎么过来这里的?还领着他手下那批禁卫?
他蓬头垢面连忙追了上去,只见燕淮领着军队停在城门前,城门的守卫将其拦住,燕淮从胸口掏出一块令牌,嗓音肃杀说:“太子有令,捉拿逆贼,谁若阻拦,杀——”
守卫们自然是不敢拦,而后城门朝两边打开,这群军队就这样跟着燕淮,进了奉城里去。
嵇临奚站在原地,头顶还是青天白日,他却觉得浑身冰凉。
燕淮……怎么会是燕淮?
谁把燕淮调回京的?沈闻致?是沈闻致让燕淮来找太子的?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之中,第一次恨自己当初没把沈闻致杀了,若当初杀了沈闻致,现在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事?
随着最后一个禁卫的进入,城门守卫之中,已经有人离开跑去通风报信了。
嵇临奚迈出脚步,先是走,而后慢跑,快跑,分明他将太子藏得很好,却还是害怕对方被燕淮找到。
找到之后,太子会如何?
旧友重逢的惊喜、喜悦?
然后会跟着燕淮回京。
为什么……
为什么——
他要永远在沈闻致与燕淮这两个人的阴影之下呢?
怎么都摆脱不掉。
……
进了城中的燕淮,已经展开奉城的地图,让人一处一处搜寻太子的踪迹。
他的巡逻禁卫,自然要与王相的搜捕军队撞上,负责统帅搜捕军队的将军骑马而来与他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