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嵇临奚眼睛一下都明亮了。
他小声在楚郁耳边谄媚恭维道:“殿下实在算无遗策,英明神武啊!”
楚郁微微笑着:“……不要说话。”
有时候嵇临奚不说话更要好些,开口就会让他心烦意乱。
嵇临奚就像被按住嘴巴的鸟儿,闭嘴了。
安妃看楚郁一直未动,以为楚郁是忌惮这些她请来的朝臣将军不敢动作,她走到楚郁面前,那是胜利者的姿态。
“太子,遗诏如此,本宫也是没有办法。”
她抬起手,招了招。
一旁宫人端上两杯酒,那两杯酒就盛放在深色的木质雕花漆盘里。
安妃将楚绥叫到自己身旁。
“绥儿与你兄弟情深,便是绥儿登基,也不会要你性命,这酒是本宫的劝和酒,饮下此酒,从今以后,这陇朝江山,就由你辅佐绥儿共治了。”
一旁宫人为了证明酒中无毒,两杯酒都检验了一番,还押来一提前准备好的死刑犯,各自倒了一口逼着死刑犯饮下,一会儿的时间过后,死刑犯皆无事。
“请吧,太子。”安妃颔首说。
楚绥身边的侍卫将其中一杯酒断给楚绥,陈德顺也上前一步,将酒端到楚郁面前,“殿下——”
楚郁伸出手,从陈德顺手中接过酒。
安妃注视,呼吸略有些急促。
只要饮下此酒,几日后太子就会重病而亡,想要绥儿帝位安稳,她又怎么会让太子活?
眼看着那酒就要被楚郁饮入口中,楚郁端着它的手一松,琉璃酒杯坠落在地,碎成片片盏盏。
安嫣是一心要置太子于死地,见状立刻道:“来人!太子要造反!还不速速诛灭此贼!”
宫门的守卫,还有楚绥手底下的士兵,都纷纷拔出剑来。
安嫣看向她请来的各地将军,“诸位将军!遗诏已现,太子却还妄图造反谋权,还请诸位将军出手,让反贼伏诛!!”
她的喝令威严,却没一个将军有所动作,后面打开的宫门里,传来素舆的滚动声。
请来的诸位将军,望着她的身后,跪在地上,“叩拜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嫣身后传来一连串咳嗽声,咳嗽声后,是一道虚弱不失威慑的低沉嗓音:“伏诛?让谁伏诛啊?”
听到这道熟悉声音,安嫣与楚绥皆是不可置信回头。
两排宫人分列两处,皇后推着素舆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沈闻致跟在一侧,已经死去的皇帝坐在上面,膝盖上放置着一块毯子,竟还是活着的模样。
安妃看见出现的皇帝,忍不住步步后退,“不……不可能,你怎么会还活着?!”
她亲自让人毒杀的楚景,她眼睁睁看着楚景在自己面前挣扎而死,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又活了过来?!
楚景失望至极,亦愤怒至极望着眼前的女人。自己临死前,甚至还在为这对母子筹谋,想着要太子留他们一命,让他们活着安稳顺遂过完余生,却是这对母子要了他的性命,反而是他一直忌惮的皇后太子,救了他的性命,更是皇后不计前嫌,贴心照顾——
“朕还活着,你们很失望吧?”
楚绥扶住快要摔倒的母妃,带着人顺势跪下去,“儿臣参见父皇!”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百官,众多士兵,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楚景此刻,终于又享受到皇权至高无上的快感,哪怕他如今糟糕成这个样子,还是万人跪伏。
但眼下要处理的是安妃和楚绥。
“安妃,起来吧。”他说。
几个侍卫,前来押她,安嫣挣扎,楚绥去抓,眼看自己抓不住母妃,他转而跪地不断磕头,求情道:“父皇,是儿臣的错,一切都是儿子的法子,要杀要剐,由儿臣一人承担!请您别惩罚儿臣母妃!”
几个头磕下来,他原本散乱的鬓发沾了额头的血。
楚景眼神淡漠,让人端来一杯毒酒。
在挣扎中衣襟凌乱的安妃看到毒酒,一下变得极为安静,“放开本宫。”
她说:“本宫自己来。”
皇后看了一眼侍卫,侍卫松开手。
安妃端起酒,惨笑了两下。
她以为自己是胜利者,以为自己终于赢过皇后,不用再被比下去,但到了最后,她还是逃不过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么一句话。
“我喝,我喝——”
“但本宫有一个请求,放过本宫的孩子。”
“姐姐,求你,留绥儿一命。”她看的是皇后,“就看在你装疯卖傻的时候,本宫没有为难过你,放他一次,所有一切都由本宫来承担。”
皇后不言。
“母妃!母妃!”楚绥哭了出来,手中遗诏松落在地,“我不要你喝!我喝!我来喝!!”他费力挣扎,想挣脱押在他身上的几个侍卫,等他使劲全力挣脱开朝安妃跑过去的时候,安妃已经喝下了那杯毒酒,酒是再毒不过的毒酒,甫一入喉,就穿肠烂肚,安嫣倒在地下,口中不断流出鲜血。
“母妃!!”抱着她,楚绥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慌乱无助地喊太医来救救他的母妃。
楚景握紧手,别开视线。
安嫣抬起手,摸了摸他额头上的血,张嘴想说什么。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如果当初她与皇后和好,没有动让绥儿夺位的心思就好了,如果……她没信楚景的话就好了,是她把绥儿一步一步逼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她一步步把自己活到现在这个结局。
她抓起楚绥的手,费力地在上面写着,母子连心,楚绥知道她写的是什么,疯狂摇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母妃!!我要你活着!!”
安嫣慢慢落下手。
她看的最后一眼,是站在皇帝身后的皇后,目光中满是疲惫与解脱。
是她做了太多对不起皇后的事,如果……如果当初,她没有与楚景勾结在一起,而是保全那份情谊,让心中生起的嫉妒隐藏,让它随着时间流逝,结局会不会比现在……要好很多?
只是所有的如果都是如果,她的身体不再感受到痛苦,困意袭来,她闭眼沉沉睡去,手落在地,叮咚一声,手镯发出脆响,碎裂开来,血与白雪交织。
“母妃!!母妃!!!!”
楚绥双眼猩红,生母已去,心中剧恸之下,一口血从他口中吐出,他骤然拔出身上的剑,看向楚景,目光中充满惊心可怖的恨意,“我要杀了你!一切都是因为你!!”
剑刺而去,只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侍卫一剑就将他的剑打开,就在侍卫举剑要杀了他时,皇后闭上眼睛,“住手。”
“一切就到此为止吧。”她说。
楚绥仰头,凶狠道:“皇后!你现在装什么好人!我也不会放过你!你等……”话还没说完,他就骤然晕厥过去。
……
昏过去的楚绥被人带下去看守,安妃倒在雪地中的尸体,也有宫人前来清理,这个生前殊荣加身的女人,死时白雪盖了一身,寂静无比。
不少朝臣都忍不住为眼前这一幕生了恻隐之心,不忍再看的别开视线,嵇临奚却对这样的场面没半点感觉,胜者生败者亡,夺位之争就是如此,若他是皇后,先给机会让楚绥杀了皇帝再杀了楚绥,如此片叶不沾身不说,还给殿下除了后顾之忧,自己留了青史美名。
他岂止是没半点感觉,他心中兴奋得要死,如此一来,此争就是殿下赢了。
他恨不得搬酒来庆贺这份胜利。
他立刻侧头看向楚郁,刚想开口,但看着心上人垂眼,望着安妃尸体与楚绥被带走的方向,又一下安静下来,压住上扬唇瓣,关切忧心道:“殿下?”
楚郁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视线正了回去。
过了片刻,又看了他一眼。
嵇临奚神情僵住,
难道是自己幸灾乐祸太明显了?
于是他连忙跟着众人做出悲悯的神情。
皇帝还未离开,在场的众人都有预感,接下来他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
“太子。”
“儿臣在。”楚郁站了出去,拱起手来。
皇弟让沈闻致拟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咳嗽声后,他继续道:“朕承祖宗之业,君临天下,今精力渐衰。深思国祚绵延,社稷为重,兹决定传位于太子楚郁,太子天性仁孝,聪慧过人,且久习经史,深谙治国之道。朕深信其必能承继大统,弘扬祖宗之德,保我江山社稷永固,万民安居乐业。自即日起,太子即皇帝位,望诸臣民同心辅佐,共襄盛业——”
这是真的传位了。
楚郁掀开衣摆,跪地领旨,“儿臣接旨。”
他接过旨意,站了起来,转身面朝众人。
朝臣百官、将军兵士,还有谁能比嵇临奚跪得更快?
“臣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他的带领下,文武百官跪倒在地,山呼吾皇。
烈烈璨阳已经洒了下来,寒风吹散血腥气息,跪地的嵇临奚如殿试初见抬起头来,那时他伏低,短暂的对视,而后注视到的是从发冠里垂下的墨发,细又柔韧的腰线,腰线下凸起起伏的线条。
他为太子的美貌与尊崇身姿神魂颠倒。
眼下,他依旧为太子美貌尊崇心摇神曳,只这份心思却不再是最能控制的存在,他看着那映着天光的琥珀色眼珠,看着沐浴在金色光影下的颀长身影,看着那抓握着圣旨的皓白玉色、修长骨指。
满心爱怜,满心祝愿。
唯愿君如天上月,月月年年不沾埃。
咕咚。
嵇临奚喉结吞咽了下下。
祝愿完了,那偷偷肖想自己舔一下也是没问题的吧。
他悄悄探出舌尖。
楚郁微微笑着,视线扫了他一眼。
探出去的舌尖,飞快缩回到口腔中。
跪得恭敬得不能再恭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