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花藏刀 第64章

作者:迪可 标签: 古代架空

郭翎倒来热茶,扶他坐着喝。宁承轻瞧着萧尽道:“他还不醒,不知伤得如何?”郭翎道:“已让大夫瞧过了,虽医术不如你,好歹也是江湖武林中有名的名医。萧少侠伤势不重,只是忧虑过度,神疲乏力。外伤已都上药包扎妥当,并无内伤,只不过……”

宁承轻急道:“只不过什么?姐姐但说无妨。”郭翎见他有关萧尽一点小事就如此惶急,全没往日遇事的镇定自若,仿若小孩儿一般,全副心思都写在脸上,笑了笑道:“只不过大夫说他服了许多难得的灵药,有助内力,有解百毒,再用寻常汤药治伤已没什么功效,只等他自己将体内药力消解,自然伤愈病除,身强体健。”

宁承轻听了这才放心道:“玄龙谷里处处是毒物,我担心过虑,才给他服了许多避毒解毒的药,既这样,让他多睡几日,好了便好。”

他喝了水又觉肚饿,因是失血亏虚,郭翎早已亲自下厨炖了补血的药食备着,等他醒了立刻端上。温南楼听闻他醒转也立刻前来探望,见他坐在床上喝汤还搀着萧尽的手,想想昨日众人要将两人分开治伤,却无论如何掰不开手指,只得作罢,没想到他醒来依然不能脱离,顿觉好笑。

温南楼道:“宁公子真是有福气,我要让翎妹亲手下厨得求好几日。”宁承轻见了他,大方笑道:“姐夫,你嘴馋也来喝一碗。”

温南楼一怔,心想他怎么乱攀亲戚,哪来的姐夫。宁承轻看他愣怔,说道:“郭姐姐已认我做弟弟,我自然叫你姐夫,除非你不认我这内弟。”

温南楼听后欣喜不已,萧尽是木长枫之子,又是左天应义子,赤刀门人丁兴旺不需自己这游云剑的名头护持。宁承轻却是身边只有一个师兄段云山,温南楼原有认他做义弟的念头,如此一来江湖上提起是温南楼的兄弟,多少要给几分薄面,教他不再孤身飘零任人欺辱,想不到妻子抢先一步已认了弟弟,那也一样,何况郭家在江湖上名声更隆,岳父郭崇举是大有身份的前辈高人,比与自己结义更可靠许多,心里直为他高兴。

郭翎与丈夫素来恩爱,难得下厨自然不忘另做点心给他,温南楼喜出望外,接过碗坐在床边,边喝甜羹边与宁承轻聊起别后种种。

温南楼道:“青竹剑客丁以锦若活到今日,应当与我同辈,更年长几岁。他是豪爽男儿,交游广阔朋辈甚多,当年葬身宁家,江湖上的朋友均感沉痛,只是苦于宁家灭门,无处寻觅真相。唉,他兄弟丁以绣为人孤僻,没想到将亡兄之仇藏在心里这么多年,我当设法开解,叫他不再与你为难。”

宁承轻道:“这次倒还多亏他为难,否则我与萧尽走在路上被玄龙谷的人擒住又无人知晓,怕是死在谷里也等不到人来救。”温南楼想了想果然如此,此番幸好有连若秋与叶剑成联络同门,再通报江湖同道,集聚群雄前来玄龙谷救人除恶,否则萧、宁二人被擒至此,只怕真要等一年后自己不见他们踪影方始才去找人。

温南楼道:“你伤重血亏,身子还不大好,这番失血需得一两月才能将养回来。咱们分开几月你与萧少侠就险些丢了性命,原本说好的一年之约怕也不妥,等过几日你们都好些了,就随我夫妇一道回仙城山去住些日子。”

宁承轻道:“玄龙谷已清剿干净,谢重行可还活着?”温南楼道:“我已命人将谷中细细搜了一遍,以免有漏网之鱼,倒有个屋子四面门窗紧闭重逾千钧,无论如何都打不开,莫非就是谷主谢重行的居处?”

宁承轻道:“原来谢凤初走时又将房门关闭,如此一来怕是将那屋子封死,果真打不开也不必再费功夫。谢重行中毒已深,本来苟延残喘地活着未必有害,我怕他死后尸身腐坏,反而生出毒气,再说他自己早已萌生死念,不如成全了他,只是事后要将屋子烧了才能得干净。”

温南楼点头道:“我自会处置,你不必操心,方才提去仙城山的事,也望内弟好好思量,若一年不到再出意外,就是你师兄也不能放心。”

宁承轻听他称一声“内弟”,显是认了自己这个非亲非故的“小舅子”。他认郭翎为姐,仍是玩笑居多,他夫妇二人却郑重其事拿他当亲人看待,不由真心感动道:“等萧尽醒了,我与他商量。”

温南楼转头瞧萧尽一眼,见他睡得酣然,心想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心窍玲珑,想人所不想,一个豁达随便,吃得下睡得着,也算相得益彰。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今世不忘来世逢

萧尽一觉直睡到第二日早上才醒,醒后也是口干舌燥,睁眼见宁承轻枕着头侧躺一旁瞧着自己。此刻天色未亮,萧尽脑中昏沉不知身在何处,但见他在身旁便即安心,问道:“咱们见过阎王老爷了没有?”

宁承轻道:“见过了,阎王老爷让你来世投胎当小狗。”萧尽问:“你呢?”宁承轻道:“我仍是做人。”萧尽却不生气,反而松了口气道:“你仍旧做人,还好还好,不知你投胎到哪,小狗生下一月就能走,我跑着去找你。”

宁承轻听他说得可爱,笑吟吟道:“我还投在江南,你成了小狗得多喝几口奶,将自己养得壮壮的,沿着往南的路跑,跑到我原来的家里。那时烧坏的院子都推倒了,再造新屋,又大又漂亮。你在前门叫,师兄出来开门放你进去。你一路跑,跑到我睡觉的屋里跳上床。我一瞧,一眼认了出来,原来是你这只小黑狗子,咱们就又团圆了。”

萧尽道:“不好,怎么段大哥也投胎了么?”宁承轻笑得前仰后合道:“快醒醒,你真想投胎成小狗子?如今还没死成,等将来老了死了,再想投胎的事。”

萧尽方才问第一句后已渐渐清醒,不过与他打趣而已,见他笑得开心也就笑起来。宁承轻道:“好啦,你醒了,该将我手放开,这一日一夜解手不方便,水也不敢多喝。”萧尽见自己果然紧紧握着他手,五根手指都有些僵硬,慢慢松开道:“那你快去快回,咱们还躺着说话,你再给我倒些水来。”

宁承轻血亏伤身并未大好,但也小心扶着床起来,倒了热茶给萧尽喝。

萧尽受伤昏睡,口渴得狠,一口喝完还想再要,宁承轻不厌其烦又倒一碗,喜滋滋在一旁瞧他喝。

萧尽奇道:“你瞧着我做什么?”宁承轻道:“咱们福大命大,竟然都不死,难得谢凤初两把毒砂撒过来一点儿也没伤着脸,我瞧一会儿,开心得很。”

萧尽道:“要撒在脸上成了麻子脸你就不喜欢了?”宁承轻道:“对,变成麻子脸就不喜欢了,今后你与人动手要小心,什么毒镖毒箭都躲着些,别当自己金刚不坏之身,拿性命儿戏。”

萧尽知道他嘴上说不喜欢,心里担了老大的心,此番能够侥幸不死各自欢喜,相对而坐总也看不厌。过了一会儿,郭翎遣人来问两人醒了没有,萧尽整整衣衫就说醒了,立刻有人送来点心早饭。二人遂吃了些,走到门外瞧见玄龙谷热闹异常,各派正清算整肃,将仆从下人找出来给足银两放出谷去。江湖恶徒尚有幸存的,各路正道人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已全数剿灭。

温南楼自庐阳比武大会拔了头筹当上盟主,不知为何凡遇大事众人都以他马首是瞻,因此忙得不可开交,直到晌午才好不容易得空,上山看望二人。

温南楼见萧尽身强体健,睡了一觉已有大好之状,心中甚喜。宁承轻见了他,叫他“姐夫”,惹得萧尽一阵好奇。

宁承轻道:“姐夫办事牢靠,不知可将谷里的事情料理停当没有?”温南楼听他话中有话,了然道:“外面的事都已料理干净,只有一处院子直通上下有些古怪,我与你姐姐亲自进去瞧过,未曾惊动各派。”

萧尽听他说起养蛊人的院子,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宁承轻抬手将他阻住道:“那里原是禁地,谢凤初养了毒虫在里面,用来牵制手下为他所用。只是蛊虫尚未练熟,不如他爹的一念焚身丸好用,因此才掀起这场波澜。如今毒蜂蛊虫俱灭,养蛊之人也已死,那等藏污纳垢的地方当一把火烧了才干净。”

温南楼道:“咱们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原不该将这事瞒着众人,但萧少侠既是好意,说出去再遇到丁以绣这般爱钻牛角尖的痴人,怕将来又要麻烦不断。”

宁承轻点头道:“正是。”萧尽听了不解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是我好意又不能让人知道。”

温南楼叹道:“院里水缸中的人残废得不成人形,却都一刀毙命,刀伤直入心口。萧少侠手中宝刀与众不同,刃口刀尖独一无二,若尸首被人瞧见难免要生误会。”

萧尽愣了一下道:“我和段大哥一个个问得清清楚楚,那些人苦受折磨数年,早不存生念,只求速死,我才动手替他们了断。”

宁承轻也叹道:“咱们自然信你的话,可世人多痴念,宁可人活着不愿见尸首。你是好意,别人要迁怒你,到时又如何解释得清。”温南楼道:“我与翎妹商量,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尽沉默片刻道:“那日我与段大哥询问时,有个人手脚俱损面目溃烂,说话却还清楚。他说自己叫纪为义,外号书剑归一,被囚之前已与青梅竹马的意中人定了亲,起初几年曾想过逃走,可如今四肢残废,面容毁损,已心如死灰,不但求死,死后连尸身也不愿被认识的人瞧见,或许……或许果真是不见更好。”他这般说着,心里却想若宁承轻遇到这样的事,自己愿他就这么不明不白下落不明,还是无论如何都要找见?如果自己遇上,是宁可死不相见,还是以残缺之躯再见所爱之人一面?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结果,只盼彼此一生都不会遇到如此惨事,不禁为那些死去的江湖义士哀叹伤怀。

温南楼道:“书剑归一纪为义当年亦是江湖闻名的俊美剑客,可谓人品俊雅文武双全,与飞花玉客林玉儿正是一对璧人,可怜可惜,如今七八年过去,林家已替女儿另结姻亲,不提也罢。”

三人念及此事凄惨,只叹造化弄人,更恨谢凤初心思歹毒,害了许多人的性命,自己却死得轻巧。温南楼见萧尽与宁承轻皆都神色凝重,不愿他们操心此事,转开话头道:“昨日提的事,内弟可有和萧少侠商量?”

萧尽问道:“什么事?”宁承轻道:“姐姐姐夫要咱们一起回仙城山,你去不去?”萧尽道:“你去我自然也去了。”

温南楼以为他们答应,喜道:“既如此,待此地事务料理妥当,咱们即刻雇车马上路。”宁承轻道:“姐夫性急得很,我还没说要去,不过问他一问罢了。”温南楼向来对他捉摸不透,见他反复,无奈道:“玄龙谷虽已剿灭,但江湖之大岂会只有谢凤初这一个心怀不轨之徒。这几日谷中陆续又有人到,大多是因你而来,我瞧人来得齐全,你师兄也已找见,若不肯跟我去仙城山,索性在这将恩怨解开如何?”

宁承轻问道:“如何才算解开?”温南楼正要说话,却听门外吵吵嚷嚷,程柏渊声音最是嘹亮,喝道:“你们这些人自诩江湖英雄,武林豪杰,才过两月就忘了庐阳长生道院定下的期限,这一年里不得与那两个小子为难。老夫在这,今日谁也不准进屋去。”

宁承轻微微一笑道:“程老爷子还是这么气壮,怎么又和人吵起来?”温南楼道:“寒江剑阁知会各派,消息一传出去,江湖上人尽皆知,有些未曾到过庐阳比武大会的得知了你的下落,自然也找了过来。”

萧尽道:“他们又想做什么?承轻不顾重伤舍身救人,难道救命之恩也不及十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吗?”他替宁承轻气愤,怒从心起,火到胸口不由一阵剧痛,忍不住呛咳起来。

宁承轻忙替他顺了顺后背,轻轻拍着道:“你也气性这么大,又不是头一次,不如让他们进来听听有什么话说。”

温南楼道:“你们伤还没好,该多休息静养。方才我说要解开恩怨倒也不急在今日,我去将他们劝住,慢慢商议不迟。”他刚起身,程柏渊已气呼呼跨步进来,大声道:“丁老二不识大体,怎么也说不通,要不是看在他这次通风报信尚算及时的份上,老夫非和他斗上一斗不可!”

宁承轻见他气得吹胡瞪眼,笑道:“老爷子,你还是别和他斗了,丁二哥脑筋虽不大灵光,武功却高得很,真打起来他又不像我这般敬老爱幼,万一打伤你,你家中两个侄儿又要来报仇,如此冤冤相报永不了,可比我的事麻烦多了。”

程柏渊前日因他重伤失血几近惨死,担了不少心,如今也受不起惊吓,瞧他仍旧面色苍白满是病容,刚一个“臭”字出口,想起宁承轻说过自己叫他一次臭小子,就要回一句老不死,便硬生生忍住,哼道:“你流了那么多血,还没死吗?”

宁承轻道:“且死不了,我也要活着老而不死!”程柏渊道:“小的时候是小贼,等老了就是老贼,看谁惯着你。哼,丁老二虽不通情理,但我仗着这张老脸总算将他劝回去,这几日他们都答应不来烦扰,两个臭……小子赶紧将伤养好,别到时人家找来又要老夫替你们挡刀挡剑。”

宁承轻道:“老爷子你面子大,武功也厉害,你住这屋里咱们才能安心睡觉。”程柏渊原有在门外看守之意,只是碍于脸面不好明说,听宁承轻要他住在屋里,哼一声道:“我一个老头子,与你们住一起白白惹人讨厌,也罢,就在外面坐上一两日。”

温南楼心想老头儿转了性后对宁承轻果然厚爱,也是这小子能言善道,表面口无遮拦,话里话外却将人哄得服服帖帖。

宁承轻哄得程柏渊舒心了,也不肯放过温南楼,转头道:“姐夫我饿了,姐姐厨艺高明,你去求求她再做些好菜来吃。”

温南楼笑道:“翎妹嫌锅灶油腻,平日极少下厨,说你要吃她必定愿意,你们想吃什么,我去与她说。”

萧尽怕宁承轻嘴巴刁钻,专挑繁琐难做的菜式惹恼人家,宁承轻想了想道:“小时候我嘴馋肚饿,我娘总做一碗桂花糯米糖藕。前些日子去谷中后厨找菜油柴禾,见水缸里有存着不少秋藕。”

温南楼道:“这容易,你们等着,我去说。”说完兴冲冲去找妻子,程柏渊见萧尽与宁承轻说了些话,又有困倦疲惫之色,当即一言不发搬了椅子到门外坐着。

萧宁二人等众人离去,才放心握着手躺下养伤。

第一百四十四章 岩岩尸骨空遗恨

如此过了约有六七日,宁承轻自己写了方子,请人抓药煎剂,不但肩膀断骨渐渐接长,气血也恢复不少。萧尽更是身强体健,血气方刚,早已好得齐全。

郭翎得了宁承轻夸赞,心血来潮,每日洗手做菜,连带温南楼亦饱足口福。

萧宁二人暂在玄龙谷养伤,群豪之中与他们毫无瓜葛的已告辞离去不少,余下众人迟疑不决,寒江剑阁以连若秋、叶剑成为首,丁以绣不走,他们自然也都留下。

这日萧尽又听门外吵闹,正要出去瞧。宁承轻道:“他们等了这些日子也该等不下去了,果然今日要来。”话音刚落便有人敲门而入,来人源源不止,霎时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萧尽见人数众多,虽未有敌意却也感剑拔弩张,不由自主伸手去找自己的刀,只要拒霜在手,心里便有底气,他拿定主意不肯再让人欺负宁承轻。

不一会儿程柏渊赶到,站在当间单刀拄地,目光一扫道:“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快说。我程家两兄弟命丧宁家,经此一役已想明白,大丈夫恩怨分明,岂能迁怒无辜。我大哥程恩甫、三弟程定显之死,知情者早已葬身火海,因而就此作罢,他日另有线索再做打算,如违此言便如此刀。”说罢手指一捏刀尖,生生折去一截。

群豪见他没头没脑地撞进来,不等别人开口先自己立誓,那是铁了心要站在宁承轻这边。众人都知追讨宁家后人是他起头,没成想事到如今他反倒护短,都是暗暗称奇。

有人道:“程前辈切勿义愤激动,咱们这些人的性命都是宁公子所救,此来亦是致谢,哪有寻仇的道理。”众人纷纷称是,都道只来探望,不日便要离去。

这时有个三十出头的人越众而出道:“程老前辈宽宏大度人所不及,只是我关师叔之死不知如何交代。庐阳剑派比武大会,在下因琐事缠身不曾参与,这几日宁公子受伤静养也不敢打扰,如今两位伤势趋好,这才斗胆前来询问,望程前辈与两位给在下一个交待。”

程柏渊往他面上一瞧,见是北医关如是的师侄霍臻,倒有些为难。当初自己与关如是去宁家后山找人,关如是确被萧尽所杀,亲眼目睹者不少。别人是为十余年前的旧事,这人却要为两年前的命案讨公道,不说清楚实难罢休。

萧尽朗声道:“关如是是我杀的,不关承轻的事。他要水月白芙,又先动手想置承轻于死地,我情急上前救人,刀剑无眼实属寻常。”

霍臻初次见他,原是错过庐阳剑派比武后听说宁承轻人在玄龙谷才匆忙赶到,前几日在河边险些被鬼蜂蛰伤,又是宁承轻舍命相救众人,因此不能言语过激惹犯众怒,只好言相询,谁知萧尽不懂他表面客套,一提关如是想到便是那胖子当初擒住宁承轻撕开衣襟要搜他身上有无水月白芙的情景,说话也不客气。

群豪皆知谢凤初劫掳宁承轻是因觊觎宁家奇毒,要强夺水月白芙,如今萧尽说关如是也想要水月白芙,言下之意岂非是堂堂北医仙与玄龙谷谢氏父子一丘之貉。霍臻面色不善道:“关师叔悬壶济世,平素为人有目共睹,即便有意寻求水月白芙也绝不是为私利,其中定然深有误会。”

当日关如是混战中袭向宁承轻,被萧尽一刀刺死,二人说了什么话,程柏渊也只听到只字片语,未闻其详,但他自庐阳一行与萧宁二人联手对敌铁手佛封威,对两人品性为人早已大为改观,回想起来竟不信萧尽会无缘无故杀人。

霍臻道:“在下今日到此,并非兴师问罪,只是关师叔无故身亡,总该有个说法才是。”萧尽道:“我方才说了,是关如是一掌向承轻头顶击落,我见情势危急才不留余力将他刺死,你要为他报仇,找我就是。”

霍臻见他强硬,虽心里不甘,可碍于程柏渊与温南楼在场不得发作。僵持之际,忽听有人道:“萧少侠与宁公子不肯明说,正是为护着关神医数十年济世救人的名声,你不感激,反而咄咄逼人,非要关如是一世虚名毁于身后不成?”

霍臻抬头寻找说话之人,见是个身形佝偻,面目憔悴的老人,也不放心上,问道:“尊驾何出此言?”

老人道:“这里的英雄好汉都是非亲非故,因江湖义气救人除害才聚到一处,咱们江湖中人,谁的刀头没沾过点血,不过是俯仰无愧天地,行止无愧于心罢了。关神医济世救人自是善举,可谁能说他一生之中没做过一件亏心事?”

霍臻听他言语中意有所指,不禁语气恭敬追问一句:“老先生似乎知道内情,何不把话说敞亮些?”

老人道:“你当真要听?”霍臻对关如是这位师叔人品名望皆十分信服,认定他遭人杀害必然错在对方,因此自信道:“老先生但说无妨。”

老人道:“那我就说说风来剑客陈唐风的旧事。”群豪听到他忽然提起已故之人,都是一怔,要知风来剑客陈唐风出身武林名门,当年名满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与他年纪相当的,回想往日江湖武林,都是意气风发悠然神往。老人娓娓道来,直说到陈唐风身受重伤,去找关如是医治。

萧尽瞧他双眼如电,不似老者,心想这人是谁,怎的如此眼熟。只听老人道:“陈唐风求医关如是,最后仍伤重而亡,可有此事?”

陈唐风之死起因是曲敖与他相斗中毒重伤,虽事后二人惺惺相惜,可大错已成,实在怪不得别人。江湖搏斗日日皆有,技不如人死伤难免,也非人人都追究死因。只是霍臻确有见过曲敖送陈唐风前来求医,他虽为师叔打抱不平,但也不能信口雌黄,只得点头道:“不错,当年的确有人送陈大侠来找师叔救治,师叔宅心仁厚,不忍见其伤重痛苦,因此悉心救治。”老人哼笑一声道:“悉心救治,那后来又如何?”

霍臻道:“自然是治好了。”老人问道:“你亲眼瞧见?”霍臻道:“关师叔平生治伤救人从未有过失手,可谓药到病除,若没治好自然懊恼不已,我身为同门晚辈岂会不知。”老人冷笑道:“我信他确有懊恼,但将丑事瞒住不宣,也非正人君子所为。”霍臻略一迟疑,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丑事,一时不敢回应。

老人忽而哈哈笑道:“关如是就算有九十九颗医者仁心,但只那一颗脏心烂肺也足以叫他以命抵偿。他胡乱试药害死陈大哥,今日你执意替他追究萧少侠杀人之错,那这往日之仇近日之怨就少不得要好好分说分说。”

言毕他将脸上面具一扯露出真容,萧尽忽然喊道:“曲大哥,是你来了!”

当日在青石镇上,萧尽与宁承轻并未瞧见曲敖长相,但他行事做派却是不改,目光中桀骜豪迈之色实难认错,萧尽不等他扯去面具已将他身份叫破。

曲敖半途听江湖传讯宁承轻与萧尽被擒,寒江剑阁正找人攻破玄龙谷除恶救人,自是义不容辞,哪有半分犹豫。他因久不履江湖,不愿以真容示人,因此易容改扮混在群豪中来到此处,又见宁承轻舍命救人,与萧尽都是身受重伤,心想果然没瞧错他们,心中快慰。

眼下关如是的师侄旧事重提,要问萧尽杀他师叔的罪名,曲敖哪里还能忍住,立刻站出来与他对质。

众人听萧尽喊一声“曲大哥”,再瞧那老人已换了一副模样,看似四十余岁年纪,目光如电顾盼睥睨,实是神威凛凛如神将一般,不由都在心里叫了声好。

温南楼向来惜才,对江湖英雄皆礼让三分,即刻拱手道:“请教这位英雄大名,今日这玄龙谷中武林群雄云集,正好可将过往恩怨说清,相信关神医同门亦不会强词夺理。”

曲敖年轻时也早听说温南楼为人任侠好义,神交已久,二人互通姓名,彼此仰慕。

霍臻却听温南楼拿话堵自己,心中不快,可当日是曲敖亲自送陈唐风前来求医,他人称赤脸豹子,长相威武令人过目难忘,霍臻心知确是本人不错,便道:“曲大侠与风来剑客陈唐风意气相投,为他抱不平自是不错,但凡事也讲一个有理有据,你说关师叔害死陈大侠,可有实证?”

曲敖本是从宁承轻那里听来陈唐风死因,并无确凿凭证,但他经宁承轻点破后细细琢磨,便觉这事果然有许多疑点,因此离了青石镇后再去追查当年旧案。

曲敖道:“眼下我没有实证……”此言一出,群豪中便有窃窃私语,似是笑话他无凭无据信口开河。曲敖不以为意道:“眼下虽没有,但要说有也是立刻就有的。”

温南楼怕他意气用事,将话说死下不来台,忙替他解围道:“曲大侠不急自证,咱们可将当年之事从头说起,或有可查之处。”

曲敖道:“不必。”说着将自己背上背的包袱解下,放在桌上。群雄见包袱圆圆滚滚,不知里面裹着什么,待曲敖解开一瞧,却是个青瓷坛子,一时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曲敖伸手一指道:“当日我将陈大哥送去关神医处求医治伤,关如是不容我进谷,我想他医术自有不可传人之道,因此恭恭敬敬在谷外餐风露宿等了将近半月不敢走开。十二天后,他遣人出来告知,陈大哥因伤势过重,药石无医,终不得救,又将尸首抱出转交于我。我见陈大哥因与我动手重伤不治,内疚于心自责不已,抱着尸身到山间风景秀丽处将他埋了,做了坟,磕了头,从此退隐江湖。直到几月前,我才听闻陈大哥并非死于重伤,而是关如是将他治好后,拿他当试药的药人,令他苦受折磨,不甘而亡。陈大哥沉冤未雪,曲某这口气始终咽不下去,如今抵着冒犯亡灵之过,将来下十八层地狱也甘心受罪,已将陈大哥的尸骨挖出在此,请宁公子或在场有验尸的能人,请验看陈大哥究竟因何故而死,还他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