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兔hetui
这还要说回一个月前——
夏夜蝉鸣虽聒噪,空气却还算清新。
一个身上沾满鲜血的人,就算真有本事跑远,林珏也有自信能顺着血腥味找到那人。
这个过程不会太久。
可他一路顺着血迹,拿出十成轻功来追,居然也追了那人足足半个时辰之久。
但这显然已经是那人的极限了。
看着血迹渐渐隐入一处宅院,林珏不由松了口气,为这场持久到让人心累的追赶即将结束而感到轻松。
他翻墙进了那处宅院,便听到不远处那男子痛苦的粗喘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咳嗽,显然已经体力不支。
林珏循着声音,却来到了宅院正门前,而那位粗喘着气的黑衣人,此刻正半蹲在地,以剑撑起半边身子,却一动不动。
林珏以为他晕了,朝前快走两步,那人却突然回过头来,双眼血红,眸光冷冽。
没想到他还能如此警觉,林珏只得停下脚步,朝他示意:“坦白从宽,兴许还能你一命。”
那黑衣人淡淡收回了目光,像是已经放弃抵抗。
林珏心下一喜,靠近那黑衣人时,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中正攥着一封信,字迹被血迹渗透,纸张变得皱皱巴巴。
他并没多想,只扯下腰间的绳索,准备将这狡猾而颇有韧性的贼人带回,那人却突然开口唤了他一声:“林珏。”
林珏顿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狼狈不堪,活像被鲜血洗透了一般的男人。
那男人颤抖着手,被染成血红的手,准确无误地扯下面罩,露出了裴牧的脸。
林珏几乎立刻便骂了起来:“我草你大爷。”
裴牧直直望着他,那双眼睛……草,那么熟悉的眼睛,怎么就他妈的没认出来!
他气得想翻白眼,可目光转向四周的院墙,又意识到这他妈就是裴远之的家,更为自己的愚不可及震撼不已。
“林珏。”裴牧咳出一口血来,似是有话要说。
林珏却根本不想听,他猛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而后便泄了气一般,轻声道:“走。”
看裴牧不为所动,林珏心中的气愤和恼怒几乎膨胀到了极点,他扯着嗓子喊道:“老子让你走,离开这他妈的上京,滚得远远的!!!”
“叶……”裴牧喘着粗气,哪怕用剑,此刻都难以支撑身形,但他还是强忍着吐血的欲望,问,“叶从南对他好吗?”
那时的林珏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牧。
正如此刻江清淮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珏。
就连下意识的反应都一模一样。
林珏也问裴牧:“问这个干什么?”
裴牧却冷笑了一声,将手中几乎已经被攥烂的信扔在地上,闭上眼睛,没头没脑地来了句:“罢了,原就是我拖累他。”
而后,他就身子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留下一堆烂摊子让林珏一个人收拾。
要不是那家伙中途醒了一些日子,强撑着精神写了好几封书信应付江清淮,林珏真不知道自己这些天该怎么过。
但此刻,这些书信显然已经无甚大用。
小皇帝要见裴牧。
小皇帝要见裴牧。
小皇帝要见裴牧!!!
这个念头在林珏心下滚了三滚,终于让他彻底泄气——
这乱得比毛线团还夸张的关系,还是他娘的让裴牧自己解决吧。
林珏也没有回答江清淮的问题,只皮笑肉不笑地撒谎道:“陛下亲自去说,裴牧肯定会答应的。”
江清淮不由眼前一亮:“那朕今晚就去见他。”
林珏也笑着回道:“臣以后终于不用当送信跑腿的小厮用了。”
江清淮明白他的意思了,又给了他两瓶伤药,附赠一个系统商店购入的药方:“这方子可接断肢,具体好处不用朕多说了吧。”
林珏又震惊又欢喜,几乎是迫不及待从江清淮手中将那方子抢了过来,展开看了一眼却是一脸懵逼:“陛下,臣……”
“看不懂让你们林府的军医看。”江清淮此刻却没有心思跟他详说,只站起身来赶客,“让他且先在死人身上试试,后面再有问题,随时来见朕。”
他轰走林珏,交代完小福子,换衣服,点传送,下一秒便来到裴牧家中。
只是敲门后久久得不到回应,打开系统界面又确定裴牧在家。
江清淮有点闹不明白:“裴牧在睡觉吗?他耳朵一向很好使的,开门也很快,怎么今天慢吞吞不过来?”
刚问完RMB为什么,门便被打开了。
来人却是裴关。
看见彼此,两人全都一愣,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裴关先反应过来,给江清淮让出位置,示意他进来:“我这几日休沐,在家。”
江清淮哦了一声:“裴牧在做饭吗?”
在他的认知中,裴牧赶不及来跟他开门的情况,似乎只有裴牧在做饭这一件事。
裴关却不明所以地哼了一声,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江清淮跟着他来到主院,问他在林家军感觉如何,又只得到裴关不明所以的一声哼。
江清淮被搞得不知所措,想加快步子去找裴牧,却先发现院中杂草丛生,凌乱不已。
他心下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撒开腿就往主屋跑,连门都顾不得敲,只一把推开,急匆匆地往里面闯:“裴牧!”
到了近前,却只看见赤裸的后背,劲瘦的腰肢,只好水灵灵地转了个弯,背对着裴牧:“不是故意的。”
“清淮。”裴牧撩起衣裳,慢吞吞地系腰带,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这么急做什么?”
听见他喊自己,江清淮回头看向他:“你换衣服干什么?”
“早上去清荷皂记了一趟,出了一身汗,回来刚洗过澡。”他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一句,又问江清淮,“吃过饭了吗?”
江清淮点点头又摇摇头,明摆着没听。
他只顾着凑上去盯裴牧:“你看着瘦了好多。”
裴牧垂下眸子,却躲开他目光:“那我们今日出去吃可好?”
江清淮没什么意见地点点头,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又神秘兮兮去拉裴牧,只是刚碰到他胳膊,裴牧却闷哼了一声。
江清淮立刻松开,脸色苍白起来:“裴牧……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回忆自己方才看到的情景,裴牧背上是没有新的伤痕,但胳膊却藏在衣服中,看不见大概,只稍微露出个肩头。
指不定伤就在……
江清淮突然上手,开始扒裴牧衣服:“你别动,给我看看。”
“清淮。”
裴牧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将手伸进胸口,感受到温软的触感划过肌肤,一瞬间僵在原地,羞恼地又叫了一声:“清淮!”
江清淮看也没看他,只顾着扯他衣裳,扯开胸口,又去扒袖子,才扒开一半,果然看见有一处裹着绷带,居然还丝丝渗着血。
他一下便停住动作,看着那处伤,死死咬着唇。
“清淮……”裴牧的声音软了下来,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声音带着几分无措,“我已经无碍。”
“去刺杀叶从南的,是你对不对?”
裴牧的心瞬间被刺痛。
他想起那天,江清淮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大理寺那天,他追着委屈的清淮,来到大理寺门口,却先看见他笑着朝叶从南走去。
还有那封信。
那封梅姨写的信,他们相谈甚欢,颇为亲密……他们……
“你心疼了?”裴牧几乎脱口而出。
嫉妒,无止境到疯狂的嫉妒,连着伤痛一并折磨了他数月。
他原以为自己早该和解了。
就如那晚下定的决心一样。
清淮说叶从南颇受皇帝赏识。既然清淮不肯跟他远走,执意要留在上京,自然还是选择叶从南更好。
他这样不清白的身世、满身的债要去讨,随时会置清淮于危险的人,就该默默消失,无声无息地死在角落。
本该是这样的。
但此刻他变了主意,看见江清淮,只看江清淮一眼,他就立刻变了主意——他是一坨烂泥,注定了死无全尸,死后被扔在郊外任风吹雨打,尸体发烂发臭,再下阿托地狱,受尽十八般酷刑,至死不能超生。
可就算他只是一坨烂泥,也总该让他吻一吻心上人的脚尖。
只是一个吻,他只要一个吻。
一个吻,就能让他死而……
“当然心疼了!”江清淮抬眼看他,眼圈已经红了大半。
他发现裴牧怔愣在原地,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忍不住笑了一声,笑了一声又一声,眼泪顺着笑声滑落,他表情怪异,神情癫狂,却又是那么楚楚可怜。
他受了委屈,天大的委屈。
裴牧忽而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他觉得此刻应该说些什么,诸如“日后不会再伤他”、“祝你们……”此类的话,可他张了张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像被强摁在水中,一切的呐喊和痛苦都只会被淹没,直到……他彻底溺毕。
“裴远之,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江清淮却在此刻开口了,他神情那样的冷淡,几乎是立刻,裴牧就明白——
清淮总会有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他下意识想逃避,只是朝后退了半步,却被江清淮死死拉住。
江清淮几乎在吼他:“你当我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了好玩吗?你以为我每次劝你,不要打打杀杀,不要受伤,要照顾好自己,全是客套话吗?我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你有什么东西能让我贪图?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啊,裴远之!”
“问我会不会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