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楚郁从床榻上醒来,浑身湿汗,他撑在床上,漆黑柔软的发丝如墨一样散在身后,又有丝丝缕缕顺着他的肩膀垂下,发尖扫在被上。
他面颊是红的,撑着床的手臂也是红的,那双眼更是如下了一场细雨一般,湿润含着水汽,也含着怒气。
缓过来后,楚郁深呼吸一口气,赤脚下了床榻,打开殿里的抽屉抓出那个放着簪子的盒子,又要去外面将那株天水花伙同一起扔掉,殿门打开,外面下着春雨,风一吹,凉得他后退两步,人也慢慢清醒了过来。
自己在做什么……
他慢慢平静下来,听到声音的陈德顺连忙从殿中走出来,“殿下?”他看到楚郁手里拿着的盒子。
楚郁侧头望陈德顺,有一些春雨飘到他的眼睫上,他身量修长,单薄的里衣套在身上,没有什么表情的神情让他此时显得有几分冷漠的可怜。
“回去继续睡吧,陈公公,孤无事。”
陈德顺过来关上殿门,放心回自己的小房间里睡觉了,楚郁赤足来到由一串红绳挂着的铜铃前,他蹲下身,盒子随意扔在一边,心烦意乱地勾着下方的绳带,听着那让人心烦意乱的铃铛声,忽然紧抿住唇瓣。
嵇临奚一定、绝对,把他帕子藏起来了。
那个混蛋。
无耻下流不知廉耻的混蛋。
他的梦,亦绝对和嵇临奚逃脱不了干系。
第99章 (二更)
翌日天未明,嵇临奚好生收拾打扮,清理了在边关的风尘气,穿着官服去了宫中准备上朝。他现在地位到底是不一般了,一个六品小官,也能引来不少人打招呼。
生了一条灵巧舌头的他游刃有余地与搭话的官员交谈,既不谄媚也不冷漠清高,一副甚好交好的君子风姿,但一想着他之前弹劾人时奏本里的大胆言辞,就让人忍不住嘴角一抽,最后也只能将一切都归于可能是人的一点奇怪癖好。
这世界上,谁人在世多多少少没有点特殊的癖好在身呢?
日升,钟声敲响。
没有人打扰的嵇临奚站在朝臣队伍的最末尾,终于能窥间最前方身着金色朝服的太子。屏风后面的皇帝先是称赞了太子边关一行立的功劳,又将他叫出去,夸了他一番。
“嵇御史能在边关舍身救太子,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嵇临奚跪在地上,拱手道:“臣只是尽臣护卫皇室血脉的本份罢了,当不得陛下夸赞。”
“这臣子本分,也不是人人尽得,朝廷里,只怕许多官员早已经忘记自己应该尽的本分。”皇帝是欣赏极了他,与欣赏沈闻致一般,两人皆才能出众,虽性格天差地别,但都是忠心之人,甚至他更喜欢嵇临奚,沈闻致到底是清正之人,有时候难免令人厌烦,但嵇临奚却是揣摩人心迎合上面能力也不失的主,没有哪个君主会不喜欢这样的臣子。
虽是王相的人,不过只要自己想,嵇临奚亦可以是自己的人。
也是有枕头风在前,自己又欣赏对方,楚景大手一挥,道:“嵇临奚护送军粮一行,尽职尽责,辅佐太子保住军粮应对西辽敌军,又有救太子的功劳在身,正巧,御史台不是还缺一个御史丞吗?传朕的令下去,即——升嵇临奚为御史丞。”
朝堂之中,就连王相脸色都变了变。
短短时间里就升到御史丞,自己当初升迁也没这么快的。
嵇临奚大喜,连忙跪地拜谢。
“多谢陛下——”
楚郁垂目,看着他跪在地上的衣摆,还有衣摆上的青色发带,忽地别开视线。
……
御史台本应有两位御史中丞,一位御史中丞,一位御史丞,两位都是御史大夫的副手,只原本御史台的事务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两个人忙得过来,就一直空置了好几年,嵇临奚正赶了巧,顶了这个位置。
下了朝后,众官员都来对嵇临奚道贺。
“恭喜啊恭喜,嵇大人。”
“这么快升官,除了开国第一代,还没有第二人。”
“嵇大人,得陛下赏识,你可是前途无量啊。”
……
六皇子楚绥也是走了过来,对他道喜。
嵇临奚哪管什么酸言酸语,阴阳怪气,一一拱手谦逊回应,面对六皇子的恭贺,更是恭敬至极,显然让楚绥很是满意。
等了许久,嵇临奚都没等到太子过来,只视线在周围寻了一圈,已经没能看到太子身影。
那边关短短的相伴,就如梦一般。
这种落差感让他心中有失落,却也没失落太久,他认为是自己爬得还不够高,权与钱还不够,于是坐着马车回到府邸后,就开始思索自己要怎么继续再往上面爬。
自己已经从七品官升到五品官,只还在御史台里打转,况且上面的御史大夫乃三品大官,想在御史台里再往上爬是绝不可能的事,下一步得去往六部才行,差一点,转迁为同为五品的员外郎再立功往上爬,好一点,升为四品郎中再立功往上爬,若是立了天大的功劳,便能直接以侍郎的身份进入六部。
嵇临奚心知御史台权力再怎么大也是外权,这种权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散,只有六部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权力核心,倘若自己进入六部,尤其是吏部或者户部,才算是权握在手。
就在他思索六部官员,尤其是吏部和户部谁最适合被自己拉下来踩在脚底爬上去时,下人走了进来,说府外来了一个人,有一封信要交给他。
“什么信?”他不以为意地伸出手,信一打开,发现是安妃派人送来的,让他去之前的酒楼里。
嵇临奚去了。
一段时日不见,安妃依旧温婉美貌依旧,行了礼后,她没让嵇临奚起身,而是开口问:“听说嵇御史,不,现在该叫你御史丞大人了,御史丞大人在边关帮助了太子?”
“本宫在皇上耳边吹枕头风助你上位,可不是让你去帮助太子的。”
听出安妃话中阴森之意,嵇临奚忙将对王相的措辞修修改改,对安妃说了一遍。
“小臣对相爷,对陛下,对娘娘都是十分真心啊,怎么会背叛娘娘呢?”这所谓的真心嘛,当然是万万分之十了。
安妃缓了面色,却也没让嵇临奚起来,而是问了一句,“御史丞大人对相爷、陛下、对本宫都是真心的忠心,可若只能挑一人忠心,御史丞大人会选谁呢?”
这个问题还用回答吗,自然是太子了。
这样的回答,嵇临奚当然不能说出口。
他是何等聪慧的人,安妃这么一句话,就让他一瞬间意识到很多东西。看来王相和安妃的合作并不稳固,就连安妃与皇帝之间,也并非那么契合。
嵇临奚并不意外。有句话叫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君子和君子聚在一起,双方皆是品性高洁之辈,自是好上加好,可小人和小人聚在一起,小人口是心非,两面三刀,阴险狡诈,迟早会在背后捅人刀子,就连他自己也不是这样的小人么。
眼珠微转,他抬起头来,露出为难神色,“娘娘的意思是……”
“御史丞大人,你应当明白本宫的意思。”
嵇临奚佯装挣扎,而后拜服道:“若只能真心效忠一人,为下官前途着想,下官更属意六皇子。”
安妃满意地勾起唇瓣。
“嵇大人,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的。”她说。
“既然如此……”她适才已经听到嵇临奚说王相让他靠近太子,她也乐见其成,若嵇临奚真能成为太子皇后看中之人,在最后一刻,嵇临奚的骤然倒戈,定能给皇后重重一击。“王相交代的差事,你就先好好办着吧。”
若真成功,想到皇后落魄时得知真相的惨状,安妃忍不住畅快地扬眉。
真有那一日的话,她一定会报复回锦绣宫公冶宁的羞辱之仇,再狠狠嘲讽公冶宁,说这就是她公冶宁不顾念旧情的下场。
假如当初公冶宁没有狠下心,她端坐皇后之位,自己受尽宠爱,两人联手,后宫之中还有谁是她们的对手,太子也会顺顺利利登基,自己不会逼着绥儿去抢,反而要让绥儿相助太子。就像在宫中之前有一段时间两人勉强算和好,绥儿与太子之间,不也是相处和睦的兄弟吗?可公冶宁偏偏要如此绝情,才造就今天一切,她就是要让公冶宁悔不当初,如此才能方觉圆满。
……
能被升官的,不止嵇临奚。
第二日早朝,皇后一派的官员谏言太子边关立了功劳,足以见太子之能,为陇朝未来考虑,可让太子参与进朝政,早做培养,正巧去年今年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官员们已经忙不过来。
若是换在往年,皇帝肉眼可见的康健时,绝不会有朝臣提出这样的胆大言辞,在他身体还算健壮时,百官连太子都不会提两句,更别说让太子参政。
但去年到今年,皇帝做过的失误决策不少,而他们也明显看出皇帝的有心无力,身负有疾,否则不会拿屏风挡着,不让朝臣瞻仰圣容。
皇后一派的官员要让太子有实权,六皇子一派的官员自然也想,只可惜眼下没有一个好的时机,他们若是贸然开口,反而会被皇后一派的官员攻讦,只得说太子之位已经足够尊贵,不用再担任什么官职,还有说为君儿子的,最重要的事是侍奉父君而不是争权夺利。
“行了,都别吵了。”
屏风后面,传来皇帝有些疲惫的声音,他这次竟然说:“如今朕身体欠佳,太子确实要早早接触朝政,只参与早朝是不太够。”
“今太子在边关有功,那京兆府尹不是也上年纪了吗,就令太子为京兆府尹,他在旁协助太子做事吧。”
“如此既能锻炼太子治国理政的能力,又能考察太子品性,也能让京兆府尹好好休息一番。”
“你们可满意了?”
原本还热烈争执的朝臣们一下闭口不言。
皇后一派的官员是大喜过望,六皇子一派官员则是目瞪口呆。
第100章 (三更)
在京城这样的重地,能在太子继位前让太子做京兆府尹的,都是对太子寄予厚望,皇后一派的官员本想着能令太子兼一个四品官员已是不错,没想到这一次皇帝如此大方,竟直接让太子任职京兆府尹,这和直接往太子手里送权有什么区别?
难道是陛下突然醒悟,觉得自己现在身体真的不行了,打算好好培养太子?
这样的疑惑在皇后一派的官员中脑中闪过,连忙跪地称赞皇帝贤明。
六皇子神色阴沉,攥紧袖下拳头,与他一派的官员面面相觑,神情也不怎么好,但很快皇帝又说:“既然事务太多,处理不过来,便让六皇子也跟着处理一些吧,太子为京兆府尹,六皇子为工部员外郎,还有其它皇子,若觉得自己能堪大任的,也可自行举荐。”
“不过都是临时任职,想好了再来。”
峰回路转,六皇子脸上亦是露出来一点喜色。
虽然只是一个工部员外郎,可确实也是六部中的官员,他是被父皇带在身边贴身教养的皇子,这份殊荣加身,令他这个工部员外郎与工部侍郎无异。
“儿臣拜谢父皇——”他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
太子与六皇子各自拥有了官职,也意味着不能再一直待在自己的宫里,而是要去往相应的官署上值。
朝臣们一时间都活动了起来,除了寥寥无几的几个中立派,剩下的都在为前程与家族奔波着。谁都想在风云万变的时候抓住那点风气借风腾飞,哪怕明知这风选错了,自己也会陷入死无葬身之地的绝境。
窗门推开,嗅着外面风雨将至的气息,嵇临奚感受到的只有一种愉悦感,而无半点恐慌。
他打开手中折扇,轻轻摇晃,一副君子文人的翩翩姿态,却只有那双眼睛,满是阴险狡猾。
“真好啊,这个天气。”他感慨着。
这个天气……好吗?
房中伺候他的管家看向窗外阴沉沉地天,半点察觉不出好来,只觉得这样天气令人心慌,下一刻,像是明白他心中的想法,嵇临奚折扇遮住脸,朝他看了过来,“这雨一下,枝头总有一些先开得最盛的花落了下来,那些还没开只冒了一点花苞的后花,不就有了抢占枝头的机会吗?”
一棵树只有那么点营养,先开的花占尽营养挤压后花,若先花不落,后花只能开一点春色而后迅速凋零,只有先花落了,后花才能汲取营养迅速成长,而后独占鳌头,尽展风光。
管家知道他言外有意,却不知道意在何处,连忙恭维:“大人英明。”
嵇临奚也不与他多解释,转而询问他府中池塘修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