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迪可
宁承轻在他耳边笑道:“老头儿吃软不吃硬,如今再也不和我们作对了。”萧尽道:“你对他说了什么?”宁承轻道:“我说给他当儿子,你信不信?”萧尽自然不信,但知道他能说会道,说些好话哄得程柏渊回心转意,不再执着父债子偿也毫不稀奇。
宁承轻反问道:“你去追那黑衣人为何又迫得他回头?莫非是他看到温南楼夫妇,自知不敌才慌不择路跑回来?”
萧尽道:“我也不明白,他们原有两人,一个见温大侠夫妇到来便退去了,另一个正是方才出手刺杀封威的,我与他在林子里斗了一阵,不知为何突然往人多的地方跑去。”宁承轻听后沉默片刻,忽又问:“他没伤你吗?”
萧尽想起另一个黑衣人武功更高,明明可以杀了自己,却只在他脸上打了一把掌,不禁有些脸红,可他事事不瞒宁承轻,便老实将这事说了。
宁承轻又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他要去哪,你听我的便不怕跟丢。”说着,附在萧尽耳边说了些悄悄话,萧尽一怔,待要不信,却见前头程柏渊跟着温南楼与黑衣人纵身一跃,越过山间峭壁,往长生道院而去。
萧尽背着宁承轻,过峭壁后径直往道院飞奔,因是白天,道院中有不少道童道士穿行。萧尽看清方位,跳到院中又直直往袇房奔去。道童们方才已见有人影掠过,再见他二人时并不惊诧,只是武艺低微都不能阻拦,却将在道院中歇宿的江湖豪杰全惊动起来,纷纷拔刀提剑赶去查看。
萧尽见黑衣人去向果然是玄尘子的住处,佩服宁承轻之余又疑惑他怎么会如此料事如神,但此刻情势紧急,也无暇多问。他见温南楼和程柏渊一入房内都是刀剑在手并不上前,忙也落在院里将宁承轻放下。
黑衣人手握长剑,抵在玄尘子颈边,目光如炬扫视四周。
温南楼道:“你是何人,还不快将剑放下?”程柏渊也道:“无耻之徒,只敢拿重伤之人要挟,有胆量的出来和我单打独斗!”
黑衣人不为所动,仍是一手拿住玄尘子,一手握剑相胁。此时群豪已渐渐聚拢,刘迎年与郭翎相继赶到。众人见他这般模样,均感不解,心想这人究竟要做什么,若想杀玄尘子,为何又不动手,若想挟持人质脱身何苦自投罗网闯进道院。
萧尽见他身形挺拔,持剑而立,虽被围困,却毫无惧意,神威凛凛,一时竟有些忘了他往日易容陷害自己种种,心中隐隐生出几许钦佩之感。
刘迎年即是东道,又是玄尘真人的故交,此刻不得不越众而出道:“阁下既已现身,何不露真容一见。”
群豪皆知这是场面话,不能出手将人拿下,断无可能叫他自己揭下蒙面。可刘迎年话音刚落,那人冷笑一声道:“我等的就是你们聚到这里,人到齐了才能看一出好戏,你想瞧我真面目也容易得很。”萧尽听他嗓音低沉,似是有意遮掩,里里外外都透着十分古怪,身旁宁承轻也是目不转睛盯着那人若有所思。
黑衣人伸手往头面上一扯,将蒙面揭下,不出所料,黑巾下果然是张与萧尽一模一样的脸面。萧尽一见如此,方才生出的些许钦佩之感顿时烟消云散,气道:“你为何易容成我的模样四处杀人?”
那人瞧他一眼道:“你我皆是赤刀门人,应天血刃,荡邪诛奸,借你身份替天行道,诛杀罪恶又有什么关系?”萧尽一愣,心里有万般理由可说,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宁承轻踏前一步,开口道:“赤刀门上下一心,惩奸除恶原本不错,但人生在世,我便是我,你便是你,以应天血刃为号没关系,但冒用他人身份为非作歹,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黑衣人瞧他道:“你怎知我是用他身份为非作歹?”宁承轻道:“你杀别人我不知道,但江南灵器山庄夏庄主爱女既不会武功也非江湖中人,你夤夜偷袭意欲杀害闺阁女子,算不算为非作歹?”
黑衣人听了并不辩驳,宁承轻自袖中取出昨日各派写下的名录,轻轻抖开拿在手上道:“这里桩桩件件都有人证可证,想请阁下过目,可都是你做下的案子吗?”
萧尽昨晚已与他私下盘算过,料定冒充之人不止一个,这些案子也绝非一人所为,宁承轻要他认这些名字,无非是要令众人相信此事与萧尽无关,再有温南楼、程柏渊等人作证,便可洗脱污名。
黑衣人瞥了一眼道:“这些死了的人都是我杀的又如何,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他们是如此,这老道也一样。”众人见他长剑一颤,剑锋在玄尘子喉边划出一道细细血痕,都是一惊。
要知玄尘子昨日受伤还可说是遭人暗算,不慎中计,此刻各门各派高手云集,更有刘迎年、温南楼等江湖闻名的大侠在场,再被此人提剑杀了重伤之人,传扬出去武林群豪的脸面又往哪里放。
刘迎年道:“莫真人一生修道练性,清静无为,何来罪有应得一说,你滥杀无辜,还要信口雌黄,实在可恶至极。”黑衣人嘿嘿笑了两声,语带不屑道:“修道练性、清静无为,我正好问问他修的什么道,练的什么性。”说罢,伸手一抓将玄尘子提起。
玄尘子受伤甚重,被他如此一抓,微微呻吟,痛苦不堪。
刘迎年急道:“快住手,切莫伤了莫真人,你待要如何不妨说出来,此刻天下武林群豪俱在,又有游云剑温大侠主持大局,是非曲直咱们说个清楚明白。”
黑衣人望向温南楼,一笑道:“游云剑温南楼在江湖上倒有些名气,不过要主持这个大局,只怕他辈分地位还不够。”
温南楼脾气温和,对江湖上这些言语口角并不在意,见黑衣人暂无伤人之意便收剑道:“阁下孤身至此,必定与莫真人有些往事纠葛,在下虽身份不高,但江湖上的朋友皆知我处事还算公允,阁下或可放心,若另有信得过的贤明之士也可请来一同见证。”
黑衣人还未应答,却听玄尘子一声呻吟道:“这位好汉,可否让贫道坐起说话?”
第八十九章 欲向长铗消旧恨
众人都往玄尘子望去,见他胸前有血,气息微弱,但好在面色尚好无濒死之象。
黑衣人道:“甚好,你且还留着口气,正要这样。”说罢叫一旁小道童过来,将玄尘子扶起靠在床头。
刘迎年见黑衣人长剑防备,想剑下夺人并无机会,只得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玄尘子虽遭偷袭重伤,但在灵药救治下短短一夜神志已复,此刻由道童扶起,面向群豪微微扫视,转而目光望着黑衣人问道:“尊驾尊姓大名,可否见教?”
黑衣人道:“我姓木。”
萧尽原以为他还会说个萧字,岂知自称姓木,那便与自己毫无瓜葛。
玄尘子听闻此言,双目一动,半晌才微微点头道:“姓木,很好,姓木……很好。”
黑衣人冷冷道:“道长可曾想起哪个姓木的故人?”玄尘子道:“是有一位故人姓木,只是十八年前就已身故,不知尊驾与贫道这位故人有什么渊源?”
黑衣人道:“请问道长十八年前可曾出家为道?”玄尘子道:“贫道自幼随师父出家,如今已有七十个年头,十八年前早已是这长生道院紫阳剑派的掌门。”
黑衣人道:“好,道长道行高深,清心寡欲,七十年修为世人难及。据我所知,这长生道院十余年前还不过是个小道观,与山下那些道观寺庙相似。这十八年间,道长以一己之力修缮道院,扩大门楣,广纳徒众,这才有了如今的紫阳剑派。江湖上称颂你为一代宗师,世外高人,莫真人于紫阳派功劳不小。”
玄尘子沉默不语,黑衣人目光一转,向宁承轻道:“小兄弟,借你手中名录一用,请你送过来吧。”宁承轻微微笑道:“借你不妨,只不过这份名录是昨日各派绞尽脑汁才写成的,我还未曾抄录一份,阁下拿去看看可不能弄坏,否则又要劳烦诸位再写一次。”
黑衣人道:“这些人名我记得比你清楚,只是怕莫真人忘了,才问你借来一看。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弄坏它,莫真人也要小心些。”
宁承轻道:“既如此,那就请拿去看吧。”说着便要将手中名录递去给他,萧尽生怕有诈,又怜惜他被封威打了一掌身上有伤,顺手接过再交给黑衣人。
黑衣人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萧尽见他面目与自己一般,如此相对而视十分诡异,但想他今日被困于此,终究要将面具揭下展露真容,便也不急着发难,只想看他与玄尘子之间有些什么纠葛。
黑衣人将名录拿去,递到玄尘子面前道:“莫真人,你倒瞧瞧,这些人里,又有几个故人?”玄尘子将纸上所写人名一一看过,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真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些年我一心修道,摈弃俗世杂念,只盼能将往事忘却,谁想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你已将他们都杀了,如今只剩我一个,也算替木长枫报了一箭之仇。”
此言一出,群雄尽皆哗然,只因玄尘子口中所说的木长枫曾是位名声甚隆的江湖奇人,此人横空出世,声名鹊起,短短数年间已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玄尘子道:“各位武林同僚,年纪与我相当,都该听过这个名字。木长枫武功高绝,财雄势大,贫道五十三岁时,他年方廿七,意气风发,仗义疏财。我二人以剑会友,成了忘年之交。”
正说到这里,忽有人道:“敝派掌门少时亦是这位木长枫的好友。”
萧尽转头一瞧,见是个三十出头相貌平平的灰衣剑客,刘迎年道:“这位是九渊剑派的新掌门,狄远峰狄大侠。贵派华掌门不幸故去,实乃武林一大憾事,原来华掌门也曾与木长枫有过渊源。”
狄远峰道:“家师毕生习武练剑,教导弟子行侠仗义,武林中有目共睹,但听莫真人和这来历不明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杀人凶手言下之意,竟是暗指九渊剑派前掌门曾经对不住木长枫,因而被杀,死有余辜吗?”
他言语咄咄逼人,大有兴师问罪之意,余下有长辈死于黑衣人之手的各派弟子也是愤愤不平,都道人虽已死,也容不得无凭无据肆意诋毁。
众人纷扰声过后,玄尘子道:“不错,华掌门也是故交,当年与木长枫交好之人甚众,但若论金兰之好,只有六人,贫道年长居首,华掌门当年与这位新任的狄掌门年纪相仿,也是三十有余。我们与木长枫八拜为交,义结金兰,可惜最后横生变故,没能落个好下场,是我等未尽手足之义,今日如此也是该受的报应。”
黑衣人冷笑道:“道长既然诚心悔过,何不将剩下五人指认出来,九渊剑派的华万升是一个,还有呢?”
他一双漆黑眼眸往各派弟子面上一扫,人人都觉他目中隐有仇恨肃杀之意,又听玄尘子亲口承认过往纠葛,于金兰之义有亏,必定是做了对不起兄弟的事,因此都不愿轻易出头。
玄尘子道:“阁下是真的姓木,还是意有所指为他人寻仇?”黑衣人道:“你不必管我是谁,只论当年之事,你与那五人如何对待结义兄弟,今日便可当天下人的面说出来,还已死之人一个公道。”
玄尘子道:“逝者已矣,居士既已报得大仇,何必再执着过往恩怨,贫道这条残命也不必留于世间,如今一并还了就是。”他话一说完,抬手便往自己受伤的心口拍去,意欲自尽。
黑衣人眼疾手快,急点他穴道。
玄尘子原本受伤甚重,如此一闹更是吐血不止,命悬一线。群豪见状都觉黑衣人逼人太甚,要知玄尘子这十余年间清心自持,无欲无求,剑术内功修为尽皆至臻,武林中人无不钦仰,岂容一个来历不明的杀手威逼自尽,纷纷都要上前将黑衣人擒下。
宁承轻道:“玄尘真人伤重,若不及时医治只怕有性命之虞,好在我这里还有灵药,各位不妨先让一让,待我替他服药换药。”众人见他大大方方将本应是比武大会魁首的两味灵药据为己有,丝毫没有惭色,可赢了比武的温南楼并不在意,旁人虽心中不平却也无话可说。
宁承轻小心翼翼倒出一粒药丸让玄尘子服下,又遣道童打水换药,有条不紊再将伤口包扎好。黑衣人冷眼旁观,却不阻止,他既已杀了另外五人,便要留下玄尘子的性命,借他之口说出当年真相,为这陈年旧恨做个了断。
宁承轻替玄尘子换了药,毫不客气招手叫来温南楼,请他送些内力真气给玄尘子疗伤。温南楼为人宽厚和善,助人疗伤自然义不容辞,忙上前将自身真气渡给玄尘子。群豪又见宁承轻如此一个年纪轻轻的后生晚辈,竟随意差遣温南楼这等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多感不可思议。
玄尘子在二人救治下渐渐缓过气。刘迎年道:“莫真人伤势太重,不宜再与人对质,今日不妨到此为止,等莫真人伤势好转再论不迟。”黑衣人道:“不行,此事已迟了十八年,绝不能再迟,刘大侠有意包庇回护,那便刀剑上见分晓,我大仇得报,生死不惧,倒要瞧瞧在场自称英雄侠义的有几个能舍己为人,替姓莫的老道出头。”
他话音铮铮,横剑当胸,大有鱼死网破与人同归于尽之势。众人心想这十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不知道谁亏欠谁,虽玄尘子是名门正派掌门,黑衣人藏头露尾正邪难辨,但江湖恩怨多有怪诞离奇,更何况玄尘子亲口承认德行有亏,贸然出手可别到时碰一鼻子灰去。
这时有人开口道:“咱们昨日比武场上已决出胜负,推举游云剑温南楼温大侠当盟主,主持静嵩大师遇害寻凶之事,如今凶手已在眼前,就全凭温大侠做主,我等武林同道匡扶正义,自当一呼百应,绝无不从之理。”
萧尽转头寻找说话之人,见他脸上有疤,是云里手周复。此人生性多事,喜好打听闲话,此刻起哄开口多半也是想看热闹,只不过所言有理有据,众人听后纷纷点头称是。
刘迎年瞧了温南楼一眼,心想今日有这等变故事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现在要他出来主持,岂不令他为难。正踌躇之际,温南楼却道:“多谢各位同道抬爱,依在下所见,此事涉及数位武林前辈,又是十八年前旧案,牵连甚广,若再做拖延恐怕横生变故,不如趁天下群雄、各门各派尽皆在场将是非曲直分说明白。莫真人伤势虽重,但有灵药救治,我与拙荆不才,也可轮流为莫真人运功疗伤,助他无恙。”
说着,温南楼转向玄尘子道:“还请莫真人原宥,若兹事体大不便公布,不妨请几位切身相关的人士私下说明。在下与这位萧少侠素日有些交情,深信他不会是藏头露尾滥杀无辜之人,今日能将事情说清楚,正好还他一个清白。”
萧尽听他如此为难之际还不忘替自己洗脱冤屈,心下着实感动,不由自主又去瞧那假扮自己的人,忍不住想,这人到这时还不肯揭下面具,他自称姓木,却不知到底是谁,又为何将十多年前的江湖恩怨与自己牵扯在一起。
宁承轻见他发怔,轻轻一拉他衣袖,将玉瓶玉匣塞在他手里道:“你替我收着,这药好得很,可别让人抢了去。”萧尽先将药收好,悄悄握了握他手道:“你服了没有,我见你吐了好多血,不早治伤只怕对身体有害。”
宁承轻只觉他手掌温暖,心里也随之一暖道:“这药是救命的,我这点伤又死不了,回头自己治就好,你最爱受伤,我特地扣下留着给你。我问你,这人你认不认得?”
第九十章 见财生念碎金兰
萧尽识人不太留心,宁承轻换了张面皮只要不说话,他未必能认得出,更何况是个陌生人扮成自己模样。宁承轻问起,他也只好摇头。
玄尘子听了温南楼的话,缓缓道:“不必了,这位居士既为当年之事而来,又不让我以死谢罪,贫道便知晓其用意。”他原本突遭袭击身受重伤,又听闻各派噩耗心神激荡,此刻深知往日所做之事终究不能掩盖,隐瞒反悔尽皆无用,这十余年来修身悟道,始终心结难开,谁知却在一日之间大彻大悟。
玄尘子道:“孤峰堂宫堂主、九渊派华掌门、点苍派申掌门、金乌剑派陆掌门,还有灵光寺方丈静嵩大师,算上我紫阳剑派玄尘子。六派中除了点苍派申燕朝申掌门外,余者尽已身亡,申掌门年事已高,当年之事只与其子申琰有关,木氏后人如今前来寻仇,并未滥杀无辜,恩怨分明也是善举,依贫道之见,应当就此了断,不使冤冤相报不休不止。”
点苍掌门与他年纪相仿,也是七十有余,但身形硬朗,丝毫不见颓老之态,听玄尘子提到自己便站出来道:“莫真人,犬子遇害时尚未绝气,我赶到时他也是说的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叫我不必寻凶报仇。莫真人若真想让恩怨就此断绝,便不该旧事重提,人已死了,还有什么不能了的?”
玄尘子道:“申掌门,当年你虽未参与此事,但令郎所得的好处你又何尝没有得益,点苍派如今声势浩大,非前人可比,其中原委你应当心知肚明才是。”申燕朝道:“点苍派壮大门楣,全靠门下弟子将本门武学发扬光大,又与木长枫有何关系?”
二人辩来辩去,反倒引得群雄更为好奇。
黑衣人道:“道长既然悔悟,何不直言,将你六人如何贪图木家家财,暗中谋划将他一家杀害,连三岁幼子也不放过的事都说出来。各位如今都是江湖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或是一派掌门声名赫赫,或是有道高僧清心寡欲,又或是道长这样一身清气仙风道骨,谁能想到当年是见财起意,杀害结义手足的奸险恶徒?”
群豪虽已大致猜到,但听黑衣人当面指证仍是哗然。玄尘子等众人慢慢安静后才道:“居士说得不错,今日的玄尘子,当年不过是江湖上籍籍无名的道士。那时孤峰堂尚未在江湖上立足,九渊派掌门之位仍有派系之争,点苍申掌门苦于门派不得壮大,金乌剑派陆掌门与其兄为家传剑法争执不休,静嵩大师也未出家。我等因为一位武林前辈的寿宴相识,木长枫豪掷千金筹办贺礼,又在席中与群豪演武比斗,竟无人是他敌手。”
“那一年我虽年过半百,但心中豪气方胜,自恃剑法了得,如此场面哪里忍得住不出手挣个面子,结果不出百招便即落败,原本心里不服,但那之后更有高手上前也都不敌,我才知道他武功高强并非侥幸取胜。”
“比武过后,我与他同桌而坐,相谈甚欢,只记得那一桌上刚好有我们七人,宫天予、华万升都是三十出头,申琰二十来岁,奉父之命前来拜寿,陆守意与兄长不合,虽同来赴宴,却不愿同桌,因此随意而坐,静嵩小我一岁尚未出家。这一桌人,来历不同、年岁各异,谁知越聊越投机,宴席未散各自已有结义之心。”
众人听了都想,江湖人多喝几杯,豪言壮语下兴起结拜也是常有,反倒是他们七人老老少少,性格各不相同,竟然能如此契合投趣,最是难得。
玄尘子道:“木长枫为人豪迈,生性仁厚,待人也极真诚,寿宴后本该各奔东西,他却邀我们去他家里做客,只因各人都还有琐事要办,因而约定一月后再前往赴约。”
“一月之后,我们六人果真如期而往,前去他在晋中的家里。我本以为他行走江湖,年纪又轻,当是孤家寡人,谁知已有家室。木夫人温柔美貌,膝下一儿一女,小女儿年方五岁,生得白嫩可爱,小儿才只三岁不到。木家大宅楼阁连绵,是座宏伟至极的庄院,我等虽非贫户,申家、陆家也是一方富室,却不曾见过如此富贵之家,只见庄子华美堂皇,庭院清幽,房屋重重叠叠,数不胜数。”
“我等虽觉惊讶,但不露怯。那几日木长枫夫妇盛情款待,无不周到。我们白天比武切磋,夜里便抵足而眠,回想起来,那时各人都还心无旁骛,金兰手足之情颇深,实在是最好不过的时候。可惜……”
这一声可惜,闻者皆知其意,可惜人心不足,终究是这六人起了邪念,以至生变。
玄尘子道:“木家祖上为名将,家世显赫,万贯家财也是世代累积,传至木长枫这一代已人丁不旺,且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所幸娶妻生子,还有儿女承欢膝下。一日我兄弟七人正在庄中欢饮,饭后来到一处庭院,院中有间屋子空无一人,屋中摆着个神龛,不见佛像,却供着一柄长刀。”
“我们都感好奇,问他为何神龛供刀?他道,这是先祖身居武将时的佩刀,名曰金天,从敌将手中得来,先祖叮嘱家族之中代代相传,不可遗失。他对我们极是信任,说着将刀取下递与我们观瞧。我等都是习武之人,见了宝刀自然手痒,只觉这刀战场上杀敌无数,锋利无匹,刀身隐隐有血光戾气,拿起舞弄一阵,又想试试与寻常刀剑相交如何。”
“我拔了佩剑与木长枫手执长刀比试几招,果然那刀削铁如泥,将我长剑斩断。木长枫将刀放到阳光下一照,刀锋丝毫未损,只是刀身原本光滑锃亮,此时却多了一处花纹。我们细细查看,这花纹原本便在刀身上,不知为何花纹外又多一层镀银。此刀既是家传,木家人世代皆小心翼翼,不敢损伤分毫,若磨去外层岂不愧对先祖。木长枫却也好奇,命人找磨刀磨石,将宝刀沾水一磨,磨去外面镀银露出原本刀刃。不曾想刀身上曲曲折折,两面拓下合在一起,竟是张地图。”
“这图所指之处远在关外,我等骤见如此机缘巧合的秘密实在心痒,略一合计便打算前往探寻。”
说到这里,玄尘子目光在众人脸上一转,人人心里砰砰直跳,都在想地图里的地方藏了什么。
玄尘子长叹一声道:“那里藏宝无数,奇珍累累,更有不少失传典籍秘录,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地藏中的宝物足可倾国覆朝。我等见了这巨大宝藏,震惊之情可想而知,随后便欣喜若狂。就在各人分散查看之际,忽听一声惨叫,等赶去时,见木长枫已被人从身后一剑刺倒。那行凶的人……如今也已被杀,我便不提是谁。他在我们六人之中,武功虽不及木长枫,但在其余人之上。我们见木长枫被他所杀,心中惊诧不已。”
宁承轻听到这里心想,他们眼见结义兄弟被杀,却只是惊诧,并无惊惧、惊怒之意,想必是见了倾国财宝后各怀心思,说不定都起过杀心,人心叵测,若无这些金银或许倒真能成就一生金兰手足。
他想了片刻,四周纷纷扰扰都是群豪窃窃私语之声,玄尘子却仍十分镇定,已将性命声名尽皆抛去身外,缓缓道:“那先动手杀人之人道,我知道你们也动了心,只是犹豫不决不敢动手。这里的东西虽说无主,可到底是木家传下的宝刀地图,他若不分给咱们,谁又敢说什么?”
“我听他说话颤抖,便知他是一时激动下了杀手,以木长枫为人定然不会独吞宝藏,可大错已铸成,难有挽回余地。他道,你们不愿意,要替姓木的报仇,咱们就不妨在这里大杀一场,留下一个,自然坐拥所有宝藏,从此飞黄腾达,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六人平分,只要一人刺上一剑,当作投名入伙,今后绝不将这事说出去。”
“这主意虽匪夷所思,但我们余下五人均想,今日不杀他为木长枫报仇,便是默认为他同伙。反之若真动手,即便杀了他,那我们五个对这满山宝藏又如何处置?难道当真拼到最后一个,可谁又有把握能以一胜多,活到最后?”
“如今想来人为财死实在可笑,当日却只觉珠光宝气、熠熠生辉,金银迷眼,人心不足,最后终是应了下来,一人一剑砍在木长枫尸首上。”
玄尘子长长叹了口气道:“山中地下的宝藏一时半刻搬不走,咱们便下山雇车马,搬完后又杀了脚夫,再另雇人押镖运走。到了中原却还有一桩心事,木长枫已死,他的家眷却知道咱们七人同行去关外探秘。木夫人若见我等归来,独缺自己丈夫,必定问起。我们本想撒个谎,说木长枫在途中出了意外染病去世,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终究可疑。况且木夫人又极聪慧,见我们之中有人神色闪烁,立刻起了疑心。我们见她如此,也知不能留她活口,既然已为这财宝杀了许多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木家人杀了个干净。”
玄尘子如此平静的口吻说出这般杀气腾腾的话,众人听了无不心惊胆跳,万万想不到这几个都已算得上名门正派的掌门、弟子、高僧、仙士,却曾是一群见利忘义、心狠手辣的恶徒,不但杀害结义兄弟,还干出灭门绝户的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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