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花藏刀 第25章

作者:迪可 标签: 古代架空

宁承轻笑了笑道:“那谁丢了命,你才肯弃刀?”萧尽一愣,不知如何作答,在他心里,宁承轻岂止比刀剑重要,早已是真正的生死挚友,患难之交,可要当他面说出名字又觉不妥,只得闭口不言。二人正各怀心事,忽听一阵吱哇声,从洞口伸进一只小小毛手。

萧尽大喜过望,果然是那小猴儿见雨停了又来玩闹。它来了数次,与萧尽早已熟稔,便不惧怕,一手勾着山壁荡进洞里,扯着他衣服翻找玩物。

萧尽摸了几遍身上也没再找到能给的东西,无奈之下只能去瞧宁承轻,盼望他能摸出几个小钱。

宁承轻第一次见这小猴,见它圆脸猴腮,一双眼睛滚圆明亮,果然比别的野猴可爱。小猴儿翻完萧尽衣衫,没找到什么,又来翻他身上,宁承轻伸手到颈边,从衣服里拽出一条红绳挂着的小玉佩。萧尽自清风客栈柳廷等人手里救出他时就曾见过这枚玉佩,只是当时情急,又是生死之际,哪有闲心留意。此刻宁承轻自己拿出来,萧尽低头去看,那玉佩小巧玲珑,晶莹剔透,雕工更是极为精致,凝神一瞧,雕的是月中楼台,其间桂树银蟾、素娥玉兔无一不全,当真巧夺天工,世所罕见。萧尽心念一动,忽想,他说过宁夫人闺名叫朱楼月,想来这是他亡母留给他的遗物,正要阻拦,宁承轻已毫不犹豫递去给了那小猴儿。

宁承轻道:“你去洞边守着,它要出去就想法跟上,跟不住也瞧清它去的方向。”萧尽忙答应,探身在山缝边相候。

那小猴儿得了玉佩十分高兴,吱吱喳喳拿在爪中玩了好一阵,随后咬在嘴里,转身往洞外攀去。萧尽忙抬头看,见小猴身小体轻,三蹦两窜已越过他不凿山壁绝难攀上的石缝山岩,转眼又不见了。这回萧尽好歹瞧清它去了哪,又好在前几日已在峭壁凿出几个缺口,立刻提起青渊往那小猴儿遁隐的方向追。

当初萧尽上下寻路时,因山石遮挡,往上一瞧绝壁千尺,往下一望深渊万丈,又不敢去得太远,便觉四周都无出路。这时眼见小猴离去,一心一意往上攀爬,果然越过一块微微凸起的岩石后,眼前出现一道巴掌宽的山缝。萧尽爬上后侧身一量,只觉缝隙十分狭窄,那小猴身量不过一两岁的小儿,自然能轻易通过,自己要走却有些为难。

他想既然已找到出路,也不急在一时,先回去告诉宁承轻一声。随后回到山洞,将山缝所在说了一遍,宁承轻听了道:“石缝后必有出路,且是个山谷,你说这猴儿每回拿了铜钱去,片刻便送回山梨,果树定然就在近处。”

萧尽道:“只是山缝狭窄,不知人能不能过得去。”宁承轻道:“只要你脑袋能过,身子便容易,但若难以挤入,千万不可强行,以免进退两难。”萧尽道:“我脱了外衣,打成背带将你背在身上,咱们一起上去。”

宁承轻却道:“你先去,若是不成也不必白费这力气。”

萧尽虽觉有理,又有些放不下心,宁承轻叫他尽管去,不用担心。

第五十六章 幽草新花林壑间

萧尽见宁承轻精神尚好,心想此刻不是婆婆妈妈,恋念不舍的时候,便带上青渊用以凿壁,留下拒霜给宁承轻防身。

他探身出洞,小心游上绝壁,仗着轻功往岩石上攀爬,又再回到方才那条山缝边,侧身试了试,入口极窄,鼻尖竟要与山壁相触。萧尽微微侧首,目光往脚下一瞥,只觉下方似乎还宽敞些,可要蹲身而下,膝盖又将山壁顶住不能活动。他想宁承轻说只要脑袋能过,身子便容易,于是就这样慢慢往石缝中挪动,好在稍走一段,缝隙渐宽,挪得也不那么局促。

萧尽略松一口气,再走两三丈远,山势渐陡,行走更不易,需手脚并用才能爬上,沿途许多爪印,显是那小猴儿留下的。

萧尽爬到尽头,有徐徐清风吹来,鸟鸣婉转,猿声吱喳,洞外果然是片山谷,扑鼻而来一阵花草清香,连日风雨将树上果子打落许多,滚在地上香甜扑鼻。萧尽见那小猴悬在一棵桃树上摘果,树边还有大猴揽着猴崽捉虱梳毛。

小猴儿见萧尽来到,吱吱叫着,揣了个大桃,连蹦带跳跑到面前,将桃塞给他。萧尽心知它是回来采果子换那玉佩,心想如今已柳暗花明、绝处逢生,何须再以物易物,若能将玉佩要回就好了。

小猴儿见他不接桃子,急得抓耳挠腮,护着玉佩怕他抢夺。萧尽见一个小小畜生如此有来有往,也忍不住笑起来,忽然释然,心想宁承轻拿出这玉佩时便已决心断舍,自己又何必念念不忘替他讨回,于是接过桃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小猴儿给了果子,也十分喜欢,抱着玉佩一溜儿跑远了。

萧尽已知山缝之外别有洞天,急着要回去告诉宁承轻,顺手摘了几个果子揣在怀里,原路回返。谁知走到山缝入口极窄处,怀中几个果子压根带不出去,用力一挤顿时汁水四溢。

萧尽连叹可惜,回到洞里,宁承轻见他一身桃汁,笑道:“你去偷桃吃了吗?”

萧尽道:“山缝那头是个山谷,长了好多果树,我想带些给你,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挤破了。”宁承轻听他时时刻刻惦念自己,甚是感动,说道:“那多谢你,还有好的没有,拿来我尝尝。”

萧尽怀里的桃子个个都已挤破,哪里找得到好的,正想说要带他去山谷里摘新鲜的吃,宁承轻却握住他手指吮了一下道:“好甜。”

萧尽一愣,宁承轻已将他放开道:“你背我上去太危险,不如到山谷里找了树藤搓成绳子,放下来将我拉上。”萧尽道:“我急着回来告诉你,又忘了还有这个法子,我现在去,你再等等。”

宁承轻道:“既有出路,那就不急。”萧尽知道他这几日只要睡去就噩梦连连,一会儿喊师兄,一会儿喊娘,有时不知不觉泪流满面,醒来时虽无悲伤之色,也是强颜欢笑,不令旁人担忧罢了。

萧尽只想他开怀,一刻不愿多等,略歇了歇又再上去,到谷中拔扯藤蔓树条,结成绳索,垂下山将宁承轻拉上来。

二人沿山缝来到谷中,幽谷余春芳菲,群山翠郁嵯峨,一派世外美景,令人心旷神怡。萧尽跃上果树,摘了个最大的桃子给宁承轻,自己也吃一个。连日来,宁承轻只吃树叶和小猴儿送的几枚酸梨,萧尽更只靠玉清心经入泰定之境才不感饥饿,如今脱险,各自往树下一坐,摘了新鲜果子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萧尽去四周转了一圈,想找下山的路,但这山谷极大,一时不能走全,只得先找能遮日避风的地方安顿。他见山壁四周有不少山洞,挑了一个略略扫去灰尘,用树叶铺地,以充当晚居所。

萧尽叫宁承轻过来休息,却见他站在一面山壁下不动,不知瞧什么。走去一问,宁承轻指着地上一道裂缝说:“这下面好像有东西。”

萧尽俯身贴到地面,只觉裂隙中有些微地阴之风吹来,似乎是个空阔的洞穴,但他手头没有斧凿难以开挖,便道:“或许只是个地穴,前几日狂风暴雨地动山摇,把山石震裂了。”

宁承轻往四处一望道:“气势磅礴,阴阳有致,且山水相依,还有旺嗣之象,是块风水宝地。”萧尽不懂他说什么,却也觉这山谷美丽幽静,又回想起往日隐居宁家后山的时光。

他见宁承轻醉心观望山谷,便不搅扰,自己去打鸟捉鱼,采果掬水,回来想生火却没有火折,宁承轻教他削木枝,捡枯叶,在日头下钻木取了火来烤鸟烤鱼吃。

两人多日没正经吃食,烤熟的鸟肉鱼肉一入口,虽无调料但脂香四溢,鲜美无比,均都吃得十分快活。

等这一顿吃完,宁承轻道:“你也累了,今晚我们在这睡一夜,明天便寻路下山去。”萧尽觉这山谷如人间仙境,又不愁吃喝,有禽鸟鲜鱼、果树清泉,有山洞避雨挡风,本该多住几日,好好养病,但又知道宁承轻放不下段云山,人虽被逼无奈留在山谷,心早已于山崩那日随着滚滚泥流尽落山底了。

当夜,两人睡在山洞都不说话,萧尽怕明日找下山去不见段云山下落,宁承轻假作睡着,但听鼻息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萧尽起个大早,抓了几只小鸟几条肥鱼烤熟,等宁承轻起来填饱肚子,剩下的用衣襟打了包裹,再采几个果子,这才一起去找下山的路。

山谷隐于山间未被猎户农夫找见,上下之路自然隐蔽难走。萧尽带了树藤草绳,将自己与宁承轻系在一起,遇到悬崖峭壁,便将他背在背上飞跃,这一路却也惊险交加,整整走了一日,到黄昏时分才到山下,二人浑身是伤,累得精疲力竭。

萧尽拿烤肉烤鱼给宁承轻充饥,自己只吃果子。天色渐暗,两人放眼望去,见山下被泥石掩盖,树倒石裂,早不见原本的苍翠清幽。

宁承轻不顾疲累,抬头望了望山峰,推算当日泥石泻下的方向,便要去找人。萧尽跟着他四处寻找,突然瞧见断树下有一只人手,忙搬了树干挖出一瞧,是个不认得的黄袍道人。

宁承轻道:“这是混元派的道士,脸被砸得瞧不清了。”再走几步,又见一条腿,却是个云门弟子。

两人越往前走,眼见的尸首越多,萧尽一具具找出,摆在空地上,足有十一个,各派都有损伤,不禁叹息敬畏天威。他抬起头,见宁承轻站在一块山石边,心中一凛,生怕是找到段云山的尸首,忙过去瞧。那人年纪甚轻,死状惨烈,却不是段云山。萧尽伸手抹去他脸上泥泞,露出本来面目,没想到竟是柳廷。

宁承轻道:“我虽想说他奸诈小人,罪有应得,但天象可怖,这些人也不是人人都该死在这里。”萧尽道:“段大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我们找了这么久也不见他,想必另有奇迹逃出生天了。”

宁承轻不语,继续找寻,来到段云山落下的地方,翻石搬树找了好久,又见有人压在石下。萧尽搬开石块,露出一截长鞭,是当日那个使鞭子卷住段云山脚踝的人。

萧尽见他半个身子被巨石砸断,胸口之下肚穿肠流,惨不忍睹。宁承轻一动不动地看着,忽然弯腰趴在尸首旁,伸手挖起泥土。

萧尽忙去相帮,两人挖到深处,看见一片衣角正是段云山的。饶是宁承轻平日沉着冷静,此时也不禁动容,伸了一双血痕斑斑的手不断挖掘,那山石看似不大,用力一搬却纹丝不动。萧尽找来一根粗木撬石,用尽全力只听木头喀嘞一声从中折断,大石依然没有挪动半分。

他与宁承轻一起搬去上面的碎石才发现,山石硕大无比,足有几千斤重,哪是区区两人可以搬动。宁承轻跪在石边,往下喊道:“师兄,师兄!”喊了许久并无人答应,直喊到声音嘶哑,被萧尽拉开。

萧尽将手伸进石缝,勉强够到那片衣角,两指勾住用力扯出来,发现只是一片破布,并没有连着衣衫。

萧尽道:“这巨石恐怕无人能抬,你怕段大哥被压在石下,我倒觉得并无可能。你回想一下,那个使鞭子的卷住段大哥的脚将他扯下去,自己也被山洪淹没,是比段大哥先掉下去的。他的尸首还在巨石之上,段大哥后掉下去,怎会被压在下面。”

宁承轻原比他清醒明白,但关心则乱,竟没想到这些,听了之后眼中又升起一些希冀,点头道:“你说得不错,那不是师兄,只是师兄的衣服破了,飘落在里面。那师兄去哪了?”

萧尽道:“咱们已将这一带都翻遍,段大哥不在这里,一定是受了些伤先走了,或许在前面镇上一边养伤一边等我们。”宁承轻再糊涂,也听出他在安慰自己,但凭他二人实在无法与天地之力抗衡,想着与其在这徘徊犹豫,不如去镇上找些挑夫壮汉,同心协力还有可能挖开巨石一看究竟。

二人如此一番折腾,不知不觉已过了一夜,宁承轻坐在乱石上,萧尽见他双手双脚全是血痕,脸也被划破,独个儿坐在那里等天亮,甚是孤独凄凉,忍不住悄悄过去,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俱都不言,只是默然相伴。

待天色略有微光时,萧尽隐隐听到有人走近,忙叫了宁承轻一起去山石后藏身。

过了半晌,一队人马走近,来人手里拿着绳索、铁锹,赶着骡车马匹,还有一头壮牛,看穿着打扮正是些卖力气的挑夫工人,再往后瞧,另几人却认得,是程柏渊、丁处舟和温南楼等等。

萧尽心想果然这些人武功了得,这么大的山洪也没将他们冲倒,这姓温的还算条好汉,没白白死在这里很好。

且说温南楼等人在那日暴雨时,眼见山石被雨水冲落,仗着一身轻功才勉强逃出命。众人逃到山下,沿途也是泥石滚滚山洪泛滥,冲垮好几个村子。待他们休整停当,找到人手之后已与宁、萧二人一样耽误了不少日子。

几人好不容易找齐人手来山中寻找失踪的武林同道,一到这里便有人发现了宁承轻与萧尽一晚上挖出的十几具尸身。

丁处舟与程柏渊都在猜是谁先到一步将死者找到,温南楼心细,见尸身上泥泞才刚抹去,仍旧湿润,挖掘之人应当尚未走远,但若是同道不必回避,便猜是宁承轻来过。这趟追缴死伤惨重,温南楼本就有愧,不愿再起事端,有意替宁承轻遮饰,便与丁、程二人道或许是另外逃出的人来过,眼下应当尽快点齐失散人数,与各门各派寻回尸首为要。

萧尽与宁承轻躲在山后一直瞧到他们抬起巨石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找出些残尸断肢,并未见到段云山的尸首才悄悄走了。

第五十七章 深情旋旋移相就

萧尽念着金角银角的下落,但怕呼喊声将人引来,只得先与宁承轻离去。

二人捡小路而行,沿途见山洪泥流伤人无数,山下灾民田地被淹,墙倒屋塌惨不忍睹。有人拖儿带女逃难投奔去,一路满眼荒凉凄惨之色。

萧尽身上带的烤肉已快吃完,鲜果捂在怀里也不经吃了。他想去镇上买些口粮,又身无分文,正在为难,见路边有人吵骂,便将长刀给宁承轻,叫他等着,自己过去瞧瞧。

到了近处,萧尽见一男子正打骂难民。那灾民夫妇二人皆年逾古稀,带着不足十岁的孙儿,两老一小沿途乞讨,不知怎的惹了那人,骂骂咧咧,推搡叫嚷。

萧尽问了旁人,说是那男子抓到小孩儿偷他银两,逼着三人跪地求饶。老夫妇一脸苦相不住磕头,小孩儿更吓得魂不附体,抽抽噎噎不敢大声哭泣。

萧尽见那小孩骨瘦如柴,胆小畏缩,男子却身形魁梧,面目凶恶,寻常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六七岁的孩子伸手够不到他怀里,如何敢去偷盗。可萧尽不敢如此贸然认定,便在一旁听了片刻,只听那凶汉道:“臭小子,大白天往老子身上混钻,将我一身新衣弄得都是泥土,谁知不是偷东西故意冲撞?好在没给偷去,偏要你得个教训。”说着又催两个老人磕头谢罪,嗑满一百个才肯放走。

萧尽心想,原来没偷他东西,是路上撞到脏了衣服。这人未免太过霸道,既打骂过,一家三人身无分文,绝无银钱可赔,又已跪地求饶,如此做法有意刁难,欺负他人无还手之力绝非良善之辈。

萧尽想到这便有了主意,弯腰捡起块石头悄悄对准那人额头掷去。他留了力气,不令人受重伤,可一击之下也打得那人额角破裂,流出血来。

男子“哎哟”一声,惊怒万状,抬头四处寻找,边找边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拿石头打老子?”路边许多灾民见他霸道欺人都不敢作声,也是萧尽出手太快,其实并无人瞧见。

这人问了两遍,已将老夫妇与小孩儿丢下,去找扔石头的人。萧尽到他身边悄声道:“好汉,我瞧见是谁,在林子里的树后边。”那人瞧他一眼,见他衣着褴褛形状狼狈,双手带伤满面污泥,便当他也是灾民,问道:“你真瞧见了?”

萧尽点头称是道:“好汉不信,我带你去找。”那人看似粗犷,却十分谨慎,非要萧尽在前面引路。萧尽有意要带他到无人处教训,自然不推辞。等到了树后,那人一见并无人在,立刻要发作,萧尽举起手掌往他后颈一劈,将他劈倒在地,弯腰搜身,从怀里找出两张银票,一个装了碎银的荷包。

萧尽只拿一张银票,另一张仍旧给他塞好,再把荷包揣进怀里。

他原路回去,将兜里还剩的一个桃儿给那小孩,替他抹了眼泪,又往那对老夫妇手中塞上几块碎银,催他们快走。

萧尽再回宁承轻身边,笑道:“我有钱了,带你去换身衣裳,吃些好的。”宁承轻见他面上颇有得意之色,又这么快得了钱财,一定是去哪里打劫来的。但他向来不拘形迹,且深知以萧尽为人绝不会随意夺人钱财,便轻轻一笑道:“好,你有钱了,便宜的衣服,难吃的东西我可不要,尽挑好的来。”

萧尽这么多天总算见他一笑,不由十分畅怀,哪怕将怀里这张银票一气儿全用出去也绝没半分心疼,当下拉着他手要去前方镇上买衣吃饭。

二人步行半日,走得十分疲惫,终于来到一个叫枫林镇的小镇。镇子虽小,却侥幸没遭洪灾,镇中涌来不少灾民乞讨,扰扰攘攘,一片萧索。

萧尽先到成衣铺里,要掌柜给宁承轻量身,拿最好的衣衫来。偏远小镇,衣服再贵不过如此,两人各选几件,以作替换,随后去客栈要间上房,唤店伙打水洗澡。

连日来,两人在野外露宿淋雨,早已累得精疲力尽,如今终于洗尽污泥一身轻快。萧尽等宁承轻换了衣衫,梳了头,一同去镇上的酒楼叫了桌好酒好菜。

两人深有默契,对前事一概不提,今日只饮酒谈笑,纵有烦恼也等明日再说。

当晚二人同榻而眠。他们自出宁家山谷后一路逃亡,每每在客栈住宿总是三人一道,如今缺了段云山,彼此心里都有惆怅憾恨,可毕竟亲眼见到山下废墟中其余人的尸首都已挖到,唯独少了段云山,因此心里仍存一丝念想,盼他还在人世。

萧尽睁眼想了半晌,迷迷糊糊睡去,到半夜忽然惊醒,伸手往身旁一摸,摸到宁承轻的头发。那一缕发丝抓在手中,竟教他心中一荡,忙镇住心神,却满脸通红,明知如此不对,又不舍放手。

他心中擂鼓,不住地想,我要做什么?段大哥将他托付给我,是要我照顾他,看护他,不让他受人迫害,我却对他有了这般遐想,盼能摸摸他头发,将他搂在怀里。可他又不是女子,唉,就算他是女子,难道我就能冒犯他?他,他又在想什么?

这两年多的日子,萧尽对宁承轻好感渐深,却因一路不断遭人追杀逼迫,无暇顾他。此刻暂脱危困,那些隐隐藏在心底的情意、往事历历全都涌上心头。宁承轻割血替他疗毒,在蛇面阎罗面前不顾自己将他身上毒蛇扯去,萧尽心想,我就是为他死了也没什么,可为何又心生邪念?不止亵渎了他,也轻慢了自己。

他暗自自责,小心翼翼将手指从宁承轻的头发上绕开,忽听宁承轻在梦里轻轻梦呓,喊的不是“师兄”和“娘”,反在求饶,不住喊着“不要杀我”。

萧尽不知他梦到谁,又在向谁求饶,但听那一声声哀求,不由满腔都是怜惜之情。宁承轻喊一阵,声音减弱,萧尽替他将被子掖好,他却突然转过身来。

萧尽一惊将手缩回,宁承轻一把抓住他手,不让他动弹。萧尽见他似醒非醒,目光又是凄凉又是惊惧,不禁骇然,心想他究竟醒了没有,还是被梦魇住,可不要惊吓了他。

宁承轻握着萧尽手腕,撑起身低头瞧着。萧尽生怕将他吓醒多有不妥,因此也紧紧盯着他瞧。宁承轻下山后并未碰过丝毫药草药材,可不知为何,萧尽总觉他身上有些淡淡药味,眼见他要倒下忙伸手撑持,手掌碰到他肩膀又觉他如此单薄孱弱,叫人生怜。

宁承轻与他近在咫尺,月光淡淡透窗而过,将他双眼映得如同月下清泉,一张脸庞瘦削了不少,反倒愈加清俊秀美。

他从小在赤刀门长大,一心跟着左天应习武练刀。孟别昔虽是女子,却已心如死灰,绝不表露真情,门派中也无人当她弱质女流看待。萧尽活到二十多岁,哪里懂得男女之情,但食色天性,人皆有之,他对宁承轻原本就有些模模糊糊,这时见他主动亲近,以为是在梦里,虽觉这样不大对劲,却放纵自身心猿意马起来。

宁承轻凝视他片刻,低头一吻。萧尽正迷迷糊糊之际,这一吻立时将他惊醒,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何要这样?正想伸手推开,可又哪里舍得。宁承轻道:“你要不愿,就将我推下去。”

萧尽听他说话反而一定,心想原来他醒着,那便不用担心,可他要做什么?他要做的事有什么可问,我自然都愿意。想到这里便道:“我愿意的,为什么要推你下去?”

宁承轻不说话,俯身将他抱住,萧尽一颗心砰砰直跳,正神游天外不知身在何处,忽感剧痛。宁承轻笑而不动,眉眼似在将方才说过的话又再说了一遍“你要不愿,就将我推下去”。他不会武功,又无内力,萧尽随意一掌便能将他扇到地上,但停在这一刻,二人竟然都觉好笑,终是彼此一笑相拥而就。

二人初尝滋味,皆都心潮澎湃。

早上萧尽悄悄起来,想去找店伙置备洗漱热水、早饭饮食,谁知一动,浑身酸痛,比平日练功习武还要疲累。宁承轻却已跑去澡堂洗了澡,梳了头,换上新衣才回来。

萧尽回想昨晚之事,其时迷迷蒙蒙,甘之如饴,静下心回味又深感羞惭,只觉愧对段云山的托付,做下不该做的错事。

宁承轻出门回来,见他神色尴尬,便知他在悔过昨晚之事,于是走过去在他身旁一坐。萧尽闻到他身上水气皂香,脑中又浮现与他温存相爱的情景,不由脸上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