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珂 第7章

作者:陆堂 标签: HE 正剧 强强 古代架空

夜色掩盖,纪明在队伍的最前面,加速往西面去。他约莫五十上下,却因边关艰苦,早就鬓发苍苍,胡子花白。脸上沟壑纵横,又十分粗糙。

此时,他身披一副软甲,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他听见队伍最后像是有些骚乱,侧头问副将道:“怎么回事?”

副将回头看了看,那阵隐约的喧哗又沉寂下去了。黑夜之中,只有马蹄踏过野草地的轻响,似乎其他都是幻想。

“还有二十里就到了,”副将道,“您不必担心,就算有人追来,扈州的兵力您还不知道吗?”

纪明并未答话,策马向南,极尽所能加快了速度。他只觉得黑暗中像是有什么从背后盯着他,一直紧缀着队伍一样。

他控住缰绳,回头望了一眼。但还没等他看清什么,只觉得马身一晃。他心下一沉赶忙回头,只见一柄乌黑的长刀正插在自己骑的马颈上,随后连人带马控制不住地往右侧倒下去。

纪明眼前一花,他还来不及撑着地坐起来,便看见一道金色的令牌从眼前一晃而过。

一人身着暗青色骑装,纵马扬蹄,居高临下地望过来。这人鬓发飘扬,空中寒星倒映入眼,衬得极是英俊。偏又带十分的年少英气,锐不可当,一时竟晃花了人的眼。

他将令牌向袖中一收,冷峻地看着他:“西北军傅行州,以诬陷之罪缉捕你。”

阎止给周之渊掖好被子,去外屋倒了点热水,把碗底儿仅有的一点糖沏开。

周之渊在台上吹了一晚上冷风,本就有些撑不住。再加上刚才一通骚乱,回房便晕过去了。

阎止原本打算要些红糖,但戏班子里哪有这样的好东西。他勉强凑了些糖屑来,又挑了沙子出去,想着冲一点水让周之渊稍微挺一挺。待好一点能睡了,他再出去要晚饭。

他正忙着,却听屋里有声轻微的响动,是周之渊醒了。

“让我看看。”阎止坐到他床边, “刚才伤着没有?”

周之渊摇了摇头坐起来,脸色有点发红:“我没事。”

阎止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万幸没有烧起来。他温声安慰道:“我冲一杯糖水,你先喝了缓一缓。晚饭我过一会拿回来。”

“不用啦。”周之渊抓着他的袖子,轻声道,“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儿,要不到的。”

阎止刚要说话,听见窗棂微微作响。而后摘支窗被人一翻,傅行州从窗外跳进来。

他本要叫阎止,却先见周之渊满面病容,便问:“这是怎么了?”

阎止一手搭在少年人的肩上,捡着紧要的说了。

傅行州把糖水递过去,看了看道:“这可不行,拖出病就危险了,一会儿我找人过来。”

阎止点点头。他扶着周之渊一点点地往下抿水喝,又问:“纪明那边怎么样了?”

“抓到了。”傅行州道,“关在府衙等着审呢。”

周之渊听了,直起身拍了拍阎止的手:“你去吧。这边有傅将军的人在,我没有事。”

尽管知道不得不走,阎止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出门去。

“快去啊。”周之渊笑着靠在床头,眼睛如星般闪烁着,“查清楚了,我不就能离开这儿了吗。”

第8章 见毒

府衙地牢灯火通明,纪明被拷在一张木椅子上,目光涣散地盯着地面。

扈州能叫得上号的官员悉数到齐,在牢房外坐了一整排。林泓自己抽了把椅子,坐在角落里打量着这些来人。他见扈州军几个将领都在,刘奕中也在其中,但并没有杜靖达。

傅行州将曾纯如的口供摊开,依据指控向纪明依次询问。

但出人意料的是,纪明竟无比配合,有问必答。他不仅认下了曾纯如招供的一切罪名,连他如何指使扈州军冒出傅家军队都招得一干二净。

“扈州归我管,我调换了曾纯如手下的士兵,再以重金贿赂他,让他跟着演戏。我让他出兵后躲到赖兴昌那里。如果在梅州没有人发现,赖兴昌就会把他作为人证移交到我手上,我再交给刑部。曾纯如要是能躲过梅州这一劫,就没人能发现他了。”

阎止仔细打量着纪明。只见纪明的眼神偶尔会瞟向牢房外的一点,其余时候都盯着地面。他侧头悄悄看去,见纪明一直看向的位置,坐着的是刘奕中。

他心下疑惑。刘奕中是纪明的下属,他如此出卖上级,纪明应当恨他才对。但看眼前的状态,似乎纪明在观察些什么。

傅行州问:“你为什么让曾纯如躲到赖家?”

“因为赖家是太子的人。”纪明道,“傅小将军,你应当知道太子和侯府都对你傅家不满意。曾纯如要是由我抓到,难免牵扯上侯府,万一讲不清楚会有诸多麻烦。赖兴昌替太子做事,能把这点风险也推给他,不被发现不是更好吗?”

“放肆!”林泓皱着眉走进来,“空口无凭,捏造事实,把梅州放在什么地方了!你越权诬陷,还要栽赃瞻平侯,谁给你的胆子!”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听懂林泓意下所指,是要给瞻平侯摘清楚。书记官侧头向上峰请示,而后命小吏将几行笔录划掉了。

纪明抬起头来,对着林泓看了一看,嘲讽地笑起来,不知何意。

傅行州翻着卷宗,对议论根本充耳不闻。他在一旁记了几笔,却向纪明问道:“派人佯败,痛失三县。你身为总兵,如何能这样做?”

“傅家兵权独大,在西北独树一帜,必须节制。”纪明平静道,“傅小将军,傅家军权在朝中说一不二,太子与瞻平侯加起来,甚至不敌你们家的三分之一。如此下去,又将皇上置于何地呢?”

从地牢中出来,所有听会的人急匆匆地散了,恨不得自己从没听见过这些朝中争端。

傅行州给卷宗签字封好,与阎止一同向外走。他在地牢长长的走廊中一直沉默着,直到两人走到院子里,得见空中暗淡的星辰。他才回神一般,向着阎止转过身来。

“傅小将军,”阎止看着他的神情,宽慰他道,“纪明说者有意,你却要听者无心才好。他既然能出手诬陷傅家,更不会在乎在供状里挑拨你一句。若是信了他的话,那才是中计。”

傅行州一笑:“傅家世代镇守西北,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我不是说这个。”

阎止站定,等着他的下文。

“你觉得,关于曾纯如那部分,他说的有多少实话?”

阎止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傅行州道:“纪明的话挑不出毛病来,但是你仔细想想,不觉得他答的太爽快了吗?”

阎止思忖片刻,又道:“他既然肯招供,又为何要费劲去堵张连江的嘴呢?难道有比他招供的事情还更需要隐瞒的?”

傅行州默然不语。

两人行至前院,傅家派去戏班的亲兵已经等半天了。

他见傅行州出门来,赶忙上前:“将军。”

“怎么出来了?”傅行州问,“不是让你留在扈州军营里照看吗?”

亲兵低声道:“戏班班主死了,府衙正在拿人。在下已经让人看着戏班,先一步回来,报给您知道。”

阎止压下心中的惊异,问道:“怎么回事?”

亲兵道:“大约是一个时辰前发现的。说是傍晚的时候就不舒服,在房里歇着,没让人来打扰。到了晚间副班主有事儿请示,发现门没锁,进去就看见七窍流血,早没气儿了。”

“可找到是什么人做的吗?”阎止问。

亲兵顿了顿:“府衙的人还没到的时候,副班主就带着人排查了一圈,说是周之渊。”

阎止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据戏班里管事儿的讲,班主在房里休息的时候,只有周之渊进去送过一趟茶水。”亲兵道,“再问今晚便没有接触过班主的人,只能先把他关起来。”

阎止听罢便往外走:“不是他,让我去看一眼。”

“阎止。”傅行州伸手搭在他肩上,拦住他道,“戏班人多混乱,官兵应该正在清理现场,你现在去什么也查不出来,反而会让事情更麻烦。”

“那就把之渊关起来?替人顶罪?”阎止锐利地反问。

傅行州看着他,手不自觉的在他肩上轻轻抚了一下:“府衙的士兵里有一半是傅家亲卫,是早上我到时就安排好的。我向你保证,周之渊离开戏班才最安全,他不会有危险的。”

阎止看向一旁的亲兵,见他垂眼站着,是默认的意思。

他几不可见地呼出口气,偏头问道:“班主的尸体在哪儿?送来府衙了吗?”

“已经有仵作在解剖了。”亲兵往府衙后院带路,“仵作进去一会儿了,稍后便有结果。”

青色的布帘落了又起,停尸间里的烛火暗了两分。

一名仵作身披灰衣,从屋里走出来。他手中拿着几张纸,报告上的小字写的密密麻麻,最下面隐约可见仵作官的红色印鉴。

他出门便见傅行州立在一旁,忙趋步上前见礼。他心下疑惑傅行州怎么深夜等在这儿,但碍于自己身份低微,没敢问出口。

傅行州问:“解剖完了?”

“是。”仵作道,他将手中的报告递上去。

傅行州略扫了一眼,递给身边的阎止,只问道:“死因是什么?”

仵作微微直起身来:“是中毒。死者指甲呈深紫色,喉部肿大,血液颜色变深,是典型的中毒症状。我们把他的腹部剖开来看,发现五脏内壁均有不同程度的侵蚀痕迹。想来,死者死前大概痛苦过相当一段时间。”

阎止翻着报告,又问:“周之渊送去的茶杯检验过吗?”

“验过,但是没有什么发现。”仵作道,“杯子里的茶已经喝干了,验不出什么来。”

阎止将报告交还给仵作,问道:“你刚刚说脏器内壁有被侵蚀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

仵作道:“基本上是因为毒药药性过猛,不仅一击致命,还可在死者死前拖延一段时间,加深痛苦。”

阎止道:“据你所知,什么样的毒药能做到这一点?”

仵作犹豫片刻,才道:“这情况我只是在医书上见过,您要问起,在下还要去查查。”

阎止点头,又道:“我刚刚看过卷宗。按常理而言,即发毒药一入肺腑,很快就会致命,他的肾和肝不会被腐蚀的这么严重。既然这两个脏器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毒药应该是在他体内运作过一轮,才会蔓延到肝部。所以我在想,班主有没有可能在今晚之前就已经中毒了。”

仵作闻言神色一凛,收起报告慎重道:“您说的有理。这份验尸报告在下会暂缓上交,回去找师父斟酌过再定。”

阎止颔首:“有劳了。”

夜色渐褪,天边隐隐泛出一丝光亮。街上的更夫已经开始报这一天的头遍时辰,打更声远远地传过来,调子拖得长长的,再渐渐消散在清晨的小巷中。

阎止靠在廊下,头倚着身后的柱子,疲惫地合上眼睛。他皱起眉头,几乎是立刻就要睡过去,肩头却被人轻轻拍了拍。

“在这儿睡要着凉的,”傅行州刚刚卸了软甲,走出屋来站在他身边,“赶紧进屋来。”

阎止靠在柱子上,看着他眨眨眼睛。

傅行州此时换了一身常服,暗青色的长袍并未束腰,只松松地披在身上。长发去冠,在脑后散下来,只在头顶简单一束,是十分家常的装扮。阎止看着他,只觉得傅行州此时卸去几分英气,却看得他一时失神。

“怎么了?”傅行州一笑,凑过来道,“盯着我做什么?睡得迷了?”

阎止望着他,却一点点地醒过神来。他垂下眼神站起身,走进屋去:“没什么。”

两人进屋,在偏厅落了座。傅行州叫人传了晚饭上来,两碗清粥配上四样小菜,简单却看着清爽。阎止夹了一口拌豆苗,料汁不知是用什么拌的,竟然别有滋味。

傅行州道:“今天太晚了,你先简单垫一垫。中午我让他们再做好的。”

阎止叼着豆干,抬起眼睛看他,含混回道:“不用,这就挺好的,好吃。”

傅行州看了看他,将几个小碟往他那边推。他又喝了几口粥,却听阎止问:“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嗯。”傅行州也直截了当,放下勺子道,“你刚才为什么猜测,班主中毒在今天之前?你是在怀疑什么人吗?”

阎止暗叹于傅行州的敏锐。他将筷子架在筷架上,从旁边取一盏茶拿在手里:“我在怀疑张连江。”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