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楚绥神色沉沉。
他让禁卫放太子入京城,并非是心有恻隐之心,而是母妃的决定。
两害取其轻,母妃说了,他与太子的争斗可以放在后面一方,他有传位诏书,无需要多惧太子,但王相数次逼迫母妃发动宫变,反意已经昭然若揭,必须尽快解决王相。
身后大军压京,他主动连同太子解决掉王相,将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再拿出传位诏书,如此一来,面对众多将军将士,太子也不敢有所举动,索要强行举兵,便能以违背先帝旨意的违逆罪论处。
想到母妃对他说过的话,楚绥将所有心思藏在心里,行马走至楚郁的车架前,翻身下马,语气温和:“太子皇兄,请跟皇弟来。”
二人步入一个亭子里。
身旁各有护卫。
楚绥目光冷冷扫了太子身后的嵇临奚一眼,他曾经多次将嵇临奚视为可用之人,以为此人是自己的狗,却没想到这条狗太子才是主人,若非当日太子坠崖,令嵇临奚失了分寸暴露一切,他与母妃只怕现在还被嵇临奚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不再注意嵇临奚,他在亭子里对楚郁说:“太子皇兄可愿听皇弟说一个故事?”
楚郁颔首,表示洗耳恭听。
楚绥讲的故事也并不复杂,
说有一大户人家的兄弟,为了争夺家产互相争斗,后来两败俱伤之时,才发现其中有人撺掇,那人乃府中管家,撺掇完兄弟二人争斗后,管家坐山观虎斗,只等两人都伤痕累累了,管家才骤然出手霸占死去的父亲留下的家业,得知真相,兄弟二人后悔难当,却为时已晚。
“太子皇兄,眼下你我二人的争斗,就与这故事里的兄弟不无不同。”
“王相已经生了反意,此事你想必也通过嵇大人知晓,他在益幽两州私养亲兵,数量高达八万人数,如今这两处亲兵正朝京城赶来,只怕马上就要抵达,皇弟想请太子皇兄与我联手,我二人恩怨先抛至一边,处理完王相,之后如何,那是我们的事,陇朝江山总不能轮到旁人手中。”
楚郁面色沉静听他说完,轻笑一声。
楚绥一愣,蹙眉,“太子皇兄为何发笑?”
楚郁微微笑着,“没什么,只是觉得六弟的故事讲得极好,从前从没听过六弟说这么有趣的故事。”
楚绥忽地咬住牙关,又是这种感觉,这种把他看在尘埃里的感觉,仿佛回到长庆宮那日,太子只是一句话,就能令母妃将他豢养的鸟儿全部毒杀。
只他现在必须忍,忍到最后,他才是赢家。
“能得太子皇兄夸赞,皇弟也是心喜难当。”
“其实我与太子皇兄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王相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只要除了王相,宣读传位诏书,传位诏书上是太子皇兄,皇弟就心甘情愿退出。”
楚郁似乎是被他说服了,颔首道:“确是如此。”
“这天下,不管落到皇弟手里还是落到孤手里,都不能落到王相手中,落到王相手中,陇朝才是真的毁了。”
“我俩之间,就以传位诏书为定罢。”话语之中,仿佛已经确定传位诏书上写的只会是自己。
……
长史推开书房的房门,快步走到里面,见到坐在王相怀中的香凝,连忙垂下头来,说有要事要禀告。
香凝从王相身上离开,就要出去。
“没关系,香儿,你留下来。”
诸事不顺,连连逼迫安妃宫变不成,王相近日心中烦闷难当,也只有香凝在他身旁,他才能够静下心神,得到些许安稳。
“诺,相爷。”香凝走回到他身后,体贴给他揉着肩膀。
长史郭行桉说:“相爷,太子被人放回京城了。”
听到太子回京,香凝动作顿了那么片刻,又继续揉了起来,低眉顺眼,仿佛不曾听见过。
正闭眼享受着的王相立刻睁开眼睛。
“谁把太子放进来的?”
“回相爷,是明王。”
听到是明王把太子放进来的,王相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现下他已经确定是谁掳走了他的儿子。
明王放太子入京城,必定是要联合对付太子对付他,而他的亲兵还未抵达京城。在一段时间的抉择挣扎之后,安妃放弃先杀太子,转而要先杀他。
王相冷笑一声,“愚蠢妇人!”
真以为有传位诏书就万事无忧了。
他立刻下令,让郭行桉派人去把守在城门口的禁卫调回相府层层把守,又令郭行桉将兵部尚书寻来,让对方调动自己手底下能调动的一切兵。
这就是联姻的好处了,两家同在一条贼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凡他王家没了,薛家也别想讨到好处。
待郭行桉离开后,香凝满目担心,“相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您不是支持明王殿下的吗?明王殿下怎么会放太子入京来害您?”
政治权力的事,哪怕香凝深得他心,王相也不打算透露给对方,说了句不是什么紧要事。
香凝也不追问,转而为王相揉着额头,似乎想到什么,她松手,打开自己来时带来的膳盒,端出里面的梅子羹。
“相爷也有一段时间没吃东西了,先吃这个垫垫肚子吧。”
美人体贴温柔,此时的王相又怎么会拒绝,下人检查确认没毒后,他端起喝下。
香凝又躺在他的怀中,藕臂攀着他的肩膀,眼中满是哀愁,“相爷,那夜醉酒……妾身成了您的人,等到驰毅回来那日,妾身该怎么对驰毅交代,做出……做出这样的事,有时候香儿觉得自己真不如死了算了。”
王相连忙捂住她的嘴,“何必要说死字。”
几日前,他喝了些酒,那酒被人下了药,恰巧香凝上门,等王相清醒过来的时候,香凝已经衣衫不整的和他躺在同一个床榻上,他最初以为药是香凝下的,没想到让人去查,却是他的夫人。
王相如何能不懂对方的心思,不过是想着他得到了,玩腻了,再想个法子给香凝盖个罪名,一女侍父子,为了这样的丑名不传出去,香凝只有死路一条。
他心中为香凝的未来可惜,当下也自然愿意纵容对方,更想尽情享受,抓着人的手亲了后,就要急不可耐的带人去书房的床榻上。
香凝咬紧唇瓣,说有人。
美色当前,王相便将人都赶了出去,二人同入床榻,只不一会儿,香凝就拉上凌乱的衣服,踩上鞋履。
床上,王相还沉迷在自己的幻梦之中。
香凝回头看了一眼书房里放着的匕首,此时此刻,用一把匕首解决了王相,她就能为父母报仇。
只她要的不是王相就这么轻而易举没有痛苦地死去,况且王相死了,她也会死,她的性命可以赔在任何地方,却绝不能为王相赔上。
收起杀心,香凝开始在书房翻找起太子要的那份名册,只每一处都翻遍了,依旧没有那份名册的痕迹。
王相会把它放在哪里?
难道不在书房?
药效的时间马上过去,把书房复原的香凝回到床榻上,等到王相从那迷幻的梦里睁开双眼,香凝已经躺在他怀中,露出来的肌肤湿汗淋漓。
……
回到京城以后,楚郁让嵇临奚先回府里好好休息养身体。
嵇临奚自然是不舍地诺了。
回京路上,他一无所有,只能夹着尾巴做那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嵇大人,但回到他的府邸,自是不一样了。
管家带着下人们一拥而上。
“大人!”
“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大人——”
他这样的人物,笼络人心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人,下人嘛,赏严并重,嵇临奚赏赐下人大方,下人犯了错也不留情面,几次筛选下来,府中的人对他皆是忠心耿耿,哪怕听到他出事的消息,也没几个立刻跑路寻找下家的,他们的卖身契都还在嵇临奚手里,就这么跑路,先不说下家待遇如何,嵇临奚回来也没有好下场。
于是一众人就这么等着,直到今日,嵇临奚终于回来了。
沐浴净身,黑金华服,发以冠高束,铜镜之前,嵇临奚对镜自照,又是从前那个风姿昭昭,看起来气势盛极的嵇侍郎了。虽然面部还有一点蜂蛰过的痕迹未彻底消去,但若不近眼细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欣赏着的嵇临奚却知,眼下这份风采持续不了多久。
他从换下来的衣服里,将那根雪白发带取了出来,当日这根发带落在地上被他捡起来时,上面已经沾了泥污,后来在驿馆里被他拿水搓洗了好几遍洗干净了,如今又是崭新的雪色。
屏开下人,嵇临奚将发带放进鼻下深深嗅闻,闭眼时又想起崖下逃生,水洞下的那一日。
水雾之中,摘下自己发带,让他转头蹲下,为他用这根发带束发的殿下。
“以后……你用这根就可。”
“呼……”嵇临奚长长吐出一口气,对着铜镜,将发带夹在发冠之中,由着它垂下来,分明颜色并不匹配,他却觉得相配极了,他端着四方步走了几下,只他这样的小人,平日里睡觉是大字的躺,走路也是大跨步,只有上早朝与见太子和别人逢场作戏的时候,才会收敛步伐装出君子姿态,但也不是真正的君子,发带随着走动会时不时飘在脸上,这种感觉格外令他不适应,他推开窗门,想借风,但风吹着发带挡住他视线,平时绑在头上系结不觉得,成了冠带垂缨的样式,反倒处处受阻,让他连连躲闪,时不时伸手扒拉到后面。
若是别的发带,嵇临奚就这么抽下来了。
但这是意中人亲手所赠,便是十分不适应,嵇临奚也忍得下来,他幻想每当发带飘过他的脸颊,就是太子伸手抚摸而过一次,如此便觉得十分甜蜜起来。
他整理头上的发冠,抓起来又嗅了嗅,心想,殿下常服系发带,华服留细细的垂缨又或者窄窄的冠带,每一次触碰脸颊遮住视线,却怎么不像他连忙伸手拨弄,又或者闭眼躲闪,反而每一次发带轻扬,神情安宁,般般入画呢?
“大人。”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
“你让我去叫的人,已经到了。”
收敛神思,嵇临奚迈步走了出去。
他既然回到京城,哪怕已经做了会被沈闻致挤出朝堂的准备,但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安静等待那一天到来,那也不是他嵇临奚了。
他还有遍布的眼目,他还有满库房的金银,只要给他一点机会,他有的是起生回生的机会。
只这次他不是为了与沈闻致争权夺利。
他只是为殿下一人——
走出几步的嵇临奚,忽然捂住嘴唇咳了咳,他皱眉,没把它放在心上,走出去了。
……
“大人,沿柳巷里关着的人被带走了。”
沈闻致愣住片刻,而后淡淡道:“带走就带走吧。”
嵇临奚跟着太子回京,他就知道后面嵇临奚会想方设法拿回他的东西。
嵇临奚并不是那种心甘情愿献出东西之后就接受命运的人,只是当时没有别的办法才来找自己,如今太子性命无虞,嵇临奚自然不甘心,更别说,自己和燕淮还联手想要设计他,嵇临奚又岂会引颈受戮?
他也知道这样的计划并非君子所为,嵇临奚为救太子舍生忘死,将一切托付给他,这样做和过河拆桥没什么区别,他也犹豫过是否要这样做。
只真正入了朝堂,他要考虑的事太多,而有些东西,是必须要抛却的。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沈闻致了。
从前嵇临奚从他身上学了棋画学识,如今他从嵇临奚身上学了算计割舍。
他知道如果嵇临奚重获权力,自己在朝堂上难以制衡对方,对方陷害过他的兄长,也曾真心想要他的命,又有大肆笼络朝臣的能力,这样的人,若不能及时扼杀,就是后患无穷。
但太子想要留嵇临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