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今日不用你伺候了,下去。”
眼神变了变,陈德顺匍匐在地,脑袋低在地上,卑微道:“诺,奴才知道了。”
一旁的宫人们,见状都投来怜悯的目光,怪只怪陈公公是皇后送来的人,殿下待他总是格外冷漠,远不如待云生,哪怕陈公公才是伺候殿下最久的人。
深夜沉沉,迈进殿里的楚郁并没有理会外面的陈德顺,他将圣旨放在桌案上,让云生为自己拿来纸笔墨砚,云生磨墨,他挽起衣袖,毛笔在墨水中蘸了蘸,在纸上落笔。
一封信写完,楚郁搁置下毛笔,吹干墨迹后卷成细筒,云生在旁已经递上传密信用的竹筒,信纸塞入其中,落到云生手上,他转头道:“明日母后那里就会知道孤要去往边关的消息,这封信递到容窈嬷嬷那里,让她交给母后,让母后镇定,不要冲动行事。”
“是,殿下。”将竹筒收入嗅中,云生颔首领命,只要离开时,眉头忧心皱起,“真的没问题吗?殿下,此前您从未去过边关,那是十分苦寒的地方……”
站立的楚郁,转过身望他,沉默少顷,笑了一声,说:“云生,那是孤的另外一个家乡。”
“也是母后的另外一个家乡。”
……
因协助大理寺破了官员刺杀案,嵇临奚很快得到帝王亲口下令的迁升,从一个七品的监察御史成了六品的侍御史,成了侍御史,便可以单独受命执行办案,更进一步的弹劾官员,但更重要的是,侍御史可以进入朝堂参与朝会,只没有皇帝的点名,没有开口说话的权力。
换上深绿色的官袍,一路上嵇临奚还在整理自身衣襟,心心念念奔着金銮殿而去,别人都还没到时,他就已经到了。
他等了许久,才见到楚郁出现。
年轻的太子只那身金身朝服最为华丽,其它地处除了头发拿发冠冠着,一件配饰也没有,反而是一旁的六皇子招摇无比。
六皇子身边围着许多朝臣,太子身边却空无一人,让他想迈出的脚步就这样止在原地,痴痴望着不远处独自站立的心上人,那原本被吞吃的黑色小人,就这么又钻了出来,在嵇临奚耳边继续蛊惑着。
“美吧?”
自然是美极了,华贵也美,素净也美,无处不美。
但他更喜欢美人公子穿华衣,带金玉,发冠上再垂两条垂璎,又或是发带,那般高坐云端的样子。
“脆弱吧?”
嵇临奚满是贪婪的窥了一眼那雪玉一截似的脖颈,喉结难耐地鼓动着。
他又是心疼又是饥渴,心疼于美人公子身为太子却形单影只,饥渴得恨不得自己趁这个机会独自将对方拥入怀中肆意轻薄。
那般熟悉炙热的,像是要把人衣服扒了的视线,楚郁眼睫颤了颤,眉头在短暂的蹙起后,又慢慢松开。
是了,六品官员,可以自愿上朝了。
钟鸣声起,开朝。
太子与六皇子领着百官进入金銮殿里,嵇临奚走在最末尾,他还在为能入朝会看见心心念念的人欣喜,心中窃喜不已。
如今自己在朝堂中已经往上爬了一步,拥有进入朝会的资格,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大好时机接近太子殿下,挤走旁人成为太子最亲近也最信任的宠臣,就是此事要思虑着如何躲开王相。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时,耳边传来天子之声。
“太子,昨夜你已领旨准备赴往边关,现在一切准备得如何?”
赴往边关?
嵇临奚以为自己听错了,膛目结舌抬头望去。
“回父皇的话,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就能离京。”
“好,你身为太子,去边关与娄将军一同坐镇,一定能震慑西辽宵小,朕与朝臣们会等你平安安安,携功归来。”
朝臣们在短暂的讶异后,脸上纷纷露出喜色,忙跪在地上称赞太子贤德,嵇临奚跟着一起跪在地上,灵巧的嘴巴却张不开半点。
他是六品官员,六品官员在别处也算半个了不得的官职,但在京城不过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水花,他可以顺着皇帝与王相的心意去弹劾官员,去查案子,却不能改变头上人物的想法。
就如此刻,他多想自己能站出来,一番巧言慧语令太子留下,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跪在地上,和着这些朝臣说一句,太子贤德。
浑浑噩噩离开朝堂的嵇临奚,哪里还有之前太子知己的风光欣喜。
美人公子去了边关,那他何时要回来。
去边关去一两个月,回京城回一两个月,再在边关待几个月,一年不就过去了吗?
一年过去了,太子还记得他嵇临奚吗?
不行。
清醒过来的嵇临奚,咬住了牙齿。
他左右偷看了下,如果没记错的话,燕淮在早朝结束后会往宫里去,等到傍晚时分才会离宫。
这是自己能在太子离开前见太子的唯一机会。
若过了今日,他和美人公子就是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不得相见,这段时间没有羁绊,等以后太子回来,他嵇临奚还算个什么东西?怕早就被抛之脑后了,况且……他再也不想忍受只能自己靠着臆想做梦来打发思念之苦的日子了。
好不容易靠着几万两银子得来的亲近,就这样消散云散,他如何能甘心?
趁着旁人不注意他一个六品小官,嵇临奚来到御花园里去往东宫的必经之路上,假装欣赏这御花园凋谢之景,故作感慨的做了一两首诗,御花园太大了,等巡逻的队伍和宫人离开,他寻了处假山,藏身于中,抓起一颗石子。
等了片刻,视野里,燕淮的身影出现了,看起来神色匆匆。
咚的一声,石子落到脚边。
燕淮停下脚步,循声望去,“谁?”
又是一颗石子落了出来。
他来到假山前,侧身而去,原本好不到哪里去的神色更差,“是你。”
他认出了嵇临奚。
嵇临奚露出讨好的笑,“燕世子,小官还想再见太子一面。”
燕淮不觉得此刻这人见太子有什么用,正要拒绝。
“燕世子,你应该也知道,小官乃王相器重之人,太子离京,能给太子报告王相行踪谋划的,也只有小官一人了。”
燕淮顿了片刻,扔下一句你等着,去了别的地方,半响,他回到假山面前,丢进去一套太监的衣服,“换上,只有这样,你才能见太子。”
嵇临奚忙扒了外面的衣袍换上,那六品官服,被他折叠着拿腰带绑在大腿上。
“现在没人,快些。”燕淮说。
闻言,嵇临奚从假山里如泥鳅一样钻出,跟着燕淮一路往东宫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太子居住的东宫,桂殿兰宫,气派无比,进了朱色大门,一路顺畅无阻地来到殿外,那些宫人见到燕淮,弯了弯膝盖,叫一声燕世子。
“你先在这里等着。”燕淮侧头对他道,这才推门而入,把门关上。
站在殿外的嵇临奚,一下迎来不少打探的目光,把脑袋垂得更低,不让别人看分明他的容貌。
殿里,楚郁露出讶异目光。
他脱口而出道:“他又要见我?”
眉头已经蹙起。
“是,他说殿下离京,能给殿下汇报王相消息的,也只有他。”
本打算推掉的楚郁停顿片刻,语气微妙道:“那就让他进来罢,燕淮,你先在外面等片刻。”
殿门打开,出去的燕淮看了一眼嵇临奚,“殿下让你进去。”
嵇临奚已经挤入门中,忍着心中不舍与激动的他走到楚郁面前,跪了下去行礼,“小臣参见太子殿下。”
指骨修长的十指,伸出扶住了他,落在耳侧的,是柔和的金声玉振,“嵇御史,快请起罢。”
第76章 (二更)
“谢殿下,”嵇临奚顺势起身,站直了身体,目中满是忧心关切,急急道:“小臣今日初初上朝,听殿下要去边关,边关那样的苦寒之地,太子金玉之躯,怎可去那种受苦的地方?”
况且,若是,若是那里的风沙把脸吹坏了,太子从美人公子变成黑皮大汉,他嵇临奚真真是要魂飞魄散,命丧当场了。
谁能接受自己的心心念念的美人公子摇身一变,成了比自己还要强壮粗糙的男人?
他一颗痴心,又付与谁去?
这世间不会再有美人公子这般美貌如仙气度卓绝的人了,也不会再有只凭一张脸,柔柔和和的嗓音就能让他神魂颠倒的另一个太子。
“孤也是没有办法,父皇之命不可违。”艳色绝世的美人垂下眼目,脸上露出几分忧愁的神情,“才遇嵇御史这样的知己,还未来得及伯牙子期,共谱高山流水,如今就要分离了,孤也满心不舍。”
嵇临奚听这话,心都要痛死了。
伯牙子期的故事,他读了那么多的书,当然知晓,他们本是世间最佳知音,伯牙善于演奏,子期善于欣赏,两人如影随形,常相常伴,情谊厚重可越天,他……他……他自进京得知美人公子就是太子以来,做了无数次这样的梦,眼看着美人公子说他嵇临奚当是知己,眼看着一切就要往自己期冀的一面发展,皇帝却骤然出手棒打鸳鸯,让他怎一个心痛憎恨了得。
本就对皇帝不满的他,现下更是将对方拎到王相前面,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对方。
“殿下别难过。”嵇临奚忍不住伸出手,扶住了美人肩膀,若他身份再高些,还会把美人往自己怀中靠,但现在官职低微,也只能扶着。
“双鸟暂时离分,必有重逢之日。”虽心中痛极,他还是要安慰着同样不舍的心上人。
被他如此扶着肩膀,听他如此安慰,楚郁身形一僵,呼吸一窒,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片刻,他缓慢呼吸了口气,抬头微微笑着说:“嵇御史如此安慰,倒也不觉得这分离令人难捱了。”
他退了一步,想摆脱嵇临奚的手,不想自己后退了一步,嵇临奚便前行一步,见他略略受惊神色,嵇临奚才反应过来,忙松开手,请罪道:“殿下,是小臣逾矩了,抱歉,请殿下责罚。”
既是知己,楚郁怎么能责罚他呢,也只能轻言细语说无事。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里唯余静默。
嵇临奚是不会让心上人不自在的人,看美人扶在桌上的手,指节修长,莹白如玉,衬着月牙白的衣,已是目眩魂摇。
“殿下。”到底是别离将近,他忍不住顺着将那手捧在手中,人也顺势跪了下去,“你在边关,小臣在京城,可随时为你汇报王相动向,可小臣要如何将信递到你手上呢?”
这便是他此行目的。
就这么接受太子离宫,让他忍受一年两年的分别,怎么可能呢?
以卖王相的名义,来求得与心上人联系不断之机。
“这……”楚郁迟疑。
“如今小臣在王相那里已经颇为得脸,昨日小人已经升迁为六品侍御史,被王相叫去,王相说为了制衡殿下势力,要扶持于小臣,想来等殿下回京之日,临奚在朝中已站稳脚跟,成王相器重之人,更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以利诱之,方为上计。
美人轻蹙眉头,片刻,露出动容神色,“好罢。”
楚郁看向云生,“云生,去把孤的信物取来。”
云生立刻去取了。
“殿下。”
那是一块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