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水沾金
原来,谢庭玄刚刚那样,是以为他还想要吗?才不是,他才没有欲求不满!
谢庭玄跟驴一样,他已经很难了好不好,说暖床这种话……只是在做好男妾的本分,尽职尽责地勾引衣食父母罢了。
“大人误会了。春澹说的暖床,是真的给您暖被窝。”许是因为今日勾引之路太过顺利,少年语气间捎带了不少撒娇的意味。
“我可以留下来,和大人一起睡吗?”
他想留下来,和谢庭玄睡在一起。毕竟嘛,感情是需要待在一起培养的,他日日黏着谢庭玄,就算对方不喜欢他,也早晚会习惯依赖他的存在。
而且,只有睡在一张床上,他才好继续自己的勾引大计。毕竟,总不能夜夜从那偏远的书房跑过来吧?
他说完,便悄悄地观察着谢庭玄的神色。因为他也不确定对方会不会答应,毕竟谢庭玄住处僻静,又无妻子侍妾,怕是不会答应和旁人同住,尤其是他。
这个野心勃勃的坏男妾。
果然,谢宰辅蹙眉,神色若岳峙渊渟,沉静无比,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一向独居,不喜旁人接近,也不喜欢吵吵嚷嚷的环境。林春澹,看起来便很吵闹,若将他放过来同住,岂非日日聒噪,夜夜……
不知廉耻地勾引。
君子怎能夜夜荒淫,无度而行?
“不能。”
男人冷冰冰道。
但话音未落,卑劣男妾的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地落下来了。他眼巴巴地盯着男人,像个被欺负惨的小犬,哭着说:“大人好狠的心。”
“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雨,这么黑的夜,春澹要一个人走回去吗?春澹的腿都打颤了!”
哭着指责谢庭玄,仿佛完全忘了是自己蓄意勾引,是自己淋了十几分钟,费劲心思地将自己送进男人怀里。
谢庭玄做官这些年,遇见过许多难以对付的同僚大臣,但还是首次遇见像林春澹这么难缠的小人。只是不让他睡下而已,便能哭得稀里哗啦,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滴滴落下的眼泪,比珍珠还要珍贵,砸得他心底柔软,连底线都主动降低,终于认输。
指节屈起,轻轻拭去他面颊上的眼泪。薄唇轻启,语气里潜藏着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纵容:“总有这么多道理。”
林春澹眨巴眨巴眼。
“去床上吧。”
谢庭玄说完,便转身去了外间,将手浸在铜盆中洗净后,才重新回来。
回来时,林春澹已经麻溜钻进他的被窝里了。
乌黑的长发散落,于枕被之间交叠缠绕,他神色困倦,很是自然拍拍旁边的枕头,说:“大人,快来一起睡觉啊。”
谢庭玄沉默:“……”
差点以为,这是他的床。
剪烛熄灯,拥被而眠,寂静的深夜只剩檐下的淅沥雨声,伴着身旁少年平稳轻浅的呼吸声。
两人虽盖着一床被子,但中间隔着的空隙简直都能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了。
但就算如此,谢庭玄还是有些不习惯和人同床而眠,虽然闭着眼,却许久都没能入眠。而林春澹倒是心大,沾床就睡,呼吸声越来越平稳,也睡得越来越沉。
不消多时,怀里便钻进来一个热烘烘的脑袋。
睡熟的少年像只小动物,循着热源便钻了进来,紧紧贴着他,还不忘用脑袋磨蹭,企图在他怀中圈出个舒服的地方。
谢庭玄绷紧薄唇,伸手欲将怀中的人推到一旁去,不许紧挨着他。
可手掌却摸到了林春澹滚烫脸颊上的湿润,似乎是泪。
他微微低头,便听见少年似乎在小声呢喃着什么,听不清具体字眼,但很伤心的样子。
这样心机深沉的卑劣小人,也会做噩梦吗?
本来意欲将推他到一旁的动作顿住,转而变为揽住腰,按在怀中。
林春澹的身体暖烘烘的,除了瘦得有些硌人外,搂起来倒是格外舒适安心。
怀中人似乎也被这个拥抱安抚住,哭泣的声音慢慢小下去。
一室安静。
……
林春澹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
这是魏泱离开京城的第三年,也是他深深思念魏泱的第三年。
魏泱只将他当做可怜的邻家弟弟,只将他当做好友,林春澹是知道的。可这么些年,他阴暗地在角落生活,唯有魏泱看到过他,怜惜过他,在意过他,是世上唯一能够看见他的人。
林春澹是个自私的小人,他很想哭着大闹,求求魏泱别走。然后夸大事实,说魏泱走了,他就活不下去了。魏泱几乎将他当成亲弟弟,又对他百依百顺。
若他这么说,魏泱一定会多留两年的。
可梦里的魏泱骑在高头大马上,唇边的笑容意气风发,他依旧向林春澹重复着:“好男儿志在四方,我魏泱生在官宦之家,理应铁骑千里,做个戍边的好儿郎。”
他的笑容是那么明媚,他的前路是那么坦荡光明,他心里充斥着理想与热血,让卑劣小人也无法自私地请求让他留下。
阳春三月,杏花纷飞,是少年郎身负盔甲,长枪带红缨,离京千里,要用一腔热血报效君王,守卫边疆的季节。
无数次的梦境,无数次长门送别,林春澹在梦中追着他的马跑了无数次,那么疲累,那么多泪水。
可即使是梦中,即使是无数次重复的梦境,他也克制着自己,从不将内心的思念与爱意宣泄出口。
因为魏泱此身为戍边报国而存。他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永恒的信念。
每个人都是。
林家三郎,他的三哥林琚苦读诗书十几载,要光耀门楣,要鹏程万里。
谢庭玄更是。他权柄在手,却此心澄澈,寸心为民。肃清官场,抗衡阉党。德厚流光,芳名百世……
就连臭名昭著的九千岁,也目标明确地做个奸臣。
那他呢?
他该去哪里呢,他的归处又是哪里……
林春澹陡然从梦中惊醒,额角沁着滴滴冷汗。
身旁已空。
*
今日早朝,发生了件好笑的事。
向来跋扈的九千岁被言官参了。骂他闹市纵马、目中无人、不知体统、罪行罄竹难书,可还记得为人臣子的本分?
第13章
目无法纪,肆意妄为,不尊陛下,怎能做得个好表率。
清流言官们群情激奋,唾沫横飞,就差指着崔玉响的鼻子骂了。
原本是个小事,可皇帝被言官们吵得头疼,便勒令崔玉响回去思过,近两个月都不准在皇城纵马乘车。
“臣领旨,日后定会好好反省思过。”崔玉响脸色阴沉得像鬼,却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接旨。
时值春汛,高山融雪与降雨叠加,黄河水位暴涨。河南道的汴州附近地势低洼,河水决堤后已淹了数县,遍地哀嚎,民不聊生。
早些时候皇帝便同众大臣商议赈灾人选,只是上个大臣被水患困在了黄河左道,又要重新商议人选。三皇子陈秉主动请缨,他年纪不大,这两年刚刚参与朝政,倒也做出了些成绩。皇帝有意培养,便应允了他的请求。
朝堂上,问了谢庭玄:“庭玄以为如何?”
陈秉的生母是如今执掌后宫的贵妃秦氏,母家世代袭爵,外祖官至辅国大将军,战功赫赫。九千岁崔玉响,亦是他的党羽。
先前去的大臣是崔党,陈秉也是崔党,一帮人打定了主意要吞下赈灾款项这块肥肉。
而谢庭玄是太子党,满朝站着的臣子都以为他会反对。却不想他神色淡淡,道:“臣以为,此举甚是合宜。”
散朝后,崔玉响拦住了谢庭玄的去路。
两人皆是赤袍加身,头束宽边官帽。九千岁俊美秾丽的脸上笼着一层阴云,凤眼如寒潭沉星,射出薄凉阴毒的光。
看着谢庭玄雪胎梅骨,高洁若竹的清冷样。他阴恻恻地笑了声,嘲道:“没想到,宰辅平日公务繁忙,竟还有腾手的时间管闲事。”
他九千岁一向嚣张跋扈,皇城不许纵马,他也纵了多年,让百姓避让了多年。满朝言官没一人敢多言,今日那些清流合起来对付他,分明是受了谢庭玄的指使。
“事虽小,却恶极。”谢庭玄抬目,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
视线投向他时,却兀地避开,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心中却默想到府中的少年。虽然放浪卑劣了些,但讨厌崔玉响,喜欢他,倒是有些品味的。
只见年轻宰辅垂着眼,声音矜贵:“九千岁有时间诡辩,不如闭门思过,好好想想为人臣子的本分。为臣者善,为将者忠,辅佐上位,所需的是真才实学。千岁你需要的也是多读好书。而并非媚上瞒下,将陛下的儿子往勾栏瓦舍带。”
他言语犀利,九千岁的脸色也愈来愈难看,直至最后,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了。
谢庭玄分明是暗中讥讽陈秉之事。前些日子,三皇子陈秉在青楼和几个貌美小倌“秉烛夜游”的事闹到了宫里,皇帝气得半死,将其怒骂了好大一顿,说他品性比起太子长兄实在差了太多。
当然,九千岁也在,就是他领着陈秉去的。
“宰辅巧舌如簧,在下佩服。”崔玉响冷笑着说。
他平生最恨这些饱读诗书的装货,可偏偏他们引经据典,能逼得别人无话可说。
谢庭玄神色未变,又补充一句:“虽过三十,从《论语》这种蒙幼典籍读起,不算晚。”
闻言,崔玉响周身戾气暴涨,他咬着后牙,视线比刀剑还要锋锐。
他今年刚过三十,小时候逃难到皇城,入宫为太监,自然是没读过什么书的。一路爬到现在的位置,全凭天生的一肚子坏水儿。
他冷笑着说:“还真是谢谢宰辅抬爱,可惜我是个没文化的粗人,比不得你们这些世代簪缨的勋贵。”
身旁跟着的小太监适时上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崔玉响眯起凤眼,笑着离去,给彼此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但转身之后,立即收起笑容。
压低声音,冷笑着骂道:“陈秉这个废物。”
谢庭玄敢这么嚣张,还不是依仗太子陈嶷。
而三皇子陈秉……一贯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入朝两年,还是没能撼动分毫太子的地位,夺嫡之路遥遥无期。
若非太子陈嶷实在不好掌控,他也不会选上这么个废物。但若皇帝一直不改变心意,他只能走逼宫谋反的那条路了。
朱色宫墙内,杏花枝头高高地伸出,崔玉响官服漆红,眉心红痣,仿佛血染红的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