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堂
傅行川垂眸不语。闻阶与傅家本就不睦,加之先前因为宋维的事,更是结下了梁子。皇上明知如此,还要傅家娶闻家女,既不能说和,便要在北关插进一枚钉子。
他侧身看了一眼闻阶。后者擎着酒杯,靠在软垫上,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向傅行川笑道:“怎么,傅侯爷看不上我闻家女?攀不上你傅家的门楣?”
“闻侯言重了。只是谢小姐出身名门,年纪尚轻,只恐委屈了她。”傅行川道。
闻阶笑道:“傅家簪缨世家,多少人求着进都进不去。何况傅侯爷年纪并不大,小女与你相配正好相当,怎么能说是委屈了呢。”
傅行川心下一哂,京城局势万般变化,都有可制衡的手段。唯独姻亲之事,既是私事也是公事,旁的人却不好多说什么。皇上当众赐婚,摆明了不让他推拒,他再说下去,就该是抗旨了。
他收敛心思,不再多言,拱手一谢到底:“既如此,多谢皇上赐婚。”
更漏滴过了子时,除夕前夜,京城四处都是静静的。深墙院内,傅家却格外热闹,屋里和院子里都点着明黄的灯火。
徐俪山坐在桌旁,眼前堆着一堆牌九。他从中挑出几张,一字摆开放在周之渊面前道:“这三个是一副,那三个是一副,以此类推。反正你找着牌凑对儿就行了。”
他说罢又拍了拍周之渊的肩:“没事,放心打,哥哥们不坑你。”
周之渊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头,乖乖码牌。
孙可用道:“得了吧,下手最黑的就是你。你坐庄,又是他上家,奔着之渊的压岁钱去的吧。”
徐俪山手里码牌码得飞快:“我怎么能。上一轮点炮的明明是高炀。二条我都送他手边了,他非不拆顺子,就等着四饼,可不是我坑他。”
高炀在对面道:“少说两句吧。那四饼怎么跑你手里的当我不知道?非要把你抓出来你就老实了。”
宝团跳到周之渊的肩膀上,叫了一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起来,好奇地看着这堆花花绿绿的牌九。
徐俪山嘿嘿一乐刚要说话,见霍白瑜拿肩膀推门进来,左右手各拿着两个大盒子:“你又带着之渊推牌九,一会儿阎大人回来看见了,仔细你的皮。”
入京以来,几人年纪相仿,又常在一处,很快便玩到了一起。霍白瑜谨慎细致,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都归了他管。他又是个性子平和的,操心劳力之外,说起话来就有点苦口婆心的意思。
徐俪山起身从他手里接东西:“你歇会儿,也来一局,替了高炀那个傻子。”
“去去去,”霍白瑜拿脚踢他,“偏厅的礼都快堆成山了,连脚都下不去。虽说没那么急,但让将军和大人见了总归不好,起码得有人收拾吧。祖宗,你动一动,别只顾着玩。”
几人正说着,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傅行州两人进了正屋。
徐俪山把牌九一扔,跟霍白瑜赶忙跟了过去。
正屋里暖和着,傅行州给阎止解了大氅,丢到徐俪山手里,问道:“你们玩什么呢?”
傅行州的脸色明显不好看,两人不知宫里出了什么事,一时不敢多说。霍白瑜只道:“刚在偏厅打了会牌九。”
傅行州进屋濯手去了,听了也没回身。
阎止手里被他塞了个暖炉,正坐在暖阁榻上歇着,吩咐众人道:“都去忙吧,霍将军,你把前头礼单拿来我看看。”
霍白瑜应声而出,过不久就回来了。他把礼单给了阎止,又道:“窦屏山从许州送了不少东西来。酒收在库里了,茶是大人常喝的,已在屋里放着了。”
“好。”阎止看罢,“他心意重,你拿一两样回他吧。东西不要太贵,能用得上就好。”
霍白瑜应了,又交代了几件事,掩门出去了。
徐俪山一直在外等着,见他出来,忙问道:“将军这是怎么了?”
霍白瑜拉他快步往外走去:“去打听一下宫宴上出什么事了。将军和大人今天心情都不好,让之渊早些歇息,今晚所有人都守着,别多话。”
屋里安静下来,炭盆烧的暖融融的,很快手炉便用不上了。
阎止刚起身,被傅行州从身后搂住,按在柜子上:“不是说不做危险的事儿了?你进了宫打算怎么办,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侧过头,露出一段后颈,轻声道:“将军要审我?”
“自然是要审你的,”傅行州用膝盖顶着他的腿,有了点咬牙切齿的意思,“那酒要是有毒怎么办?就算是不致命,毒瞎了毒哑了都是手段,你是怎么敢喝下去的。”
阎止道:“皇上不会在此时下毒。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却不动作,自然是留着我有用。既然如此,何必当众下手。”
“有用?”傅行州反问道,“你既已知道是局,还要往里跳。你自己置于险境,可知道底下是什么?你每一次都骗我,我以后还能信你半个字吗?”
阎止被他压得几乎说不出来话,低低地出了一声,淹没在喘息之间。
他竭力仰着头,声音又轻又缓,像扫在人心尖上似的:“那也不至于就在这一时发作。周丞海的旧案未翻,若得所用,反而是好处……再说了,我不是还有你吗。”
傅行州松下劲儿来。阎止累了一天,被他这样一闹,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也没了。他身子一软,仰面倒在傅行州怀里,被就手一抱,放到榻上。
傅行州扳起他的下巴,在唇上狠咬了一口,反身打帘子出去。回来时拿了碗药茶,让阎止靠在自己身上。
阎止喝了几口,缓过一点精神来,但没力气去洗漱。他道:“我知道你担心大哥的事。闻侯赐婚,包藏祸心。若是闻家的女儿进了门,北关日后怎么办?”
傅行州道:“近几年北关的战事没有那么紧了,朝廷辖制不住,想出结姻亲这样的手段。现在人没进门,多想无益。左不过是在京城放着,往后大哥更要少回来了。”
窗外刮起风来,吹得树枝在窗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显得狰狞可怖。宝团从门外溜进来,跳到阎止的腿上,轻轻地叫了两声。
阎止用手指摸着它的耳朵:“政事是一回事,枕边人又是另一回事。且不论是不是闻家女,我看大哥并没有再娶的心思。”
傅行州给他按摩着后背,去一去乏,说道:“府上之前是有大嫂的,跟大哥是从小定下的亲事,很早就结亲了。后来战事繁忙,大哥常年在北关,大嫂一个人留在京城,没几年就因病过世了。大哥觉得很对不住她,许多年来没有再找过其他人。”
阎止道:“大哥对大嫂情深义重,为什么久不回京呢?”
“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大嫂走得早,我其实没见过她几面。”傅行州道,“只是常听大哥说,大嫂温柔娴雅,是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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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好傅长韫的一百八十种方法》
作者:阎凛川
谢谢阅读。
第95章 新春
年关已至,各处封印闭朝,难得有几天平静的日子。
转眼到了除夕夜,傅家的年夜饭从不拘束,只按各人的喜好备了家常菜,满满当当地做了一桌,取个红火的好意头。小花厅里暖意融融,下人也全都遣出去了。
傅行州给傅勋斟酒,再给傅行川满上。他坛子里是从关外带回来的好酒,名天山白。这酒极烈,一杯下去直蹿头顶。但味道格外甘醇,带着关外的凛冽与芬芳。
塞子一启酒香四溢,实在诱人。阎止只得到了一个浅浅的杯底。他在桌子底下踩住了傅行州的脚,傅行州不为所动,探身将最鲜美的鱼肚子夹走,放进他的碗里。
酒过三巡,天色渐沉。傅行川起身,领着两人向傅勋敬酒,说道:“今年京中、北关都不太平,诸事繁杂,危在旦夕。让父亲忧心了。儿子敬您一杯,但愿来年风调雨顺,少些事端。”
傅勋接了,却看向傅行州道:“我与你大哥留在京城,北关之责,全在于你了。羯人年前修筑了工事,这次未能成型,必将卷土重来。这事早则年后,迟则开春,羯人不会罢手的,还需早些提防。”
“父亲提点的是,”傅行州道,“年前这几战羯人损失惨重,工事悉数捣毁,图额满、厄尔延战死,他们手中暂时没有拿得出的大将,一时没有反扑之力。开春之后,咱们在北关的工事也要建起来了,章程我和贺容商量了几轮,还没定好。工事一旦建成,三十里外便能预警,十里外设下暗桩,再不用担心羯人的突袭了。”
傅行川奇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竟没听你提过。”
“军备工事所牵甚众,羯人一旦建成,对我们的威胁太大。”傅行州道,“我自打见识过一次,回来就在草拟了,只是现在还没个样子。等草稿出来了,还要请大哥过目。”
傅行川但笑不语,心道这毛小子经了几场战事,确实磨练得稳重多了。
傅勋又看向阎止道:“北关的事情长韫熟谙,不令人担心。你在京中,反而是险境更多一些。宫宴上的那杯酒,就是皇上的告诫。闻侯与三皇子结为朋党,太子势单力薄,无法与两人制衡。皇上挑选此时把你放入这局中,旁人看不分明,局中人都看得出来,你已成众矢之的。”
“局势我知道,老将军且安心。”阎止走近了些,温声劝道,“事情其实还没有那么严重。皇上想扶持我制衡闻侯两人,要先做到保证我不死。不然朝局翻覆,各方失控,他会颗粒无收的。”
傅行州远远地看了他一眼,用意不明。他假做不觉,只继续道:“年后开印的第一件事,便是周丞海的旧案复审,这个案子牵连甚广,又绵延十余年,相信没有人会不关注。太子与此事干涉最深,却在这时被赶出了京城,连新年也过不了。如此行径之下,朝堂上的平衡已经很微妙了。皇上在这个时候点我出来,如果我能借此接手周丞海的案子,将是难得的好机会。老将军且坐等收成吧。”
傅勋想说什么,却在阎止的眉眼神情之间,恍惚见到了故人。他的容貌与漓王是十足的相似,在这一眼之间,仿佛洞穿了几十年的岁月。时光滚滚而下,如烈风般呼啸逡巡,飞驰而逝。傅勋听着远处隆隆的鞭炮声,忽觉岁月已晚,当真一去不回头了。
阎止见他神色有异,担心是刚刚的话太冒进了,惹了老人家不快,忙又劝道:“老将军且放心,诸事在前,我定当珍重自身,妥善行事。更何况,北关外的好风光我还没有见识过。长韫说春日围猎最好,到时候纵横草场、翻山越关,还少不了要向您讨教呢。”
傅勋听罢,才知自己失了神,转念之间收了思绪。“那自然好,”他道,“北关春日正当盛景,是任驰骋的好时节。我们四人定要赛上一赛!”
明月高悬,外面鞭炮声渐隆,酒席也撤下去了。傅勋给众人都发了红包,阎止拿到的格外厚一些。傅行川也从袖中拿了红包,放到阎止的手里。
傅行州在一旁看了,说道:“父亲和大哥可真偏心。我在北关外也天天风吹日晒的,可遭罪了。怎么不多给我一点。”
“你少耍贫嘴,”傅行川说,“你何时能有阎大人的好本事,何时就多给你一份。”
“你看看,”傅行州把阎止拉慢在后面,小声道,“他们都不给我,我就只有这可怜巴巴的一点点,怎么办?”
阎止抿起唇,洁白的呼气消散在半空中,萦在傅行州的鼻尖。
“大哥都说了,何时长进何时多给你,”他道,“可我看,傅将军实在出类拔萃,现在就要奖一奖才好。”
夜色深了,三人送傅勋回房休息,才跨出院门来。
院子里是傅家的亲兵,这些将领养在傅家麾下,阖家都随军同住。有家室的在除夕夜自然回去团聚,像贺容等几个独身一人的,就聚在偏房烤火摸牌。
周之渊在院子里放鞭炮,从偏房跑出来,一路跑到正厅门外。徐俪山跟在他后面,教他摔响炮。但是他教也不好好教,直接扔在了周之渊脚边,吓得周之渊一个激灵跳出两米远,回过身便要打他。
此时傅行川领着人出来,几人一见,便在台阶下立刻站定了,恭声齐喊傅帅。
傅行川把红包一一发了。周之渊的留在阎止手里,特意选了一个画着兔子的红包皮。那兔子毛茸茸的,喜庆可爱,又被塞得鼓鼓的。周之渊接过来,上面还带着阎止的体温,显然是在怀里揣了一天,就等着给他了。
“谢谢阎哥哥。”周之渊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祝傅帅新春快乐,将军和阎哥哥天地同喜。”说罢一揖到底,两个小辫子上的红绳跳来跳去的。
待他直起身来,傅行川笑着问道:“怎么贺词还不一样。他俩能齐天地,我就只有个‘新春快乐’吗?”
“那自然是不一样的。”周之渊道,“傅帅心在关外,已远朔于天地。对于您来说,快乐是很重要的事情。”
傅行川有片刻的愣怔,继而笑道:“你说的倒是,借你吉言。”
阎止摸了摸周之渊的头,问道:“放鞭炮好玩吗?”
“好玩啊!”周之渊道,“徐将军买了特别特别长的一串鞭炮,从前门摆到后院,响起来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才停呢。阎哥哥,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长的鞭炮!”
院里碎红满地,飘着一阵硝烟的味道,还没散干净。远处炮声隆隆,烟花时不时地窜到空中,炸开火红洒金,或翠绿点银的花束,将夜空都映得明亮起来。
傅行州点上了火递给阎止,示意他去点烟花的捻子。火星滋滋簌簌地沿着石板砖飞蹦,只听咻的一声,一朵明红带金星的烟花打着旋升上天空,再砰的一声在院子上空炸开。
阎止的眼睛跟着亮起来,他只见这烟花一阵接着一阵,炸了三四次才停。最后碎成莹莹点点的繁星,与璀璨的星河融在一起,漫漫地洒在天际。
“好看吗?”傅行州问。
阎止仍然抬头望着天空。他放出的那一朵烟花散去了,可夜空仍旧绚烂无比。两人站在院中的大榕树旁,与众人隔开了一段距离。
他收回视线,却道:“你像问小孩似的。”
傅行州轻声道:“以往都是在北关外过年。我母亲去世后,父亲便不怎么愿意在这样团圆的场面久留。大哥陪着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北关上,往往除夕夜吃个饭就走了。”
不远处,傅行川在廊下抄着手。徐俪山大概是拿了周之渊的什么好东西,两人在院子里抢作一团。霍白瑜端着煮好的饺子进院,被两人一左一右地各撞了一下,再也收不住脾气,索性放下盘子便训斥他们。贺容不知从哪儿拿了酒,走到廊下倒了一杯,向傅行川恭贺新禧。
阎止心间涌动着熟悉的暖意,让他不禁微笑起来:“好看。”
傅行州拥住他道:“往后你我要年年在一起,年年都这样好。”
亥时打更声已过,鞭炮声渐歇,阎止两人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平王府差了人来,已在屋里候了许久,见两人来忙起身贺新年,又转呈萧翊清给的红包,又带了一长串的贺礼。
阎止谢过,给管事拿了赏钱,又问道:“王府还是初一到初五闭门谢客吗?”
“是,”管事道,“照旧是在泉州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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