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不,准确的说是一人一鬼。
青衫书生身不染尘,腰佩琅环,身量修长匀称。
他轻轻挽着袖,苍白的手腕处有一圈儿痕迹,似乎是被藤蔓勒出的红痕。
厉鬼似一串赤色的花朵,红衣附在背后,身影绰绰。鬼藤从衣袂下伸出来,像尾巴打着旋儿,活泼可爱。
“抱歉,在下没注意,东君庙里走水了。”
裴怀钧轻轻掸去不存在的灰尘,也没有丝毫属于凡人的谦卑,而是轻描淡写,“应该无妨吧?”
司主连忙摆手:“无妨、无妨,最近司里正好打算为东君重新修葺庙宇,这次走水恰逢其会,更适合推倒重建,还能升级的更加豪华……我是说,全面。”
裴怀钧看了他一眼,没等他开口,司主立即上道:“司里还有旁的地方可以住宿,两位这边请。”
幽冥司周围藏着许多双眼睛,裴怀钧也没指出,神情孤冷漠然,好似万般皆不上心。
直到厉鬼探出脑袋,“感觉我每次住东君庙,最后都会塌掉。”
“那座塌掉的庙,不用我们赔吧?”
裴怀钧伸手揉过他的脑袋,“无妨,小衣不必担心。你拆十座、百座,东君都不会生气。”
当初,尸香鬼母事件后,衣绛雪与他同行。裴怀钧也曾经玩笑似的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只是当时衣绛雪并未当真,只觉书生是随口一提罢了。
他还告诉他,等到抵达京师,他就能从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找到仇敌的消息。
这些话,或许都在某种程度上的应验,就像是被人刻意安排好了一样。
就连他作为厉鬼复生,或许也是为了某种目的……
衣绛雪摇晃脑袋,把不欲细想的细节都晃到脑后。
他的檀木长发垂落,似乎也有些不确定,双手勾住那神秘书生的脖颈,迟疑:“书生,你会完成承诺吗?”
在这趟旅途的终局,他或许会得到解答。
只不过,他是否真的准备好了迎接这样的答案呢?
裴怀钧却不避讳。哪怕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他依旧温暖地微笑着,说道:“当然会完成。”
“……待到金榜题名时,我们就成亲。”
或许最初只是裴怀钧为接近厉鬼,随口编撰出来的谎言。
但谎言一百遍便成真,时至今日,已经有了别样的含义。
若是一日未曾戳破,他们还是最初相遇的厉鬼与书生,一路同行,一路笑闹,从未被前世的烦恼与忧愁缠身。
就算要兵戈相向,互为仇雠,也要为这段关系画上休止符。
轮回的终点,他们最后一次洞房花烛。
衣绛雪蹭蹭他的掌心,有些依恋:“那说定了哦。”
裴怀钧环视周围,莞尔:“届时,就在幽冥司里办吧。诸位大人给在下些薄面,都来观礼。”
陈述句。
东君的性格孤傲疯癫,做事我行我素,压根不问旁人。
作为是幽冥司的顶头上神,吩咐的态度已经摆在明面上,简直可以说是“我不装了”。
偏偏衣绛雪两耳一捂,眼睛一闭,愣是看不见,还给自己洗脑:“他好爱我。”
“没问题吧?”裴怀钧淡淡看向司主,道。
东君做再离谱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反对,顶多是腹诽而已。
在最前方引路的司主完全僵硬,差点风化成石雕。
但是当上司主自有他揣摩神意的本事,硬是咬着牙应下来:“当然没问题。”
衣绛雪:“我这里也有些鬼赴宴。戏班子,还有现成的轿子、灵位和棺材,也都准备好了。”
裴怀钧颔首:“那就都来,幽冥司大的很,坐得下。”
隐蔽处陆续传来此起彼伏的绝倒声。
东君要和厉鬼成亲?
等等,还打算邀请整个幽冥司观礼?
不会还有鬼也要参加婚宴吧?
无论哪个操作,拎出来看都是抽象至极。
要知道,厉鬼是目前鬼怪里的最高等级,也是他们这些人的生平大敌。
而东君则是他们唯一能指望的救世主,在人间威望极高。
在这个鬼怪横行的世道,他如烈日骄阳,整个灵均界都仰赖他的光芒。
这两方结合,画面不要太美,得多少人破防。
但是当事仙和当事鬼相当认真。
搞得司主也开始反思,是不是他们不够先进,才没办法成仙。
当然,司主在安排完东君和他的道侣后会立即进宫,通知皇帝这个劲爆的消息。
天知道,要是那位陛下在金殿上发癫黜落东君,害得东君的洞房花烛泡汤,那世界就怕是要毁灭了。
东君当然不会管他的一言一行会掀起怎样的飓风。不如说,他根本就懒得去想这些。
他只关心小衣喜欢看的话本子。
旁人的看法,他早就不会在意了。
就算世人攻讦,认为他与厉鬼媾和,沆瀣一气,德不配位,那又如何呢?
他现在只想与小衣再度结为道侣,让未了的余情燃起燎原的烈火,新缘旧梦再重温。
再一次相拥,直到复仇的钟声敲响之前。
*
京师暗流涌动,一场婚礼正在紧张地筹措。
幽冥司总部里下了禁言令,将其视为绝密。本部的力量确实加强了不少,司主与四名副司都不再离京。
修真大派似乎听到了一些风声,至少配让幽冥司本部动员起来的事情,除却东君的吩咐外,也再无其他了。
聚集在京师的修士却更多了。他们认为,这里很快会发生一件大事,足以影响到当前人与鬼相持的格局。
却少有人真正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很快,春闱之日到了。
厉鬼化作人形送考,乌发白肤,眼眸如星子,恋恋不舍地和他拉扯,“要加油,好好考,等你回来。”
裴怀钧失笑,又揽过厉鬼,“放心,等我好消息。”
隔壁经过的学子见到这腻歪的一幕,忍不住吐槽:“心中无情爱,考试自然神。”
“世上书生都是这种剧本。等到他上岸时,为了仕途,八成是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衣绛雪气鼓鼓,忙帮他解释:“怀钧不会,我相信他。”
本朝的春闱持续三日,书生也要在考场关三日。
离别的时间并不久,但衣绛雪不习惯身边没有书生的日子,独自坐在幽冥司里发呆,有些空落落的。
他看见成箱的聘礼往司里送,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他寻思了一下,也钻回冥楼里数家底儿。
呜,好烦恼,他用什么做聘礼呢?
同为男子,他们应该互相聘,总不能把冥楼当嫁妆吧。
衣绛雪连冥楼地契都掏出来了。但是这个东西没意义,毕竟冥楼只认他做主人,只能写个名字意思一下。
“……唔,鬼城里有什么。这是传国玉玺吗?”
衣绛雪掂量了一下,还挺沉,就往箱子里一丢,“这个凑合吧,给书生当印章用。”
“这是什么,凤冠?好像还能用,戴着好看吗?”
红衣美人戴上,对着铜镜照了照,萎靡:“唔,头好沉,脖子要断了。”
“算了算了。”
“这里怎么还有没吃完的煞鬼干!嚼嚼嚼,好像还能吃……”
“还有好多的鬼酿,招待客人的酒有啦!”
沉浸在挖宝的乐趣里的厉鬼,从陈年的宝藏里抬起头,才正儿八经地认识到自己即将成亲了。
他紧张之余,还特地去找沉迷纺织的鬼新娘,“可以帮我缝一套婚服吗?”
衣绛雪比划:“嗯嗯,还要做剪纸,要‘万年好合’的。”
“我待会再去看看我定的棺材。”衣绛雪道,“我特意定了个特别宽大的,把我俩装一起。”
他想了想,又很开心地摇晃头上小花,笑道:“我是鬼,所以不占位置!宽一些舒服,书生可以翻身。”
正在蹬缝纫机,醉心于纺织的鬼新娘:“……”
还定棺材?
难道,他们这是要冥婚吗。
第71章 一拜天地
东君的婚礼至关重要, 幽冥司会着手排除任何意外。
偏偏东君警告过司主,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涉科举结果。甚至禁止了他们告诉皇帝。
若是做了手脚,仙人必然知晓。
这就大条了。
放榜日临近, 司主开始忧郁地掉头发,愁的心里发慌:“虽然在下相信顶头上仙的才学, 但要是因为小人作妖,耽搁了东君的终身大事, 我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