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迪可
程柏渊与丁处舟听他不但以自己身家作保,连老丈人也搬出来,一时倒不好驳他这个面子,但眼下为时已晚,众人一拥而上,哪里是几句话能阻得住的。
丁处舟道:“既然如此,咱们信得过温大侠,能劝住一个是一个,总之不论那小子行迹如何,我与程前辈绝不伤他性命就是。”
温南楼心急火燎,道了声:“多谢。”便去将还未上山的人拦下。
丁处舟运起内力放声发喊,有人与他交好,听到便停下问他原委,还有些与他交情甚浅或只听过他名头的不愿放过机会,仍充耳不闻,只盼能教自己亲手杀了仇人之子。
宁承轻眼见一片混乱,慨叹这雨来得不是时候,再晚片刻,温南楼或许就能止住众人,可天有不测风云,自然之威又岂是人力所能左右。
萧尽一马当先,拒霜舞得如同一片光屏,将雨雾中刺来的刀剑暗器全都挡在身前,叮当之声犹如落珠。他心知身后的段云山与宁承轻全靠自己开路才有机会逃脱,哪敢放松半点,长刀狂舞之下,肩上剑伤又再撕裂,鲜血被骤雨一冲,淌了半身,却因穿着黑衣并不显眼。
这时,一个巨大身影冲破雨幕扑来,那人手中并无兵刃,两个醋钵大的拳头连环挥击,丝毫不惧刀刃砍伤。这人正是破军神拳赵归义,萧尽在镇外林子里见过他,只知他姓赵,并不知来历。他见这人拳风如巨浪般扑来,乃至拳风将四周雨滴激荡而起,犹如一片暗器袭面,又是一阵叮叮当当,全击在自己的长刀上。
萧尽知道他厉害,不敢大意,避开拳风转身借力,刀身回旋横扫赵归义腰间,目光一瞥,又见另一边有人围堵,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萧尽生怕被这几人堵住去路后再难突破,趁他们尚未将路封死,拒霜挑起,使一招“八方风雨”,刀光点点也如暴雨一般落在众人身上。他出刀极快,以至一圈之下人人都觉得刀刃要落在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均退开一步。
萧尽矮身躲过赵归义倒山倾海的拳风,举刀对准退得最快的那人一刀劈去。那人本就心怯,眼见这么多人,萧尽却只挑自己出刀,心想可不做那倒霉鬼,立刻再往后退。
萧尽料他不敢和自己交手,跟着一招“昂首天外”,刀身平出斜上一挑,将人墙撕开道缺口。他出刀后往右一闪,段云山踏步上前,呼一拳打出,是他看家的冲云拳中最猛一招“穿云裂石”。这一拳击出,刚柔并济,精妙至极,拳风所到之处,风转雨斜,人仰马翻。段云山趁此空隙,背着宁承轻自众人围攻下冲了出去。
萧尽见赵归义又再双拳攻到,举刀一挡,为段、宁二人断后。赵归义一拳打在拒霜刀身,若是寻常刀剑,受这一拳早已寸寸断裂,可拒霜实乃绝世宝刀,刀身微微一曲丝毫无损。赵归义原想折了他兵刃,再将他重伤便可拿下,谁知这一拳无功而返。
萧尽趁他愣神,舞刀如风,横砍直劈,势不可挡,但见雨水中点点鲜血,四周围拢上来的人受伤不少。萧尽见众人围攻之势有所松懈,也不恋战,转身往段云山与宁承轻所去之处飞奔。
赵归义号称“破军神拳”,艺成以来虽不说百战不败,但也鲜少遇到敌手,今日被一个无名小卒接连两次拳掌落空,脸上实在过不去,见萧尽往山下飞奔,哪肯放过,双足一点就要去追。
萧尽耳边轰轰然全是暴雨声响,头顶又是电光雷鸣,待到拳风近身才惊觉赵归义仍在紧追不舍,忙转身抬手,将一把石子全数向后扔去。
赵归义不防他突施暗器,但也反应迅捷,侧身避过。萧尽得了这一缓,又再往前掠出丈许。赵归义看出他无心交手,只想遁逃,便以为方才两招是巧合运气,哪能容他就此逃走,大喝一声,猱身再上。
萧尽第三次见他扑来,心知此人极为自负难缠,若不能让他心服口服,便难全身而退,于是刹住脚步,回身站定。
赵归义本在急追,忽见他拧身回步,抽刀相对,心里也是一惊,可毕竟江湖上得享盛名,对敌经验极丰,于各门各派名家刀法了然于心,立刻双拳一抬攻去。
萧尽正等他攻来,左手将脸上雨水一抹,右手长刀当胸直刺,长驱直入。赵归义空手对敌,但见萧尽对拳来丝毫不躲,反而挺刀直刺,这等战法,非是艺精神通,武功远高于对手,便是不顾性命同归于尽。赵归义不信萧尽年纪轻轻能有胜过自己的刀法武艺,因此认定他年少气盛,恼怒发狠,因此反而不与他硬碰。萧尽手腕转动,刀势改刺为撩,刀尖顺势对准赵归义咽喉。他变招之间,攻势竟然不减,赵归义退无可退,身后已是山石悬空处,虽掉下也不至受伤,却十分丢脸,于是不往后退,双拳变爪,徒手去抓刀刃。谁想萧尽这一撩刀未尽还有变化,侧身斜行,刀头往右偏了几寸,刷一下在赵归义左耳上划了一道血口。
赵归义只觉耳根一阵剧痛,萧尽的刀尖贴在他脸颊旁,虽受伤不重,心中的震撼却无与伦比。萧尽这刀看似只一招,但出招后一连三变,心志、刀法、内力、应敌机巧皆属上乘,可说精妙至极,哪里是无名小辈凭运气使出来的招式。赵归义平生遇到的对手不少,如此惊险却是头一遭,心想他手腕再用力偏些,别说耳朵,我这颗脑袋也要瞬间落地,不由面如死灰,愣怔当场。
萧尽将三种刀法融为一招,一击得手,心中也称一声侥幸。他见赵归义眼中惊惧之色一闪而过,知道这一招已将他吓住,再要杀人倒也不必,但为防他再卷土重来,长刀不收,抬起一脚朝他胸腹踢去。赵归义本无退路,又心神不定,被萧尽长刀架住,一时失防,竟被他踢下山去。
第五十四章 峭壁飞峰断生机
大雨滂沱,众人见赵归义如此高手被萧尽一刀制住毫无还手之力,尽皆失色。试想眼下温南楼、丁处舟、程柏渊等都在山下,若连赵归义都一招落败,还有谁是他对手。
萧尽想的却是这么多人一拥而上,仅靠自己一人无论如何不能全胜,此刻万万不能恋战,一招得手,立刻返身而去。
他长刀染血,在雷光电闪间熠熠生辉,众人都不敢阻拦,眼睁睁瞧着他飞身离开。
萧尽正自庆幸,忽听一声霹雳,耳边隆隆震响,心道这雷当真惊天动地。谁知轰鸣声越来越近,伴着身后无数惊呼。他回头一望,见山上岩石挟着树木如刀切豆腐般斜斜滑落,泥石翻滚,轰然巨响。下方众人见状也是惊骇万状,各自展开轻功四散奔逃,可人哪及得上山崩地裂快,十数人中倒有一半被泥石卷住,片刻已不见踪影。
萧尽不敢再看,抬头往前一扫,远远瞧见段云山与宁承轻的身影,急忙追赶。他跑得快,身后滚滚泥流更快,竟似整座山坍塌下来。
萧尽竭尽全力,忽见段云山背着宁承轻往一处悬崖奔去,虽有不解,但也紧随而至。
段云山奔到悬崖边,抬头一望对面山壁,见一棵大树牢牢攀住山岩,若能飞身过去便可躲过身后泥石倾泻。可他背着一个人,四五丈裂隙,实无万分把握能一跃而过。
段云山心中纠结的并非自己的生死,而是不能带着宁承轻冒这个险,然而身后泥石转眼就到,沿来时路往山下跑已是不及,唯有险中求生才是唯一生路。
萧尽见他在悬崖边踟蹰不前,立刻明白他的心思,脚尖借力在山石上一蹬,纵身飞跃往悬崖对面的山壁掠去,身在半空大喊一声:“段大哥。”
段云山心中一喜,见萧尽一跃之下已稳稳落在那棵大树上,有他接应,原本七成把握便有了十成。
萧尽将拒霜咬在嘴里,一只手牢牢勾住树干,另一只手伸出等着。段云山将宁承轻抱紧,后退两步双腿发力,忽地拔地而起往前猛冲。他轻功一展,瞬时人已在裂隙半空,正要伸手去拉萧尽,却觉脚踝一紧,前冲之势顿时受阻。
萧尽见有一个人影以绳鞭卷住段云山右脚,原来是个使鞭子的眼看要被泥石卷去,一瞧段云山飞跃而起,竟想卷住他借力逃生。
段云山被他猛然一扯,已知不好,见萧尽伸出的手近在眼前,心一横,双手托着宁承轻往他手里一送,便要放手。萧尽抓住宁承轻,将他挟在臂弯,宁承轻却死死抓住段云山的肩头不肯松手。如此两向用力绷得笔直,萧尽身后的树枝咯嘞一声,再僵持片刻,难保四人全要滚下山去。
段云山向宁承轻瞧了一眼,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伸指将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臂穴道点住,宁承轻手指骤然无力,再也抓不住他,顿时浑身冰凉,颤声喊道:“师兄,师兄!”
萧尽又惊又痛,宁承轻哪怕被毒蛇咬中立即要死也不曾如此失态,此时竟不顾一切伸另一只手要再去抓段云山。奈何空中无处凭力,用鞭那人已被山泥淹没,泥石犹如瀑布般沿着峭壁滚下山谷,段云山解不开脚上缠绕,被卷在其中转眼没了人影。
宁承轻仍在嘶声大喊“师兄”,萧尽生怕树枝断了,非但自己与宁承轻命丧于此,且辜负段云山一片赤诚相救之心,忙将人死死揽住,冒险蹬跃。只听脚下树枝一片断裂声响,他窜上山壁攀住石缝不断游走。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谁也料想不到,两人心中均是如雷巨震,难言滋味。
萧尽单手攀山十分艰难,又恰好吃力在受伤的肩膀,抬头遥望,茫茫绝壁,哪里能找到生路。暴雨仍没有渐小止歇痕迹,这边山上亦有随时崩塌的可能,萧尽揽着宁承轻,只觉他没有丝毫动静,心中一急低头去看,见他双目失神,兀自望着脚下万丈深渊寻找段云山的下落,不由也是一样心如刀割,心想与其冒雨往上攀爬,不如下山瞧瞧,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打定主意,便小心翼翼寻找容足之处。天雨石滑,萧尽冒了极大危险,几次差点失足摔下,全凭一股勇力执念才有惊无险横越险峡,终于落到一个略宽的石台,勉强可供避雨,虽也有被泥石冲没的危险,可如此狂风暴雨之下,萧尽也精疲力尽,无力再往别处,暂且在此歇一歇。
一落地,宁承轻先扑到崖边往下望去,见谷中一片遮天蔽日似的黑雾翻翻滚滚,哪里还能瞧得见人影。萧尽怕他失手滑下,将他抱住拖进山缝。宁承轻死死抓住山石,萧尽见他如此便不敢用力,怕伤到他,想要劝解却也满心悲恸,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
暴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山洪下泻,沿途不知淹没多少村庄山镇。萧尽与宁承轻被困山间,不得上下,山雨淋漓,又冷又饿。到第二日午时,雨势方才渐弱,宁承轻除了段云山跌落山崖时叫了两声师兄之外,再没说过一句话。
萧尽忍不住道:“段大哥武艺高强,轻功了得,或许……或许恰巧有落脚之处,让他逃过一劫。等雨停了,咱们下去找他,总要将他找到才是。”
宁承轻不语,却是疲累已极蜷在山缝边睡去。萧尽怕他着凉,脱了自己外衣给他,但二人里里外外早就湿透,盖在身上也无用。萧尽叹了口气,只能挪到宁承轻身旁,稍稍依偎,借自己体温互相取暖。
他心里犯愁,不知如何是好,若雨再多下几日,困在这里就要活活饿死,实在不行,冒险也要去寻找出路,只是山上岩石湿滑难走,需得处处留神,万分小心才不至坠崖丧命。
萧尽低头瞧着宁承轻,见他面颊一片濡湿,不知是雨还是泪,看着看着,情不自禁轻轻伸手替他擦干。萧尽守了他许久,宁承轻只是不醒。又过几个时辰,原本渐弱的山雨竟又再大起来,比之前还要更猛烈。
萧尽忧虑更甚,打坐运功驱寒,将自己里外衣服蒸得干了,与宁承轻换上,又将他挪到淋不到雨的去处,自己探身到峭壁外向上仰望。
暴雨之中仍有山石滚落,上下左右丈尺之内皆无容足之处。若只萧尽一个人,或许还能勉强以轻功纵跃滑下山壁,可带上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却是绝无可能。
萧尽心想着去哪里找些吃的,否则如此下去定要饿死。可如此狂风骤雨,早将山中飞鸟走兽全都惊走,他又打量自己所在之处,山缝裂隙狭小,勉强容人,略莫估算距山顶少说有百余丈,要想挖穿怕是得到山那一头去。萧尽别无他法可想,拿了青渊刀柄在山壁敲敲打打,却无丝毫作用,只得作罢。
当天夜里,他被一声霹雳惊醒,见洞外泼雨如倾,一惊之下忙将宁承轻揽在怀中,只觉他浑身冰凉不住发抖。洞外轰然巨响,一块半人高的岩石自山顶滚落,声势浩大,如天威震怒,惊心动魄。萧尽不住祈祷,只盼老天快些放晴,散去阴霾,然而山雨淅淅沥沥,直到天亮方才止息。
萧尽见宁承轻仍未醒来,不知如何是好。往日他独来独往,凡事无需多虑,因而十分果断,与宁承轻相遇后事事由他作主,自己不必操心,遇到这等生死大事,一旦失策连累两人性命,反倒忐忑犹豫起来。
暴雨虽已停歇,山石仍湿滑无比,萧尽又再瞧了一次,方才滚下的山石将这一面山壁上的树木岩石扫得干干净净,更无可走之路,心中七上八下,悲凉之情难以自抑。
宁承轻原本体弱,淋了一日一夜的雨,又睡在这不能遮风的狭洞中,受了风寒发起烧来。可这日早上他醒后坐起,不言不语,望着山下濛濛浓雾发呆,萧尽与他说话他也不答。
好在天晴后,日头升起,虽山风呼啸,却也略有暖意。
萧尽坐在洞口,想以石子射杀飞鸟,虽也射中几只,但鸟儿从半空跌落,直掉进万丈深渊,又哪里能接得到。再过一夜,他想绝不能如此下去,便爬出山缝,用青渊凿壁,想效仿程柏渊爬上宁家后山峭壁。但程柏渊有备而来,自有合用的开凿器具,青渊虽是宝刃却难凿山劈石,费了好大功夫,才凿出几个小小缺口。萧尽见右边山壁上有一处凸起的岩石,不知能否落脚,便往那边慢慢凿去,好不容易爬到,那凸起的岩石上却另有一片陡坡,并无可立可走之处。
他失望以极,再原路返回,往下瞧着一片茫茫深雾。回到洞里,宁承轻正倚着石壁昏睡,萧尽摸他额头烧得厉害,心想他心痛师兄遇难,又受寒生病,再没东西吃可十分凶险,找不到出路,倒是找些能果腹的食物要紧。
他虽精疲力尽,可想到此时二人生死只能靠他,便打起精神再去寻路。这回另择一个方向,半路遇到石缝中一棵刚发芽抽枝的小树,树上嫩叶翠绿,阳光下闪闪发亮,萧尽摘了几把揣在怀里,可惜不是果树,没有果子可摘。他将附近山缝中的树枝嫩草拔了个干净,回到洞里拿衣服垫着放在地上,先自己尝了几片无毒才放心。
宁承轻醒来见地上放着一堆树叶,似乎有些不解。萧尽见他醒了,十分欣喜道:“这里没有吃的,我摘了些树叶,虽吃不饱,好歹能多撑几天,等我再去找路。”
萧尽想他没了师兄,心中悲痛,一时难以振作,甚或萌生死念也未可知。但宁承轻听了他的话,却伸手捡起一片树叶塞进嘴里,默默无语,慢慢咀嚼。
萧尽知道他平日吃穿讲究,如今却和自己在这里嚼树叶喝雨水,不禁心疼。宁承轻反倒不以为意,吃了一片又拿一片,片刻已将地上嫩叶嚼着吃下一小半。
萧尽见他还能吃得下东西,稍感喜慰,顾念他想着段云山心中悲伤,因此只偷偷相看,并不出声烦扰。
他不说话,宁承轻却忽而问道:“你有没有闻见这山缝里有些酒味?”
第五十五章 鸣鸟啼猿绝行处
萧尽方才在山壁敲敲打打,未能找到出路,也没觉察什么异味。此刻听宁承轻一说才看见石缝角落有些湿泥,抓起一把闻了闻,果然是股酸腐酒气,另有几颗石子似的东西,拿到亮处一瞧,是些果核。
宁承轻道:“有烂了的果子在这,想必有猿猴松鼠出入,只是果子烂了许久,不知道它们还回不回来。”
萧尽见他说话并无异样,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大半,道:“你发了烧多歇一歇,我找到路就带你出去。”
宁承轻道:“你自己去吧,带了我,咱们两个都活不了。”萧尽道:“我不要,我若独自一个活了,又对得起谁?”
宁承轻道:“谁说要你独个活,我让你找到出路先去,带了绳索石凿回来救我。难道你还能背着我爬上山不成?”萧尽想想,确是如此,就道:“那好,我要能出去,最多半日立刻回来,只是我这两日爬出洞外前后左右都瞧了一遍,实在没有能落脚的路可走,只能慢慢用刀凿壁,要能找到些藤蔓编成绳子或许就能爬到更底下去。”
宁承轻沉默良久,忽道:“我三岁识字,自诩知天晓地,智计无双,瞧不起别人,总以为胜券在握,游刃有余。谁想天意难测,一场暴雨连累师兄生死不明,害人害己都是我自作聪明的缘故。”
萧尽与他相识以来,只见他事事成竹在胸,从未说过如此自责的话,“害人害己、自作聪明”八个字更说得悔恨交加,不由又担心起来。
宁承轻道:“或许天意如此,要我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反躬自省……可是,又为什么留你在这?”萧尽道:“那也许是……天意要你反省后,再让我带你出去。可谓,嗯,天无绝人之路,你说是不是?”
他起先说得迟疑,越说却越顺,似是将自己也说得信了。宁承轻原本心中悲戚,又烧得有气无力,听了他这聊以自慰遣怀的话,却浅浅露出些许笑容。
萧尽见他面色潮红,裹着衣服不住发抖,便知他病得不轻,心想前些日子自己病了还有他深夜去山里冒险采药,如今换他生病,自己却束手无策。宁承轻道:“我睡一会儿,醒来就好了,你别吵我。”
萧尽点头答应,坐在他身旁守候。
这一晚当真度日如年,宁承轻一睡下去只昏昏沉沉地不醒,半夜迷迷糊糊喊“师兄,师兄”,喊了一会儿又喊“娘”。萧尽听得心头绞痛,又想自己从小不知父母在哪,与段云山相处时日虽不甚久,但他亲厚待己如兄长一般,一旦失去好似至亲离别,不由一阵心酸。
宁承轻喊了一阵,渐渐昏睡过去没了动静。萧尽胆战心惊,想碰他鼻息,又怕他真的活不成了,不住以真气注入他身体,助他抵挡寒意恢复神志。
天快亮时,萧尽一夜疲惫,渐渐抵不住睡意,靠着山壁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忽觉有人拽他腰带,伸手一摸,却是只毛绒绒的小手。
萧尽一惊,以为做梦,忙撑着眼皮睁开双眼往腰间一看,竟是只金毛小猴儿,正伸着爪子,在偷拽他腰上挂的青渊刀。
萧尽在山缝间坐了几日,除宁承轻外久未见生灵,忽然与这伶俐活络的小猴子四目一对,顿觉可爱异常,忍不住开口对它说话道:“你要这刀做什么,这可不能给你。”
小猴儿见他醒来,原本警觉后退,但瞧他并无伤害自己之意,便又大胆起来,伸着爪子抓住青渊刀鞘不放。
萧尽向来珍爱这柄宁承轻给他的短刀,那是绝不能丢的,想着还有什么能给这小猴儿,诱它放手,于是伸手到怀中摸了摸,摸出几枚铜钱,便给了那猴儿一枚。
小猴儿不分好坏,果然松手接了铜钱,转身跳出洞外。萧尽忙探身去瞧,洞外山壁上却已不见小猴身影。他正觉奇怪,想等宁承轻醒后再去外面探探出路。
没过一会儿,那小猴又跑回来,拿了一枚果子放在他面前。
萧尽又惊又喜,心道这小猴也有灵性,竟知道礼尚往来。他捡起果子,是颗还未结成熟的梨子,小儿拳头大小,虽知其味必定酸涩,但总好过树叶,如此绝境下已是极为难得的果腹之物了。
萧尽见小猴儿还在洞外探头探脑,忙再给它一枚铜钱,小猴伸手要了去,过不多久果然又送来一个梨。萧尽喜不自禁,愈发在身上搜寻,想找些别的东西与它交换,渐渐将几枚铜钱都换了出去。
白天太阳一晒,宁承轻便觉好些,睁眼醒来见面前堆了五六个小梨,坐起来问:“这是哪来的?”
萧尽道:“有一只小猴儿,我给它铜钱,它便拿来一个梨给我,我身上已没钱了,你摸摸可还有么?”宁承轻道:“你一文钱买它一个果子,难道没想出去瞧瞧它是从哪一路来的?”
萧尽呐呐道:“我自然是瞧过的,这猴儿机灵,转眼去瞧时已不见了。”宁承轻道:“山壁陡峭,能转眼不见定然咫尺内就有通路,下回它再来,你定要仔细瞧个清楚。”
萧尽被他点醒,立刻后悔,心想自己只顾拿东西和这畜生换果子,瞧了一次再没想过近处有路,白白浪费许多机会。
过了一日,山上淅淅沥沥又下起雨,萧尽苦等那小猴儿,却再不见踪影。他心里着急,可下雨好歹有水可接,将前几日猴儿送来的梨都留给宁承轻,自己只喝水解渴,除此之外,每日打坐练功,重将那门玉清心经练起来,即便不饮不食也少感饥饿。
宁承轻的病好一日坏一日,有时醒来能吃东西,有时又整日昏睡。萧尽只提着一颗心,生怕一不留意他便不成了,不管白天黑夜都紧握他手。
这日一早,山中啾啾鸟鸣,萧尽睁眼见宁承轻醒了,正痴痴望着远处发呆。远山苍翠,雨润烟晕,山峰极为秀丽挺拔,并未因暴雨泥流而破坏。萧尽看了一眼,也觉天地自然,人力无可匹敌,茫茫世界,大千无垠,愈发显得自我渺小以极。
他看了一会儿,低头瞧瞧地上还剩一个果子,劝宁承轻吃了。
宁承轻道:“你吃吧,我不饿了。”萧尽道:“我也不饿,你不吃就留着好了。”宁承轻道:“那小猴还没有来,怕是知道你没钱给它了。”萧尽心想他还有心开玩笑,总是好事,便也和他说笑道:“我的钱花完了,它再来便只能拿刀作抵押,等日后取了钱再回来赎。”宁承轻道:“不过是把刀,命丢了,有刀又有什么用?”萧尽道:“这是你家传宝刀,丢了别的还好,丢了刀不行。”
宁承轻道:“那你丢了命呢?”萧尽道:“当日在灵器山庄,夏少庄主曾说好刀名剑乃生死之友,岂可轻易丢弃,自然是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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