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作为‘厉鬼’重生的你,究竟是你自己,还是一把剑?”
“……”游寒天无法回答,只是越发狰狞。
裴怀钧轻瞥,却冷笑道:“嗤,你连毕生追求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所谓爱剑成痴,不过说给世人听,也把自己骗了。你爱的是那个‘爱剑的自己’,一道水中倒影罢了。”
倒因为果的剑修啊,他恐怕早就忘了,当剑修握住手中剑时,是为了什么?
利器不过死物,人才是活的。
游寒天屠戮同袍,杀人磨剑,却连最初挥剑的理由都忘记了。
“那就让我看一看,如今的你,究竟是谁吧。”东君捏起决,赫赫神光被他举起,照向被挡在结界外的雪风深处。
剑的深处,确实有一张模糊的脸。
可那不是游寒天的脸。
像是铁,又是雪,更多的是一团扭曲的混沌。
那是鬼性无定。
“……连面容都模糊了吗?”裴怀钧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当他看穿厉鬼是一把剑的时候,连论剑本身都没有意义。
他不与器物论剑,因为剑只是剑,他从不赋予其人性。
对于东君这等层次的剑修,如果面对的是同等程度的剑修,他或许还会严肃对待其挑战。可是面对剑器,裴怀钧更像是在降维打击,甚至只会冷笑出声。
他只需要折断这把发疯的剑。
不多时,裴怀钧再抬起双眼,背后蓦然有了一道持剑的金身虚像。
身外化身,真仙级别的神通。
可东君不去飞升,却甘心谪落世间,独对满世狼藉,又是为了谁?
“本君的剑,是为了人而存在的。”
东君剑道诉之于口时,山野寂寂,连风都温柔如春。可就是这最温柔的风,却能破开漫天的大雪。
身外化身手中有剑,他的掌中亦有。人与剑的合一,绝非是以血来祭,而是以信念浇筑。
或许,东君早已有拼却此生,粉身碎骨的觉悟。
“游寒天,当你走火入魔,将剑倒转,向着曾经与你并肩作战的同僚出剑时,你就已经死了。”
“化为鬼的是你的剑啊,你所谓的‘极意’,不过是剑的执念。”
就在这时,裴怀钧在万籁中斩向浩瀚长风。
雪风里的剑光碎片呈现旋转之态,却被剑锋穿透,直贯苍穹。
正如无数片琉璃碎裂,雪光纵然在疯狂反扑时擦过东君的衣袍和长袖,甚至划伤他的侧颊。
可却连这副凡人书生的肉身都无法撕裂。
东华剑的剑风席卷,将雪花般的剑光吸附进狂风里,斩灭碾碎,直到化为碎光消融——
轻脆的折断声,那是剑的碎裂。
很快,裴怀钧看见了那雪风里模糊的脸,黑洞洞的,没有五官,此时也漫上琉璃的碎纹。
“裂开了?”司命扒着城墙,仰头看向那妄图攻城的厉鬼,却看见了最悚然可怖的一幕。
白衣厉鬼那副看似是人形的肉身,正在坍塌、碎裂、剥落。
面孔是一个黑洞,没有血肉,没有颅骨,里面只有一团漆黑混沌。
覆盖在肉身上的看似是血肉,但是在剥落时,他们却清晰地看见身体内部没有骨头,而是纵横交错的剑。
也难怪他孤身一鬼,他是由剑组成的。
名为“游寒天”的白衣厉鬼不需要领地与鬼仆,剑就是他自己。剑怎么会有多余的欲望呢?
他想要的,无非是将自己打磨的更加锋利罢了。
为此,他吞噬了主人,吞噬了无数人修,此时还妄图吞噬剑修的极致。
被东君反手折断,大抵也是理所应当的结局吧。
“东君大人,您击败了厉鬼——”
司命领着余下的幽冥司判官维护结界,此时他们能明确感觉到城门处的结界平稳了下来。他不无喜悦:“这下,西城门就守住了!”
“没那么简单。”裴怀钧轻轻咳嗽一声,却在掌心吐出一口淤血。
他瞥见殷红,却当即攥成拳,不动声色地咽下血腥,“这只是一道城门防线,游寒天也不是这四只里,最强的厉鬼。”
“四鬼拍门”发生的概率,本该是微乎其微。可现在却发生了。
裴怀钧垂眸,飞下城门,将那柄掉落在城门前的断剑拾起。
剑已锈,染着怨恨与血,似乎能够看见无数人的脸孔,可瞬息间,那些面孔又消隐去了。
即使是仙人,杀死厉鬼也是极难。但是把厉鬼打回剑中,把他封印个百年,却是能够做到。
现在的“游寒天”就被封在这柄断剑中。
“铮铮、铮铮铮——”裴怀钧弹剑,或许从怨恨中感受到什么,神情轻微变了。
他沉默半晌:“……祭剑化鬼之法,原来是一只厉鬼告诉你的吗?”
还没等他细问,却听到城楼上传来声响,与众人的惊呼。
“咔嚓”一声,结界的裂纹更大了。
两百年前,大京从内沦陷之后,不再有城池是绝对安全。
后来今朝定都京师,幽冥司进驻城池,倾尽人族卓绝修士之力建造坚固结界,经过数度加固,今日才能在四鬼攻城中坚持这么久。
衣绛雪与裴怀钧各自前往一门支援,守下两处城门,余下还有两道门无法兼顾,只能交给城中的能人异士。
余下两道门,一道由幽冥司司主带领三名副司守住;另一道,则是由蓬莱门掌门带领弟子看守。
就算无法杀死厉鬼,以这两大势力的积淀与能力,守住一时,等待回援应当不是难事。
可是再无坚不摧的城池,也禁不起长久而猛烈的冲击。
京师作为目前人族的第一大城,如果真的如前朝大京那样成为鬼城,人与鬼力量天平倾斜,后果不堪设想。
可四鬼拍门形成的鬼气激荡,比起想象中要恐怖许多。一道从东部拍来的气劲传导到西边时,又被从西方进攻的厉鬼裹挟鬼气,再度拍回东方,形成了闭环。
鬼气如滚雪球,在四只厉鬼之间互相拍击、传导,如此循环往复,只会把力量积攒的越来越恐怖,最终会在结界最薄弱处产生爆裂。
最不妙的是,结界已经被压出了裂痕,还在上空不断传递,随着时间推移,离城破时已经不远了。
产生突破的地方,不是东君守卫的西方宣德门,似乎也不是从衣绛雪去的南边,而是从北方!
在察觉这一点后,裴怀钧联想到那柄断剑的信息,沉默片刻:“北边,是那一只厉鬼的方向。”
冥楼底部关着一只可怖的厉鬼。
先不论他到底有多强,他光凭言辞,就能为鬼怪植入某种有诱惑性的概念,教他们发自内心地相信他。
那些被他蛊惑的鬼,会颇带敬畏与恐惧地称呼他为:“鬼师”。
鬼师,师无殃!
为了阻断这只厉鬼的危害,衣绛雪不仅严禁楼里的鬼去冥楼底部,更是把那一层封锁,唯有加固封印时会到此,也不会停留太久。
即使是冥楼楼主衣绛雪,在师无殃说些荒唐理念的时候,也不能去细想,而是用一块破布塞住他的嘴。
“给我闭嘴。”衣绛雪又把铁链绕了数道,冷冷道。
“……”厉鬼被塞住嘴巴,才无法继续传播他的谬论。
毕竟与诡辩专家较真,绕进去的只有自己。
裴怀钧对这只鬼的了解,也全是从衣绛雪口中得知,“这只鬼看着还挺斯文无害的,实际上,在疯狂和大胆上,恐怕是当今厉鬼之最。”
衣绛雪甚至有些迷惑地歪头:“当年抓住‘鬼师’时,他对我说,我拥有当鬼的资质,而且一旦成为鬼,一定是厉鬼……如果足够有野心,鬼王之位也可以够一够。”
“此鬼多半有病,我做人好好的,为什么要当厉鬼?”
却不知,他却是一语成谶。
第79章 四鬼拍门(8)
“小蓝, 你打不过衣楼主。过去就不敢与他正面对抗,直到确定他死了才敢反水,这样的你, 怕是很难走出这个阴影吧。”
血月高悬,在城门北部, 鬼师俊朗苍白的面庞上戴着单片眼镜,银链单侧逶迤垂下, 连同轻挽着的发, 颇像个斯文的教书先生。
师无殃右手拖着傀儡师残缺的肢体, 慢悠悠地走在城墙上。
而他经过之处,已经横七竖八地倒着无数修真者的尸体, 都穿着蓬莱门的服饰,还有不少幽冥司的判官。
鬼师的实力在厉鬼中,是最高深莫测的那一个。加上傀儡师虽然独臂, 却还能调动鬼术。
两只厉鬼一遍谈笑风生, 一边杀穿城北,简单的犹如探囊取物。
有些是被傀儡丝肢解,身体四分五裂;有些是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好似被某种气息感染,安详地死在了梦里;更有甚者,在癫狂中跳下了城楼,将躯体摔的血肉模糊。
“……我能。”傀儡师木着身体,缺失的手臂并不会流血,也像是木偶的关节被拆卸,除却漆黑空洞,留不下任何东西。
“你拿什么去打?”鬼师恨铁不成钢。
傀儡师被拖行在城墙上时,身体与地面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厉鬼的血并不好相与, 傀儡师身体被拖行处的地面已覆盖泛蓝的毒液,蔓延的烟气将沿途尸首腐蚀,再驱使他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每具尸首的颈后,都悬着一根傀儡丝。
傀儡师没了傀儡,自然要造一些,可惜他先前杀的太猛,有些肢体都残缺了。
“曾经,与冥楼楼主作对,是鬼生最不明智的事情。”
“而你这样做了。”傀儡师木着脸回答。
“我只是想试试,是否能将他吸纳到我的理想版图里,如果成功,有冥楼势力襄助,岂不是如虎添翼?”鬼师微笑时,俊朗的面皮上露出的表情并非随和,而是嗜血的优雅。
傀儡师面无表情地吐槽:“然后你不仅没能传教成,还被逮住,吃了一百五十年的牢饭。”
鬼师笑容一僵:“……那是我不想走。”
傀儡师乖戾,怼起鬼师来也有种少年的阴沉:“你不想走?那是你跑不掉。你恐怕没料到,进了冥楼压根没那么容易出来。等到作为人的他彻底死了,冥楼底部的封印才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