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花藏刀 第63章

作者:迪可 标签: 古代架空

温南楼内力深厚,无伤无痛身体周全,因而不避谢凤初剑势,见招拆招,只找他要害攻去。郭翎对丈夫武功了若指掌,一眼望去便知温南楼稳操胜券,心中安定,悄声对宁承轻道:“姓谢的不是对手,咱们也不用出去,等南楼赢了再救萧少侠。”

宁承轻到了这里哪有闲心去瞧二人打斗,目光片刻也离不开一旁的萧尽,见他肩膀重伤面色惨白,半边身子被血染湿,以刀拄地勉强而立,不由自主将地上泥草紧紧抓住,一时心痛如割。好在萧尽只是伤重,性命尚且无虞,宁承轻虽心疼,却也终是放下心来,只盼温南楼快些料理了谢凤初,再收拾这一场残局。

温南楼长剑舞动飒飒生风,沉稳中更见巧变,剑尖所指皆是人身要穴,加之轻功上乘,游斗急走收放自若,一剑递去划上谢凤初眉心,骇得他踉跄后退,狼狈不已。

谢凤初方才见他出来,仗着自己此刻内劲凌厉,尚且跃跃欲试,有与江湖一流高手一较高下之心,十招一过,已知游云剑温南楼武功高绝名不虚传,只因自己眼下药力起效,劲透长剑才勉强与对方打个旗鼓相当。

温南楼一生行事堂堂正正,武功正派正宗,从未走过歪门邪路,见谢凤初双目通红面目狰狞,料定他不是练了邪术就是服了奇药以令内劲增进,出手如狂风疾雷,劲力所至草没石滚,卧在一旁的郭翎与宁承轻也均感飞沙迷眼,双目难以睁开。

温南楼心知他有意以强力压制自己,久战难免夜长梦多,需得速战速决,于是剑势一变连环进招,剑尖长驱直入,直刺他胸前大穴。

谢凤初见他剑势如虹威力无比,待要后退,又知退一步,步步受制,只得抬剑回护挡开他刺来这一剑。岂知温南楼出招看似朴实,实则暗含无数后招,剑尖一颤,绕开他挥来的乌金长剑,依旧挺进直入,哧一声刺入胸膛。

温南楼为人谨慎,知道谢凤初是玄龙谷谷主谢重行的独子,生怕一剑将他杀了却有余事未了,因此先留活口,剑入三分即便停住,伸手向前连点他两处要穴。

谢凤初浑身酸软仍不服输,运气强冲穴道。温南楼对自己独门点穴手法颇有自信,但不知他身上有什么古怪,为求稳妥踏前一步,想将其余几处穴道点住。

谢凤初内力强劲,已将一处穴道冲开,见温南楼又再点他穴道,右手一探不知将什么塞入口里。宁承轻在一旁草中见状,情不自禁喊道:“快杀了他!”

温南楼听他大喊,再不犹豫,一剑刺去正中谢凤初心头。

谢凤初双唇一抿,一阵尖锐哨声冲破天穹,山谷中回音阵阵,久久不绝,林中山鸟惊得腾空离巢,飞作一片。

谢凤初哈哈大笑,跪倒在地道:“姓温的,今日进了我玄龙谷,就别想再活着出去,从来这里就不是任人来去自如的地方。”

宁承轻情急之下飞扑过去,抓住他胸膛衣襟急道:“交出虫哨,可饶你不死。”谢凤初喉头一动,将口中小哨吞下肚去,斜睨他道:“臭小子,我爹败在宁闻之手下,你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用毒手段了得,如今倒要瞧瞧你能救得了几个人。虫哨我已吞了,你既认得自然知道那哨子为御虫而制,同一群虫只得一个虫哨。”

温南楼、郭翎不懂御虫之术,一瞬间均想哨子只有一个,难道要剖开他肚子找回来不成?二人虽都有杀谢凤初之意,可真要剖腹取哨又未免骇人听闻,只有宁承轻双眉紧皱,暗想谢凤初这般损人不利己,明知败局已定却还使毒招害人。他心里明白那虫哨极小,吞进肚去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哨声刚落耳边已传来嗡嗡振翅声。

郭翎抬头一瞧,见空中飞来许多黑点,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聚在一起直冲而下。她虽武功能与丈夫比肩,性子也十分豪爽,可唯独见了虫蛇心里害怕,不由自主往温南楼背后躲去。

温南楼见飞虫古怪,也是犯怵,将妻子拦在身后严阵以待。

谢凤初毒计得逞,见宁承轻在身旁又起歹意,用尽全力冲开右手穴道,将地上乌金长剑捡起往他心脏刺去。

宁承轻眼见毒虫漫天,忧心似焚,哪还顾得身旁这个敌人。谢凤初一剑递出就要得手,忽然身旁寒光闪过,自己心头一凉,低头看时,胸前一截刀刃穿过,直透后心。

萧尽自宁承轻奔出草丛,目光便片刻不离他身上,即便此刻满天毒虫飞舞,也只瞧他一人,眼见谢凤初死到临头还要伤人,怒火中烧,不顾伤重挺身冲去,一刀将他刺死当场。

谢凤初早知难逃一死,总算临死前放出毒虫,拉了许多人垫背,自觉不亏,冷冷一笑垂首毙命。

温南楼挥剑驱赶毒虫,却如砍向一团棉花,群虫四散后立刻又围拢过来,眼见要将四人包围。郭翎吓得浑身寒毛直竖,害怕虫子钻进自己衣袖衣领,正想闭起眼睛,却见宁承轻从萧尽手中夺下拒霜,横刀在自己小臂上一切,随即抬手挥去,抛洒鲜血将满天毒虫驱赶开大半,接着又转身将血洒在温南楼夫妇二人身上道:“温大侠,我血中带毒,稍能驱散些飞廉鬼蜂,此虫剧毒又喜群起围攻,千万不可……不可让它蛰到。”

郭翎身上沾了他的血,果然不再有毒虫靠近,心中稍定,可见他本已失血过多,又再自残,拿血换各人不被鬼蜂侵害,心中又感激又难过,想去扶他,萧尽却抢先一步将他抱了个满怀。

宁承轻手臂血流不止,很快将自己与萧尽衣衫濡湿,温南楼替他点住穴道止了血,抬眼见那些毒虫找不到能攻击之人,盘旋数圈竟往山下飞去。他道:“不好,这些毒蜂遮天蔽日,飞到山下群雄混战定要死伤无数,需得立刻下山通报一声。”

宁承轻道:“如若……有剧毒的药,撒些在身旁或许有用……不成就躲进水里,鬼蜂找不到人蛰,时间一久自会散去。”温南楼见他虚弱至此,说不了两句话已神志不清,也知此刻情势紧急,连忙答应了,追着群虫往山下疾追。

郭翎留下守着宁承轻与萧尽,谢凤初虽死,玄龙谷余孽未尽,玄龙弟子多有自小在谷中长大,荣辱与共,心中别无他念,见少谷主为人所杀便要前来报仇。这些弟子人数不少,却都武功平庸,哪里是飞羽仙子郭翎的对手,不出片刻已被打得落花流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郭翎回身见宁承轻仍是昏迷不醒,萧尽抱着他面色凝重不言不语,自己亦是浑身鲜血伤痕累累。两人都还年少,却在江湖上经历了如此多的艰难险阻,郭翎出自武林世家,未出阁时行走江湖顺风顺水,嫁人后更是夫妻和睦,即便偶遇强敌也能与丈夫双剑合璧,联手抗敌,终究有惊无险,不曾受过重伤。

她既喜宁承轻机灵乖巧,又爱萧尽正直仗义,眼见短短两月不见,二人伤重至此,心中疼惜不已,想出言安慰又觉言语轻巧,一时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萧尽抱着宁承轻,只觉他身上渐渐发冷,不由又将他再抱紧些,恨不能将自己身上热气全给了他,盼他快些醒转。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忘形相爱情义笃

温南楼一路飞奔,想赶在满天毒虫之前回到山下,可自己轻功再强终究不及生来便能振翅疾飞的虫子。只见那一片飞廉鬼蜂越过山头,如黑云压顶,又如玄水激流往山下人声响彻处直扑而去。

温南楼心急如焚,边跑边放声喊道:“快跑快跑,虫子有毒!”他内力充沛,气息绵长,飞奔中将喊声传得甚远,山下连若秋、叶剑成、丁以绣及众多寒江剑阁弟子听得清清楚楚。

连若秋抬头一瞧,见青天白日忽然骄阳黯淡,一片黑云翻翻卷卷快到眼前,心里一惊,听温南楼喊的“虫子有毒”,便道:“师兄,玄龙谷里毒物甚多,冲咱们来了,叫众位师兄弟们暂且避避,别着了恶人的道。”

叶剑成带了同门前来,本就责任重大,眼看情形古怪不敢大意,点头道:“先撤一步,等温大侠到了再问缘由,看如何应对。”

连若秋忙招呼剑阁弟子且战且退,退到河边。

玄龙谷这十来年虽蛰伏未出,但当年谢重行笼络恶徒在江湖上四处作案,得罪的江湖人物不少,如今又有冒头之势,群豪纷纷都存报仇除恶之心。寒江剑阁因先到一步,与玄龙谷守山徒众拼斗起来,其余武林人士即便不为宁承轻与萧尽而来,也是片刻就到,只为借这大势将玄龙谷中恶徒杀个干净。此刻河边已聚了不少船只,有人性急,不等看清情势已飞身上岸,拔了兵刃就要动手。

鬼蜂飞到时,岸边众人拼斗正酣,刀剑交鸣,拳脚生风,温南楼大喊避让也非人人都听在耳里。毒虫见了人,在空中略一盘旋,便如天降暴雨般冲向人群,自是不分敌我,见人就蛰。

温南楼急下石阶,眼前已是一片哀嚎惨叫,众人东躲西藏,却躲不过这数不清的毒虫。鬼蜂混入人群各自分散盯着人蛰,被蛰到的人喊不了几声就倒地不起,再看时已浑身发黑,尸身僵硬。

温南楼一路喊他们下水躲藏,有人听了跳上船去划船逃走,半路又被追上死在水里。连若秋反应极快,已将身边同门师兄弟推进河里,自己面上微微一疼,被毒蜂浅蛰一下,伤处剧痛,叶剑成在一旁挥剑驱赶,不令更多毒虫拥来,争得片刻时间,才多救了几人。

这一场变故猝不及防死伤无数,众人回过神来各自罢战,跳进河里保命,只留岸上许多尸首。

温南楼目睹惨状,心血沸腾,气愤难当,可毒虫腾起半空只对他避而远之,却久久不散,仍等在原地。他想自己能逃一劫,全靠宁承轻抛洒在自己身上的血,可一人之血如何能救这么多人,更何况他为救人已将自己伤至如此,无论如何不能再教他受半点伤害,然而人在水下终究不能长久,等会儿众人憋不住抬头换气,岂不是又要多死几个。

他正为此烦难,山上宁承轻缓过一口气慢慢醒了。

萧尽见他睁眼,又惊又喜,抱着他肩膀柔声问道:“你怎样?我做什么才能医好你?”

宁承轻远远听见山下惨叫,心知必是谢凤初招来的毒虫蛰死了人,只是不知伤亡如何,听到萧尽问话就道:“我没事,不过累了些,你还是……去将谢凤初尸首剖开,找到虫哨才能……才能驱策鬼蜂。”

萧尽一颗心都在他身上,本来其余人的生死早存不下,但听他这么说仍是点了点头道:“好,我去找,你歇一会儿,别睡着了,我和你说话。”

宁承轻道:“嗯,你说,我听着。”萧尽抬头对郭翎道:“劳烦郭女侠照顾承轻。”

郭翎点头答应,见宁承轻面色枯槁气若游丝,想搭脉门输些真气替他续命,却见他双手手腕全是刀伤,触目惊心,竟无可下手拿捏之处。郭翎心疼愤怒,可罪魁祸首谢凤初已毙命,再无可泄愤报仇之人,只得叹了口气,将手掌按在宁承轻胸腹要穴,缓缓将内力输送过去。

萧尽走到谢凤初尸首旁,见他人虽已死,却仍面目可憎,此刻内心冷硬,提起拒霜对着肚腹纵剖一刀,切开脏腑翻找起来。宁承轻心知多耽搁一刻便要多死几人,心急问道:“找见没有?”

萧尽道:“那东西多大,什么样?”宁承轻道:“什么样我也说不好,只是小指节大小,他刚吞下不久,未必到了肚里,你往上找找。”

萧尽依言再往上找,这般剖人肚腹东翻西找原本可怖,可他早已不将谢凤初当人看待,翻找一阵染得双手血红腥臭,十指黏稠极不灵便,就往死人衣衫上擦了擦,终于在一团血肉中找到个小指尖大小的硬物,拿起一瞧,是个极小极细的口笛。

萧尽见状欣喜道:“找到了,是不是这个?”宁承轻忙叫他拿来,点头道:“就是它。”萧尽问道:“你会吹么?”他认定宁承轻聪明绝伦,世上除了武功没有不会的事,宁承轻却摇头道:“这虫子自虫卵养起,只听养虫人的哨声,怎么吹唯有谢凤初自己知道。”萧尽道:“那怎么办?”

宁承轻伸手要拿哨子,萧尽捡自己衣衫下摆,将血污擦得干干净净才给他。宁承轻费了许多力气放进嘴里,虽不知如何以虫哨驱退飞廉鬼蜂,但方才谢凤初将毒虫唤来时吹的哨音他却记得清楚,当下嘴唇轻抿,依样吹出。

哨子虽小,声音尖锐,加之山谷中打斗已止歇,阒无人声,一时响彻山壁,久久回旋。不一会儿,萧尽瞧见自山下飞来一片黑云,瞬息已到眼前,原来是毒虫听到哨音又再飞回,于三人头顶盘绕不止。

温南楼正在河岸边教众人下水躲避,忽见密密麻麻的毒虫又再往山上飞回,心中记挂妻子和萧、宁二人,便也跟着回去。刚到山上原处,见半空毒虫盘旋,因宁承轻的毒血不敢靠近,只嗡嗡声震耳欲聋,令人骇然畏怖。

宁承轻将鬼蜂聚在头顶,轻扯萧尽衣衫,要他俯首听自己说话。萧尽附耳在他嘴边,听他道:“咱们将虫子……引到山上,龙牙庐里有药,生……生一堆火,将鬼蜂喜爱的药味投在火里,诱它们扑火自焚,就,就好了。”

萧尽心想此去一路上山又要费许多功夫,不知他身体能不能撑住,但只稍一犹豫,便想山下这许多江湖义士都是为救自己与宁承轻而来,若因此丧命,道义上如何说得过去,即便今日侥幸得活,日后又有什么脸面以对天下英雄?

想到这里,他便对宁承轻道:“好,我背你上山,正好龙牙庐里有药可替你治伤。”郭翎见丈夫去而复返,忙问他山下情形如何。温南楼将死伤人数略一说了,两人都心惊毒虫蜇人厉害,若不除去恐成大患。

温南楼听妻子说宁承轻要引虫自焚,自然义不容辞担起除害之责。他顾念萧尽身受重伤体力不支,想替他背宁承轻上山,萧尽却再不肯与宁承轻分开一刻,生怕他离了自己立刻周身冰冷撒手人寰,定要自己贴着他心胸才能安心。

温南楼见他二人感情至深,也不再劝,一路护送上山,偶遇玄龙弟子或闲杂人等都出手料理,渐渐到了山巅龙牙庐上。宁承轻气力不济,想闭眼昏睡,但满天毒虫全靠吹哨牵制,稍一停声立刻又要分散四处寻找活物。宁承轻吹哨不止,最后虫哨被他喉头涌起的血水染红。

萧尽背着他,只觉后颈濡湿,低头一瞧,血顺着自己脖颈浸湿衣衫,心知宁承轻连日来心力交瘁,又受了许多伤,内腑有亏,一直吹哨忍不住吐起血。萧尽心如刀绞,却不能半途而废,只提着一口气将他送到药庐,放在空地上。

温南楼与郭翎去龙牙庐下寻找生火之物,岂知庄院早被烧毁,留了一地残骸,伙房里的菜油也已烧完,哪里去寻引火之物。

郭翎道:“没有可烧的东西,咱们去林子里砍些干柴来生一堆火。”温南楼道:“也好,我去砍,你在这陪着他们,我怕还有玄龙谷的余孽前来生事。”郭翎答应了,正要回去,却眼望远处若有所思。

萧尽依照宁承轻吩咐,将药庐中药粉药膏尽数拿来,搬出大锅熬煮,不到片刻已有药气飘散。鬼蜂被药味一薰,纷纷振翅盘旋,聚在大锅顶上,将龙牙庐罩得不见天日。

萧尽只听头顶群虫嗡鸣,不敢抬头去瞧,时不时有几只毒虫飞落掉在锅里。那虫子十分丑陋,浑身尖刺,瞧得人心里突突直跳。

宁承轻见毒虫被药气引住,松了口气,略歇片刻,瞧着萧尽道:“你先将大锅盖上,只留小缝,等水烧干再将药膏捏在一起放到火里。”

萧尽依言盖上盖子,见毒虫围在锅上再不掉落,却也不肯离开,心中渐渐放心,走到宁承轻身旁,将他扶起靠着自己。

二人这些日子难得有这般相依相偎,心里千言万语,却都舍不得说话,生怕将这片刻宁静打破又再起风波。过得片刻,萧尽远远望去,又见有黑影沿着山路而来,浩浩荡荡,人数不少。他伸手到一旁捡拾拒霜,手指手腕都是不住颤抖,不知还能不能挡住敌人。

宁承轻道:“别怕,咱们就是死了也死在一起,跟阎王老爷说来世投胎都不分开,当人就投个双胞兄弟,从小一块儿长大,不当人就投一窝子小狗里,也是高高兴兴的,就和金角银角一样。”

萧尽道:“我不想死,你也别死,咱们这辈子就在一起,不图下辈子的事。”宁承轻笑笑道:“好,那就不死。”萧尽拿刀护着他,却见飞身上来两个人,他想温南楼与郭翎在龙牙庐下,如何能让敌人冲上山,莫非他们也遭了什么意外。

他正想起身对敌,往前一瞧来人却十分眼熟,一个空手一个用剑,空手的身材魁伟,是破军神拳赵归义,用剑的身形微胖,是青萍剑丁处舟。两人一到龙牙庐,见了萧尽与宁承轻便转身道:“在这里了,幸好没事。”

两人身后又有人来,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宁承轻见来的几人都认识,老人竟是程柏渊,忍不住笑道:“这回真的死……不成了。”说着心头一松又要晕去。

程柏渊与他分别数月,再见竟是如此重伤,忙跨前一步怒喝道:“臭小子,你又做了什么惹人嫌的事,被人打成这般模样?”

宁承轻半闭着眼道:“你说过,不叫我臭小子……你叫我一句臭小子,我也要叫你,叫你一声老不死!”

程柏渊气道:“我老了不死碍着你什么,你这臭小子才不准赶在我头里。”萧尽道:“老爷子,你别吼他,他失血太多虚弱得很,经不得你这么大声。”

程柏渊道:“是谁伤他?谢重行的狗儿子吗?”他破口大骂时,陆续有人攀上山顶,赵归义说到山下各路英雄人多势众,已将谷中恶徒一网打尽,那吃人的岭北人熊最不服输,撕了好几个人的手脚,被丁以绣一剑斩去首级。

萧尽见大势已定心头松懈,也险些晕倒,强撑着一口气将如何引毒蜂自焚之法说给众人听。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生死行愿携手趋

群雄至玄龙谷与谢凤初手下混战,虽伤亡不少,可终是人多势众高手如云,将恶党尽数铲除。

温南楼有丁处舟、赵归义、程柏渊与各门各派豪杰相助,砍树劈柴,在龙牙庐下空地搭起半人高的柴堆,捧来枯叶干草引燃烈火,越烧越旺,映红半边天空。

郭翎领了人将药锅中烧干的药膏捏起扔在火里,渐渐便有一股异香散开。毒虫被异香引诱,犹如灯下飞蛾,疯狂乱飞,嗡嗡声震耳欲聋,在场众人定力稍差者竟有头晕目眩之感。

温南楼见群虫狂舞,不顾生死投火而去,一时噼啪乱响犹似爆竹,此等情景前所未见,真如天灾降世。若这些毒虫全往人身上蛰,且不说当场中毒毙命,只怕连人形也难留存,众人心中一想,都是胆颤心惊畏怖不已。

毒虫数量之多似是无穷无尽,直扑了大半时辰才渐渐死绝。郭翎见满地虫尸密密麻麻,心想要不是宁承轻果断,此刻谷中只怕已少有人幸存,再回头一瞧萧、宁二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却仍握紧手不愿分开。

她对众人道:“各位英雄今日到玄龙谷中一为救人,二为除恶,事到如今我夫妇二人与在场许多人的性命却都为宁公子所救。其父宁闻之虽与各派多有往事纠葛,可咱们江湖中人恩怨分明,不论仇深仇浅,都不及救命之恩,如今还是先救人要紧,各位有药送药,会医的出力,务必将他二人救回才是。”

群雄之中方才有同门好友死于岸边,眼见他人死时惨状,自己逃得一命已觉侥幸,此时见宁承轻与萧尽浑身是伤命在旦夕,再听温南楼与郭翎夫妇说起两人如何舍身救人,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叶剑成道:“我寒江剑阁弟子来人最多,死伤亦非少数,幸得宁公子与萧少侠相救,否则毒虫蛰吻下全军覆没,如何回去向恩师交待。在下先代寒江剑阁谢过两位救命之恩,至于丁大哥之死的真相,我自与连师弟另外寻访,若无实证今后绝不再惊扰宁公子。”

他带头陈情,余人便再无话说,程柏渊道:“哼,宁闻之若是个十恶不赦伤人害命的伪君子真恶人,谅他也生不出这样舍命救人的儿子来,废话少说,还不快救人,身上有药的可别再藏着。卢天川,你家里开医馆,定会治病,快瞧瞧两个小子伤得如何。”

程柏渊一生嫉恶如仇人人敬仰,自是一呼百应,众人将萧宁二人送入屋中安顿,各想法子救治。

宁承轻睁眼醒来只觉口干舌燥浑身无力,等渐渐想起昏迷前的事,突然惊醒,转头一瞧,见萧尽躺在身旁呼吸匀畅正自酣睡,这才放下心。

他瞧萧尽虽睡着,左手却紧紧与自己右手相握,不由会心一笑,侧首盯着他睡脸瞧个不停。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房门一响,有人端药进来。

宁承轻见是郭翎,忙问道:“郭姐姐,那些虫子可都烧死了?”

郭翎听他一醒就问毒虫,也是小小年纪爱操心,笑道:“烧死了,一只也没留,死得满地都是,我最怕虫了,赶忙让南楼带了些人扫在一起倒进火里。”

宁承轻想坐起身,萧尽拉着他手不放,实在多有不便。郭翎又笑道:“你们也都不是小孩子,还这么手拉手睡觉,程老前辈找了医师来瞧,谁知死活也不能教你和萧少侠撂开手,只得这么让你们一块儿躺着。”

宁承轻瞧了萧尽一眼,柔声道:“他以为我要死了,咱们说好的,死了就拉着手去阎王老爷那里投胎。你瞧,拉得这么紧,鬼差也没法将咱们分开。”郭翎自幼结交江湖英雄,见过不少生死之交,却从未听过这般动人心弦的话,至死不渝大抵如此,不由痴痴想着自己与丈夫相爱以来种种,面露微笑心动不已。

宁承轻说完那些话,虽不觉与萧尽相爱有何不可告人,但却不必人尽皆知,便道:“郭姐姐,我口渴得很,烦你倒些茶来我喝。”

郭翎笑道:“怎么还喊郭姐姐,不是已认了我做姐姐么?”宁承轻道:“鬼门关里转了一圈,脑子也昏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