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花藏刀 第60章

作者:迪可 标签: 古代架空

段云山道:“咱们二人于谢凤初毫无用处,你本领今非昔比,要我说,心无旁骛与岭北人熊曾裘单打独斗,未尝没有胜算。谢凤初想要宁家的水月白芙和解药,有这两样东西,玄龙谷便可无敌于天下,如今他只将咱们关在这里并不杀害,自然还是有求于师弟,不敢将他逼上绝路。他二人斗智弄巧,你就该先顾好自己,切勿冲动出事,免得师弟分心乱了分寸。”

萧尽道:“他叫我好好跟着你,我便听段大哥的话,只是咱们在这里枯等,要等到什么时候?”段云山道:“先等上一日,将狱卒看守人数摸清。”

萧尽无奈只得暂且忍耐,因心烦意乱索性打坐练功,安静养伤。

宁承轻肩骨断裂,双手被缚横卧地上,阵阵剧痛袭来,冷汗出了一阵又一阵。谢凤初有意折磨他,将他丢在空屋不管不顾,到夜半也无人来松绑喂些吃喝。

第二日清早,谢凤初开门进来,见宁承轻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浑身上下如被水浸湿一般冻得瑟瑟发抖。他命弟子搬来椅子,坐在宁承轻面前道:“宁公子昨晚过得可好,我事务繁忙,忙着收拾叛徒清理门庭,没来得及顾上你,也不知下人有没有送水送饭,怠慢了公子,今天一早就来赔罪。”

宁承轻道:“少谷主不必客气,我自小是孤儿,习惯了餐风露宿流离失所的日子,少吃一顿不妨事。”谢凤初道:“宁公子人中龙凤,英才俊彦,我实不愿伤害于你。宁公子若愿意,此后可长留玄龙谷,免去颠沛流离落魄江湖之苦。我玄龙谷虽不如江南习气奢华山温水软,却也是依山傍水雄奇险峻的一方宝地,足可保你锦衣玉食,安逸富贵。他日玄龙谷若能称霸天下武林,你我功劳平分,荣华同享。”

宁承轻听后沉思片刻道:“我此前已得罪了你,现下再说愿意,想必你也不信。玄龙谷与宁家若说有世仇也都是父辈恩怨,你我本无瓜葛,原不该争斗个你死我活,少谷主有求和之意,我岂会不肯?”

谢凤初听他言语有松动之意,想必是一晚绑缚无人过问,又饿又冷,加之断骨剧痛难忍之故,心想他年少嘴硬,当着众人的面不肯服软,到了无人处才愿屈就。

谢凤初道:“我谷中原本平静,人人都服一念焚身丹以示忠心,宁公子却短短几日调制出解药挑拨众人反叛,令谷中数位高手毙命,心智手段皆为上乘。如今我让你服什么毒药也都不能令你受我所制,的确教人难以安心。”

宁承轻道:“少谷主忘了手头正有两个人质。段师兄与我情同手足,愿为我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我待他自然也如兄长,若能保他一命在谷中安度岁月,我便可心甘情愿为你效忠。那姓萧的小子是我平生唯一生死挚友,他死我绝不独活,望少谷主善待他,便如待我一样,我再无二心。”

谢凤初从未将段云山、萧尽二人放在心上,原想收服了宁承轻便将他们除之后快,没想到宁承轻将二人说得如此重要,岂非自曝其短、受制于人?段云山倒还罢了,相依为命的师兄不愿见其身死尚且说得过去,姓萧的小子听说两年多前还是赤刀门杀手,与宁家毫无渊源,如何就成了生死之交。

谢凤初不动声色道:“宁公子大可放心,你的兄友我自当好生照顾。”宁承轻道:“我是不大放心,毕竟对我重要之人,对旁人就未必。”谢凤初冷冷道:“你师兄段云山还算稳重顾全大局,那位姓萧的朋友武功驳杂,行事冲动,只怕难以约束,一日不让他与你相见,必要惹出事来。”

宁承轻道:“我随少谷主来时已叫他听师兄的话不可妄动。你叫他每日写一幅字给我,我便知道他过得尚好,不求其他。”谢凤初此前见萧尽为他拼命,不惜自身,大有不能救人便要殉死之意,心想莫非他二人当真结了生死金兰,果真如此倒可当人质要挟,令两人都听命于自己。

谢凤初道:“如此也好,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你也该拿出些真心诚意教我安心才好。”宁承轻知道他与北医关如是、蛇面阎罗玉京子等人一样觊觎水月白芙,好令玄龙谷凌驾武林黑白两道之上,眼下自己已将话说出去,再不给他甜头,他必要将萧尽和段云山拿来要挟。

宁承轻道:“我手臂疼得厉害,请少谷主让我坐起说话。”谢凤初自己并不走近,只叫身边弟子过去将人拽起,拿了椅子按他坐下。

宁承轻疼得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坐在椅上也不能减轻痛楚。谢凤初道:“宁公子请说吧。”宁承轻道:“事关水月白芙的秘密,还请少谷主清退左右闲人。”谢凤初知道他不会武功,被缚一夜毫无反抗之力,便挥手让玄龙弟子出去。

等屋中只剩两人后,宁承轻才道:“少谷主可知水月白芙是何时才有?”谢凤初道:“我小时候就未听过,到十几岁时江湖上才有这样的传言,说江南药圣宁闻之制得一种天下奇毒,大约十多年前吧。”

宁承轻道:“是十五年前,那少谷主可知道十五年前宁家出了什么事?”谢凤初道:“我生在玄龙谷中,极少出谷,并不知你家出了什么事。你还是不要拐弯抹角,有话直说的好。”

宁承轻道:“那年我刚四岁,因体弱多病险些夭折。父母怜我孤小,一年中四处觅药治我的病。可我这病是我爹娘常年研药浸淫毒性,母亲自有身孕起便胎中带毒,生下我时,我体内便也带了血毒,稍有不慎就引发病症,寻常药物不及血毒毒性,毫无效验。”

谢凤初冷冷一笑道:“咱们与毒为伴之人,原该绝后才是。”宁承轻道:“少谷主不必偏激,医毒本是一家,不亲尝百草怎能知其药性治病救人。”

谢凤初道:“可惜宁闻之到死也只得了个药圣的名号,你祖辈医仙之名早被人忘得一干二净。”宁承轻不与他争辩,继续说道:“后来我爹终是想出一个救我性命的药方,让我以药养血,用更厉害的毒克制胎中毒血。那方子不下千味药,有毒的逾半,每日只服一点,渐渐增添,喝了两年有余,病根竟就此除了。”

谢凤初道:“令尊绝世奇才,我爹也是十分佩服的,只是你儿时往事与水月白芙又有何干?”宁承轻道:“我正要说到这里,那药方不慎被人传出去一页,因用药古怪有违常理,渐渐传开,便有了宁家水月白芙之说。”

谢凤初冷笑道:“莫非你要告诉我水月白芙纯属误会?”宁承轻道:“不,我爹做这救命药方时偶得奇毒,但觉它过于厉害,落在恶人手中难免生祸端,早将它毁了。”谢凤初皱了皱眉,面露不快之色。

宁承轻接着道:“因此,如今那奇毒只有我血中才有。”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如金石不可摧

谢凤初听后一愣,问道:“你是说你血中带的毒就是传闻中的水月白芙?”心中待要不信,但不知为何暗自庆幸当日掐破他颈上皮肉时戴着玄丝手套,暗中却已信了几分。

宁承轻道:“说我的血就是水月白芙倒也不是,我爹拟的药方,我服了两年有余,若那时取血炼药或许还能得到,如今过了十余年药性早已不如当年。”谢凤初道:“血中带毒于你自己有害无益,如何反能治病痊愈,胎中之毒真有如此厉害?”

宁承轻道:“我爹只盼这药能先克制我胎中带的血毒,等长大些再用药慢慢调理将毒去除,那时我便与常人无异,于将来损耗极少。可惜他早逝,还未来得及研制解毒药方就离我而去。”

谢凤初道:“这么说,这毒当真还在你血里?”宁承轻道:“你若不信,可取我血试试,不过这几年我略通了些药理,自行调伏,又略微将毒性去了些,本来血毒可致人死命,眼下却不能了。”

谢凤初道:“既如此,我要你的血又有何用。”宁承轻道:“少谷主也懂药理,知道是药三分毒,药方上的药用量恰当可救命,反之份量过多就是要命的毒药。”谢凤初若有所思道:“不知要取你多少血,才能有足够药量制成水月白芙?”

宁承轻道:“我这一身血也是不够的。”谢凤初冷笑道:“你仍是消遣我。”宁承轻道:“杀了我,这一身血自然不够,但血气慢慢可养回来,这样每日取一些炼出毒素存着,时日一久终能攒够,依我看,三五年也就差不多了。”

谢凤初哼了一声道:“三五年这么久,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这是你缓兵之策。”宁承轻道:“我无父无母,唯有个师兄也被你关在牢里,缓兵之策总要有兵可用。当日你手下劫我来此,遇上的丁以绣、连若秋和叶剑成三人,也要讨我爹当年害他大哥之仇,还下毒令我手脚几近残废。当今天下武林中全是宁家仇人,如何缓兵也是无用,倒不如在玄龙谷谋得一方容身之处,恳请少谷主庇佑来得好。”

谢凤初确有听说此事,只是对他仍不信任,沉默不语暗自思量。宁承轻道:“少谷主不信我,更该相处些时日,慢慢便知我所言非虚。”谢凤初道:“你烧毁我庄院,挑拨我手下,一心逃出谷去,怎的这会儿又要求我庇佑?”

这话本不易答,宁承轻却道:“那时想逃是少谷主动念杀我,我怕死,人之本性如此,自然要逃。如今已知逃不出去,做人亦要审时度势回头认命,能保我师兄和萧尽一命,三五年后,少谷主知道我真心愿意留在玄龙谷助你江湖扬名,咱们干戈自化玉帛。”

谢凤初原本就要他留在谷中,只是怕他嘴上答应,心里又诡计多端,可听他如此一番话句句在理,渐渐信了几分。他站起身来,将门外弟子唤到房中替宁承轻松绑,又将双手分开绑在椅子扶手上。谢凤初走近,拿着他手腕瞧了瞧,见腕上横七竖八有许多伤口,显是用刀划破过,问道:“这伤是怎么回事?”

宁承轻道:“两年多前我以血中之毒制药,用以毒攻毒之法救治了一位朋友,留下这许多刀伤。少谷主不必客气,采血时再将伤口割开,每日一小碗足可够用,养起血气也不必太久。”

谢凤初不想杀鸡取卵让他死得太快,略一点头道:“我有分寸。”说罢吩咐弟子准备碗盏、匕首、热水等等,拿刀尖在他腕脉上横割一刀,顿时血流如注滴落下来。玄龙弟子以小碗在下接住,接了一碗,谢凤初便将他穴道点住止血上药,用白布裹缠住。

宁承轻虽只被放了一碗血,但这几日疲惫以极,又未曾吃饱,虚弱不堪,脸色愈加惨白。

谢凤初道:“血里到底有什么玄机,我拿去慢慢琢磨,宁公子在这歇息,有事只唤门外弟子就可,千万不要动别的心思,否则牢里那两人也不好过。”

宁承轻笑道:“我知道,我饿了,请少谷主送些吃的来,再要些水,我还要解手,有劳几位。”谢凤初命弟子凡饮食起居外,其余事一律不必应允,自己端着血匆匆离去。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谢凤初已推门进来,见宁承轻昏昏沉沉尚未醒转,叫弟子将他唤醒,说道:“我昨日将你的血炼制成药,虽毒性不足致命,但血里带毒确非谎言。只不过你说每日一碗血,三五年便足以让水月白芙重现,我看是不够,这等缓慢,十年未必能成。”

宁承轻瞧着他道:“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也不晚,少谷主眼下不到而立之年,十年潜心笃志,雄图再起,又有什么等不及的?”谢凤初道:“每日一碗血需要十年,多一碗便只需五年,今日起多存一碗就是。这五年里,我悉心与你补血养气,好生将养,绝不让你死就是。”

宁承轻道:“那也好,我今日要吃当归炖猪蹄、党参清蒸鸡。”

谢凤初听他要的都是治血虚之症的药膳,点头应允,吩咐弟子命下人置办。他再割第二碗血时,见宁承轻左腕戴着蟠龙银镯,想到当日自己将他制住,却遭他突放暗器暗算伤了脸面,心中有些恼怒,便想将镯子摘去。

宁承轻道:“少谷主小心,这镯子是江南灵器山庄夏庄主所做,扣上后只有他亲自才能摘下,龙鳞上淬了剧毒,万不可硬来。”这是他身边唯一保命之物,因此信口胡说诓骗谢凤初,说只有夏照风能除下。

谢凤初冷哼道:“我将你手砍了,照样拿下来。”宁承轻面不改色道:“砍了手,放血可不大方便,你已将我绑在这里,我有天大的本事也动不了,何须多虑?”

谢凤初只忌惮他与萧尽两人在一起,一个武功精强,一个施毒暗算,令人十分头痛,绑他一个在此倒不怕什么,但为稳妥还是另外叫了弟子过来在他双手双脚锁上镣铐,更添了些绳索绑得连指头都不能动弹,随后叮嘱各人不可大意,有事速来回报。

宁承轻失了许多血,只觉疲惫,不等吃的送来又昏睡过去,玄龙谷弟子将炖好的鸡汤端到跟前又将他唤醒。两个弟子不敢松他绳索绑缚,只一个端着汤碗,一个拿勺喂他。

鸡汤表面没有热气,油下滚烫,宁承轻只喝一口,已烫得口舌麻木尝不出味来。他道:“两位小哥,我还不饿,放一旁凉一凉再喝不迟。”两个弟子见他到来短短数日搅得玄龙谷人仰马翻、鸡犬不宁,又知他对谢凤初极为重要,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往上都不得出纰漏,病了伤了都与自己相关,心里本就十分忐忑,此刻瞧他喝得烫嘴,不敢再喂,放碗在一旁等候。

宁承轻想起平日萧尽喂自己吃喝,都是将汤吹得温热适口,从不曾烫到自己,心想他在赤刀门有义父和姐姐照顾长大,哪里需要服侍别人,可待自己却体贴入微,也算无师自通。

他坐在这里浑身不适手腕剧痛,只一想到萧尽,心中便满是柔情,再多痛苦也不放心上,自己在这多拖一日,萧尽与段云山便多活一日,逃出玄龙谷也多一分转机。

如此又过一日,萧尽在牢里不知宁承轻在外面境况如何,心焦更甚。狱卒一天只送一顿饭,萧尽怕段云山吃不饱,将自己那碗也推去。段云山如何肯吃他的饭,萧尽道:“段大哥忘了,我在宁家后山时练了玉清心法,这些日子时不时练起,比寻常人耐饿些。你多吃一碗,有机会出去也多些力气。”

段云山知道他一片好意,便将他的饭拨了些到自己碗里,却仍要他也吃。萧尽生性爽快,不与他推来推去,三两口将饭菜吃完,正这时,谢凤初带了人来。

萧尽一跃而起,想问他将宁承轻关去哪里,又觉问了他也不会说,一时只怒目而视。

谢凤初挥手命身后弟子送上笔墨纸砚,放在地上道:“我已将宁公子安顿在庄中客房,奉作上宾,如今安好无恙不必担心。宁公子怕我慢待二位,要萧少侠每日写一幅字去,好叫他放心,这里备下纸笔,请萧少侠即刻就写吧。”

萧尽道:“你让我见他,不就更让他放心了么?”谢凤初道:“宁公子答应要与我一道研制水月白芙,萧少侠若去了,扰他分心,待到奇药制成之日,自会相见,那时三位要去要留,皆从自便,谢某绝不阻挠。”

萧尽见他不肯让自己见宁承轻,心里七上八下,但此刻身陷囹圄不得自由也是无奈,低头瞧见地上的纸笔,捡进来想了半天,却不知写什么,只得问段云山道:“段大哥,我写什么好?”

段云山心知若宁承轻有事,谢凤初不必有这多余之举,多半是师弟想出来的主意,保他二人无恙,既如此,自然是要写些旁人不懂的才好,于是回道:“你就写这些日子只有你们两人知道的事就好,师弟瞧见就明白除你之外再无别人能伪造。”

萧尽想了想,将笔蘸满墨,不写字,在纸上画了条小狗,又在一旁画只小猪,画完自己瞧瞧却又笑不出来,将纸笔往牢外一扔了事。

谢凤初捡起纸一瞧,见画了一猪一狗,不解其意,但想他无非是骂自己猪狗不如,也不在意,将纸叠一叠转身而去。

段云山也瞧见他纸上涂鸦,想的却是师弟一向精灵古怪,如今又和萧尽投趣,两个年轻人有些自己的玩笑,旁人哪里会懂,如此最好。

萧尽心里却一味盘算如何出去将宁承轻救回。到了这时,他才惊觉一路上都是宁承轻想法舍身换他平安无事,这回无论如何不能有勇无谋一味莽撞,定要自己想出计策。

他面朝墙壁,盘膝而坐,闭目静静思索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何惜千金除铁镣

谢凤初带了萧尽的画回返,送到宁承轻面前道:“我已将你说的话转告于他,叫他写下书信给你,可他不知为何只画了这幅画。”

宁承轻听他带萧尽的笔墨回来,便睁眼瞧了瞧,瞧见纸上潦潦草草画着只黑毛小狗,又一只白白小猪,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笑起来。

谢凤初见他发笑,只当二人私底下曾拿话取笑自己,但想他们死到临头还做这等孩童把戏,更是轻贱鄙夷,将画纸在宁承轻面前桌上一放,拂袖而去。

宁承轻一个人坐在这里实在无聊,对着这张如小孩儿涂鸦般的画作越瞧越乐,想起前几日对他说过“我是懒猪,你是傻狗,可是越来越登对了”,又想与他落到这般境地生死难料,他却还将自己说过的无聊玩笑话句句记在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宁承轻瞧着纸上小黑狗如一团煤炭,只露个眼睛,小白猪倒有模有样,心想原本说等将来有了家,要叫他学写字作画,其实他一窍不通反倒画得得趣可爱,书画大家未必能有如此传神逗趣。他笑着瞧了一会儿,谢凤初又命人进来割血,但见他面色枯黄神情委顿,也怕抵受不住,当日便只接了小半碗去。

萧尽在牢里坐立不安,忽听一阵脚步声,原来是狱卒送饭,且与昨日一样,也是一个木盘上放着两碗白饭,略有些寻常菜肴和一罐清水。

萧尽哪里吃得下饭,可听那人走路时腰间有铁器声响,侧目望去,竟是自己的青渊短刀挂在狱卒腰上。他想前日被围困河边只弃了拒霜,青渊给段云山,却是被狱卒拿走私自贪了去。

他心念一转,想到此人贪小,或可利用。那狱卒送饭倒十分小心,离牢门很远便走开,不肯走近,必要萧尽或段云山伸长手臂才能够到木盘。

萧尽将盘中饭菜拿来给段云山,自己只喝水,心里盘算如何要狱卒上当。

他往身上一摸,只因平日穿着朴素,不像夏青棠那般喜爱锦带丝绦挂金佩玉,实是身无长物,一点值钱东西也没有,正自丧气,忽然摸到腰间里衣内有一叠纸,再等摸去不由喜出望外。原来当初他在船上落水,与宁承轻二人都浑身湿透,到了谷里生怕重蹈覆辙,便用油纸包着十几万两银票贴肉藏好。谢凤初命人搜他怀中瓷瓶、药丸、银两等物,却不曾在湿衣内侧摸到薄薄十来张钱票。

萧尽背转身拿出银票数了数,十六万两银票加上曲敖和夏青棠给的盘缠,还有些一二百两的。他将零散票子捡出来,其余仍原样包好藏着,心想今日引诱未免太过突兀,难以取信,只能多忍一日,于是将段云山推回来的那碗饭吃了下去,抹抹嘴等着天黑。

到晚上万籁俱寂之时,萧尽摸到段云山身旁道:“段大哥,你起来与我做一出戏,骗狱卒过来,咱们抢他钥匙开锁。”

段云山不知他有什么计策,听他细细一说,立刻点头会意,大声喝道:“萧兄弟,你做什么?谢少谷主说得不错,等药成那日自可与师弟相见,你又何必自暴自弃,撕这银票泄愤。”

萧尽道:“段大哥糊涂,你听姓谢的信口许诺,到那一天,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哪还有咱们的活路,既出不去还要身外之物何用。”

他撕碎一张银票,在门边一撒,纷纷扬扬如下雪一般。那狱卒本对二人吵闹充耳不闻,但见萧尽撕了银票,心痒难耐,捡飘得远的碎纸拿到灯下一瞧,果真是京城大钱庄打的银票,各地分号都认,写的是一千两的票面。

狱卒何曾见过这么多钱银,人在深山也是陡起贪念,不由得心里暗骂萧尽糟蹋东西,眼见他又要再撕,心想这傻小子不知身上到底有多少银票,怎的没给搜出来,情急之下忙道:“小子,你白白撕那银票不如给我,我拿了,每日多送些好吃好喝的给你。”

萧尽骂道:“你这狗贼和姓谢的一丘之貉,你们玄龙谷里没一个好人,我这里银两多得很,怕你没胆子来要。”

他手中拿的银票虽只千两,但瞧在狱卒眼里却已是巨富,不由眼红,心道我且不去与这疯子计较,等明日送饭时用点迷药,待他二人吃下肚岂不方便行事?想到这里也不去管萧尽,只盼他不再发疯将手头银票都撕毁。

萧尽见他不理,但方才言语中已有上钩之意,便也不急。

次日一早,谢凤初不再亲至,只遣了弟子来取萧尽写字留话。萧尽甚是记挂宁承轻,落笔纸上只说自己与段云山尚好,要他珍重自己,以待来日,字字句句真心赤诚,写到一张纸写不下才作罢。

玄龙弟子领了书信去后,萧尽心知这一日再不会有人到,就只等狱卒送饭。果然那狱卒见人一走便将盛饭的木盘端来,萧尽一瞧,碗里饭菜比平日还丰盛些,料定里面下了迷药,想是怕他们吃得不多,药效不够。

他已与段云山说定,二人都曾服过宁家碧城十二方的解毒灵药,虽过去两日药效不如当初,但寻常迷药以内力克制,撑得些许时刻却绰绰有余。他生怕引狱卒疑心不肯上当,便端了碗,盘腿坐在牢门前当面狼吞虎咽将饭菜吃了。

狱卒待他二人吃完,又再多等片刻才收碗筷。萧尽假作药性发作,身子一歪倒头昏迷不醒,段云山也是一样伏倒在地。狱卒见二人昏倒,在牢门外踟蹰徘徊好一会儿,终是下定决心,自腰间取了钥匙开门。

凡事开头难,走了这一步,他也大胆起来,伸手到萧尽怀里摸索,眼看大把银子唾手可得,待到哪天谷中防范疏忽,悄悄买通艄公离谷而去,天下之大,自己身怀巨资何愁没好日子可过。他想得十分得意,手指已摸到萧尽贴身藏着的纸包,只觉里面银票不少,心中一喜正想拿走,忽觉手腕如铁箍般被人擒住,顿时剧痛难忍待要大叫。

段云山眼疾手快,一把将他嘴捂住点了哑穴,再与萧尽合力将人按在地上。

萧尽搜出钥匙,将自己与段云山手脚上的镣铐除去,反将狱卒铐住丢在牢里,说道:“段大哥,不知姓谢的将承轻关在哪,咱们即刻去找,务必尽快将他救出才是。”段云山道:“前日我们逃到河边,却不见藏起的船只。没有船,即便再走一次也插翅难飞。我想还是分头行事,劳烦你去救师弟,我再去寻船,找到后便在当日上岸处会合。这回我自当守住船只,料理了周围的玄龙弟子,你看如何?”

萧尽道:“段大哥想得周到,只是这船看来难找,不知当初银角走的山路如何,即便凶险也好过无路可走。”段云山摇头道:“当日我见他们将船划走,就想过另寻别路,可惜银角钻的山缝实在太窄,它虽身壮,但缩骨钻洞比你我轻巧,咱们要走它的路怕是不成。”

萧尽听后无奈,取了被狱卒盗走的青渊仍给段云山。

段云山道:“你兵刃不在身边,还是自己留着防身,我从来练拳不必用这匕首。”萧尽道:“河边守卫多,没找到承轻之前,万不能惊动谷里的眼目,段大哥还是带着好。拒霜是夏伯父所赠,我也当把它找回来。”

段云山听了,便接下青渊道:“你千万小心,人多不可硬拼,先找隐蔽处藏身,拖得一时便能等来援手。”萧尽听他话语中多有关切之情,心想他也将我当至亲看待,我入江湖,遇到的都是至情至性的好人,也是不枉此生。念及于此,说了句:“段大哥也小心。”说完生怕有留恋之情,头也不回地转身出门。

山牢另有两人轮守,萧尽出去时遇见,窜到身后一一撂倒,将人藏在山石后。

此时来到外面已是晌午,骄阳一映,萧尽只觉头晕目眩,眼前金星乱冒,腹中更是翻江倒海一般。他心知是迷药发作,忙找了一处山角,指抠舌根将方才吃下肚去的饭菜尽数呕出来。这一下便觉好多了,萧尽擦净嘴角,辨明方向,想了想谢凤初逼宁承轻研配水月白芙,需得用上许多药材,自然要离药庐近些。当初他二人四处躲藏,已将谷中建筑摸得有些熟悉,但龙牙庐下庄院已毁,余下几处都是谷中徒众的住所,谢凤初定不会将人关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