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王相眼神示意,跟进来的石管家接过盒子,递到眼前,看着盒中品相俱佳的人参,王相知道,嵇临奚怕是花了不小的代价。
这也是彻底投诚的上礼。
笑了笑,他关上盒子,让石管家送到库房里收着,又吩咐下人给嵇临奚上茶,这才询问嵇临奚近况。
嵇临奚等他端茶了,也跟着端了,一副难堪神色,“让相爷失望了,临奚在御史台,还无甚建树,只是作跑腿,帮忙送一些东西,满腔抱负无用武之地。”
“你刚入御史台,没人扶持,很正常。”王相提着茶盖摩擦杯沿,“朝堂就是如此残酷,没有身份背景的人,步步难行。”
嵇临奚刚才已经献上了投诚的礼物,言语中也已表明忠心,明明烛火下,王相眯着眼缝看他惶惶又充满野心的神色,温和道:“监察御史嘛,职责也就那些,看别人有没有贪污腐败、违法乱纪,然后上报给上面的人,成了你就立功了,若能上报弹劾到陛下心里,更是大功一件。”
嵇临奚忙放下茶跪在地上,“请相爷施恩——”
对于此人能屈能伸的姿态,王相满意极了,他闭眼品着茶,靠在太师椅上,“那工部员外郎丘刃,陛下对他早有不满,只他是太傅门生,不好直接处理,若你能找到为陛下解忧的法子,还愁功劳不来,官位不升吗?”
第65章
“陛下真是老糊涂了!”
一卷折子被重重扔在地上,年纪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重重喘气,“今年边关与外族关系紧张,预计年底,外族就又要入关抢食劫粮,税收不如往年,国库留存本就不多,浙州那边还要修缮去往豫州的水渠,疏通水路交通,防止汛期发大水,现今情况,居然还要给安贵妃修缮锦绣宫!”
“那锦绣宫还不够华丽吗?我经过我眼睛都要亮瞎了!”
“修,还修!每年都在修,这里新增几个亭,那里新加几个榭,他怎么不自己去修!”
“不思节源开流、省欲去奢,反倒为一个女人大肆铺张,一个昏君一个妖妃,简直天生一对!”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他也是气怒至极,一时脱口而出,议室内其它人被他胆大的发言震了震,有人连忙伸手去捂,“丘刃兄,你真是疯了,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出口!”
见丘刃不甘心闭了嘴,那人松手,警告道:“陛下是陛下,是我等效忠的君主,你此言,若外传出去,当真是不要你自己的身家性命了。”
“丘刃兄,为官当要懂得如何拙身。”
丘刃喘着气,恨恨坐在一旁椅子上,“那你们说吧,要如何弄,难不成真要让户部那边再拨款项修锦绣宫吗?”
“也只能如此了,陛下既然下了旨意,我等做臣子的也只有遵从的份。”
“可这月,浙州修缮去往豫州的水渠,军器所那批工匠也到了发银钱的时候,还有梁州,也要请户部那边拨款修建桥梁,这些工程户部那边不可能全通过,要舍哪样?浙州水渠修缮必不能舍,难道舍梁州桥梁修建吗?但下月就是全国降水,梁州已经上报多次桥梁修建……”
“将梁州再往后拖一拖吧。”工部侍郎揉着额头,“梁州不比浙州位置,往年降水期都没出什么问题,先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再说。”
目睹着眼前这群明哲保身的同僚,丘刃恨恨咬牙,扔下一句随你们的意,甩袖径直离开了。
科举入仕多年,最初踌躇满志,到了如今,唯余满心失望。
心中烦闷无处宣泄,来到一处酒楼的丘刃,叫了酒想要一醉解千愁,想起议室里只顾保全自己的同僚,还有这段时日早朝上皇帝的训斥和冷漠,满脸不得志地发出一声哀叹。
不多时,酒楼里已坐满了人,他还在疑惑怎么这酒楼生意如此之好,又有人走了进来,看四处都没有位置了,来到他身边,询问他是否能拼个桌。
酒入喉中,丘刃说了句好。
他埋头喝酒,听到一旁的酒客们谈论皇帝。
“陛下当乃圣君,我京城如此气派景象,离不开陛下的圣明之治。”
“呵。”
听到这里,丘刃心中冷笑,科举舞弊之事才过去多久,这就圣君了?如果说早前的陛下还有几分圣明之姿,如今已然昏君一个。
他心中不屑,对面的人却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出言附和,聊了许久,那人发现酒喝完了,又叫了一壶过来,许是两人坐久了,对方主动找个话题来与他聊。
也是周围都是人,人声嘈杂,加之酒意在身,丘刃潜意识卸下了心中防备,与此人聊了几句,相谈甚欢,提及皇帝,他终于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绪,吐尽心中唾弃之言。
说到嘴都干了,他将杯中酒饮下,恨恨道,“如今的陛下,专横恣睢,眼中早就没了黎民百姓,要我说,还不如太子上位,说不定还能还天下一个朗朗青天。”
直至半夜,周围酒客散去,面前的人也站起了身,一副文雅书生样与他告别,等到出了客栈,抬起头来,月光下正是嵇临奚一张俊容,回头看了一眼,便是一声冷笑:“当真一个蠢货。”
虽是所谓清官,两袖清风,不曾贪污受贿,但管不住自己嘴的人,在官场上早晚得死,今日若来的不是他,而是别人,少不得还要连累美人公子。
皇帝还活得好好呢,明知对方专横恣睢,还说出不如让太子上位的话来,此话传到皇帝耳边,岂不是让皇帝越发厌恶太子?
还好接这差事的是自己。
他心中庆幸,回了居处点上烛火写弹劾的折子,直到将近凌晨,方将两人言语记录得差不多,对着烛光,他欣赏自己的成果,拾起一块蜜饯放在口中。
有王相在,这封弹劾奏折一定能送到皇帝面前,也不枉费他这段时间紧跟着丘刃,才寻来今日时机。
……
第三日早朝,有人献上一封弹劾折子,里面写着丘刃酒楼大胆放肆之言,对皇帝极为大不敬,皇帝看完,将折子砸在丘刃头顶,丘刃冷汗渗渗跪在地上,捡起折子看了看,里面皆是自己那日酒楼所言,只是抹除了一些更过分放肆的言语,包括那句还不如让太子上位的叛党言论。
“朕既然不值得你这个工部员外郎你效忠,那你也就不用效忠了。”
“来人,革去丘刃官职,拖出宫去。”
丘刃放下折子,双手撑在地上一拜,颤着嗓音,“臣,跪谢陛下恩——”
看着被带下去的丘刃,前天才与丘刃商谈议事过的几人不由得心中一寒,纷纷回想自己最近几日有没有说过不该说的话,生怕受了丘刃连累。
处理了丘刃,楚景高坐在皇位上询问:“弹劾者何人。”
“回陛下。”御史中丞站出,拱手回道:“弹劾者乃御史台新进御史探花郎嵇临奚。”
原来是骑射场上那个颇有胆识的举靶人。
“弹劾有功,赏——”
他早看丘刃不顺眼,多次质疑自己的决策圣喻,只此人没有什么把柄在手中,奈何不得,今日这封弹劾折子,正正给了他一把刀。
将嵇临奚这人记在心里,楚景打算以后寻个机会提拔上来。
……
差事办得不错,嵇临奚得了一盒珍珠作为赏赐,走在宫道里,他把玩着手中圆润白珠,感慨还是权力好。
之前一直对他冷淡不已的御史台官员,今天见他得了皇帝赏赐,一下都涌了过来,恭维着他。
金光灿灿,他微眯着眼睛享受这夏日临近傍晚的阳光,正思索怎么继续积攒政绩时好往上爬时,耳边听见一声太子驾到,闲人避让,一时心跳止住,忙定睛往前方看去,正见身穿黑服金衣,发冠上两条细细的红色垂璎贴着耳后垂下的美人公子。
岂一个金玉锦绣、水佩风赏、霞姿月韵了得?
不过看那么一眼,心在短暂的停滞后就激烈跳动,仿佛要冲出胸腔。
手中珍珠落下也不曾察觉,只顾着痴痴看,直到两旁护卫也越走越近,他这才后退了两步,停在最边上,低头弯腰,微微用余光去看被簇拥着的心上人。
距离越近,衣角与腰越清晰,他的呼吸就越急促。
楚郁也看见了嵇临奚。
燕淮在他身旁说话,他随意应了声,视线短暂在嵇临奚身上扫过,又看向了另外一处,仿佛不曾望过这人一眼,只宽袖落下,正挡住腰,却叫手露了出来,而后手一收,进了袖中。
两人擦肩而过,随着护卫群的远去,嵇临奚偏过脑袋继续看,在他的漆黑瞳孔中,与美人公子说话的燕淮成了自己。
两人相伴,形影不离。
目光缠绵、言带情意。
直到一个转角,彻底不见了美人公子身形,他这才收回目光,低头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珍珠,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再忍忍。
他告诉自己。
再忍忍,嵇临奚啊嵇临奚,若今日不忍,只顾自己欲念冲出去卖痴讨好,他日想要的,你什么都得不到。
只要忍现下一时,日后得了滔天权势,得贵为太子的美人公子在怀,要亲要摸,还是磨脸磨手磨其它地处,又或者揽着腿缠腰、贴着耳鬓私语,不都随你的意吗?
……
楚郁松了一口气,又觉衣摆下一凉。
他回过头去,已经看不见嵇临奚的身影。
燕淮看他转头,也跟着转过头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殿下?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楚郁收回视线,望着前方。
……
朝堂上,接连几个官员受到弹劾或是丢了乌纱帽,或是降了级。
这之中有的是贪污受贿,有的是作风不正,有的管不住自己嘴。
最丢脸的,是一官员在家中与自己的几个小妾搞大被同眠,第二日就被奏了上去,奏本里参奏之人宛如趴在房屋瓦片上看遍全程,描述之意境,用词之大胆,剧情之流畅,让看者听者无不面红耳赤,心中震撼,口上痛斥道德败坏,被参的人跪在地上,只恨不得钻进地底里去。
“臣……臣……臣……”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床中私密之事,会被御史台那该死的嵇临奚知晓。
殊不知嵇临奚早就摸清朝堂中关系网和各官员性格,为了往上爬,他不仅日日苦读陇朝律法吃透于心,还将朝中官员分析后特意理出一批重点关注名单,每日跟踪打听,又或者亲自潜入府中收集资料,有时不眠不休,只为找到官员把柄。
他如此拼搏努力,王相很满意。
看着自己不断积累的政绩和越来越多的赏赐,嵇临奚也很满意。
只比这更让他满意的是,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张白纸,这上面都是他打听得来的太子平日的喜好,涉及方方面面。
太子喜下棋、看书、钓鱼。
太子口味偏好清淡鲜甜、常吃茶糕。
太子殿中常用雪踏仙,为太医院研制药香,用以安神助眠。
早知这御史有如此之能,自己何必在翰林院浪费那么多时间?
看着那安神助眠的药香一行,嵇临奚心中满是爱怜,心疼至极。
美人公子居然还会失眠吗?
定是因为那快入土的皇帝和王相存在,才叫美人公子不得安稳,又或者床上无人暖床,冰冷床榻冻了身,若有自己在身旁拥抱暖床,定叫美人公子好梦到天明。
幻想中,美人公子抱着膝盖躲在黑暗角落,周围一恶龙一恶蛇盘旋,恶龙长着皇帝的脸,恶蛇长着王相的脸,令美人公子害怕不已,眼中含泪。
“奚爱卿,救我。”
一声呼唤,他嵇临奚提长矛大马金刀闯入房中,好一阵猛戳争斗后,叫那两个恶贼惨叫着烟消云散,如此救美人公子于长矛扎下的英武雄姿,令美人公子眼中满是钦慕。
“别怕,殿下,此二人我已为您解决,您可高枕无忧了。”他沉稳可靠道,顺便将长矛立在地上,不经意展示自己结实超绝胸膛。
“奚爱卿……”
张开双手,正等着美人公子投入他怀中说要以身相许的嵇临奚,耳边传来下人的声音:“大人,大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