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在野
林故渊放下他,谢离蹲在楼梯边,哗哗吐个不停,直吐得涕泪齐下,面容惨白,回头摇一摇手:“就是去赌了两把,那人好、好没脸,敢跟老子耍阴招,也不看看他谢爷爷混的哪条道儿,老子混江湖的时候,他还没生出来呢!老子将他当场戳破,那厮恼羞成怒,拍桌子道:‘哪来的小贼!敢在太岁地盘撒野!’老子气不过,抡起凳子,就、就跟他打了一架,没注意,吃、吃了点亏……”
林故渊端着木盆等他吐完,瞥见他一身狼狈,额角一块淤青,诧异道:“你跟人在赌馆打架?还打输了?”
谢离急忙道:“没输、没输,是互有输赢,不胜不败,我挨了他好几记重拳,他、他……嘿嘿,他也没占着便宜,被我抡起凳子在头顶砸了个大豁口。”
林故渊心头一凛,心说谢离这人虽四六不着调,武功却高强邪门,能近他的身,必不是等闲之辈,生怕他惹了是非,沉声道:“你说说看,是怎样的高手?”
谢离哇的又吐一大口,两手撑着盆沿,呻吟道:“狗屁高手!打架就是打架,打架要是用武功,还有什么意思!”
林故渊不由惊愕,谢离接着道:“他人被我伤得不轻,他带的那群小喽啰一看形势不妙,个个从桌后跳出,乱七八糟朝我扑来,足有十二三个人,老子能怕他们?别说十二三个,就算来上二三百,老子也不当一回事!当场掀了他们的桌,跳上一条长凳,握着一条桌腿嗖嗖转圈,一股脑儿扫倒了他们,又抄起长凳,打得一群虾兵蟹将抱头鼠窜……小兄弟,你是没见,赌馆到处喝彩叫好,连门外路人都来看热闹,老子好出风头!就是可惜……嘿嘿,嘿嘿……”他只嘿嘿笑个不停,林故渊道:“可惜什么?”
谢离道:“可惜老子太得意忘形,正逮着那领头的一顿狂揍,冷不丁绊了一跤,藏在怀里的十几粒骰子全倒了出来,被他瞧出我也在赌桌上动了手脚,该死,该死,这还怎么说的响嘴?”
林故渊忍笑道:“后来呢?你又为何醉成这副德行?”
谢离瞪他一眼:“别吵,就要说到了,他捡起那骰子,左右研究片刻,道:‘好巧的法子,我竟没想到还能这般做诈!兄弟,你是个高手。’我一听他识货,哪还顾得上打架,就把凳子往地上一放,邀他一起钻研那赌桌妙术,我俩说得起劲,一个小喽啰见我无暇反击,举起一条扁担想从背后偷袭,那领头的汉子大喊一声:‘反了天了,没看见你老子正忙着!’说完揪住那手下,乒乒乓乓就是一顿揍,揍完对我道:‘兄弟,对不住了,我请你喝酒!’”
他形容的活灵活现,那画面仿佛就在眼前,赌馆满屋狼藉,桌椅尽皆翻倒,一众人头上身上都血淋淋的,各自倒在地上呻吟,他和那汉子坐在中间,对着几只骰子乐得哈哈大笑,林故渊道:“哦,原是这般,所以你们真去喝酒了?”
谢离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俩勾肩搭背,一起转战酒馆,那兄弟真好酒量,老子跟他一坛接一坛,战到天黑,又是不分胜负!好汉,我服气!喝到半夜他还不让我走,我原也要分出个高下,但转念一想,我一夜不回来,你怕是要记挂,也怕半夜那玩意作怪了你忍不住,说什么也不愿再理他了,他又非要送我,一大群人呼呼隆隆的,我怕吵了你休息,就抓了两个酒馆伙计,甩了他们自己回来了……”
林故渊越听越觉得惊诧,他这一番举动若是放在昆仑弟子身上,单拎出哪一句都够在思过堂面壁数月,此时两人身处险境,更不应莽撞行事,林故渊想骂他两句,看他吐得浑身发抖,头发尽湿,又说不出口,咬咬牙道:“你啊,这样轻狂,谁招惹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轻轻拍打谢离后背,放低了声音,又是一句:“你啊。”
谢离从怀里摸索一阵,只见手中金光一闪,竟掏出一大把黄澄澄的金叶子,塞给林故渊:“拿去,还你的。”
又嘿嘿笑道:“原来、原来还有好些,被我拿出一片赔赌馆老板的店面,一片打发了路边叫花子,一片、一片……”
林故渊道:“一片什么?”谢离道:“老子在酒馆门前打盹,一条野狗在一旁狂吠不止,我、我扔出去打那狗头……被那畜生、那畜生叼走了,若不是老子困、困得很了,早就捉了它回来、回来,剥了皮炖了给你下酒!”
林故渊看他吐得差不多,也不说话,扛起谢离一条胳膊,搀着他往卧房走,谢离乜斜着他,叹道:“小兄弟,不用说,你肯定又在心里骂我不知尊重体面,没办法,我比不得你们这些名门高徒,天生就这烂德行,改不了了……”又道:“开封府热闹的很,你反正无事,我带你出去、出去转转……”
林故渊砰得推开房门,脚步一停,唇角轻扬:“好。”
谢离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等到太阳高悬才悠悠醒来,只见窗格大开,桌上摆着几碟清粥小菜,床边放着换洗衣物,顿觉神清气爽,他素来豪饮,内力雄健,酒量惊人,休息了半宿醉意尽皆消散,仔细梳洗一番,随意吃了两口饭菜,换了衣服。
只听背后一个清冷冷的声音道:“泼皮无赖,酒醒了么?”
回头一看,林故渊一身素白,打扮清洁,正抱臂站在门外,长身玉立,姿容极是俊秀,不由一笑:“醒了,醒了,多谢林少侠挂念,林少侠今日好俊雅的身姿……”
刚想再拿话奉承他,林故渊突然皱了眉:“醒了就快走,一觉睡到现在,好懒的骨头。”
两人随即出门,那日正是个艳阳天,天气转暖,晴空万里,街上行人如织,有卖糖糕的、捏面人的、卖小拨浪鼓小糖人儿的、拉胡琴说书卖唱的,街口一家茶水摊子,滴溜溜坐满了人,一个个扯着嗓子评论时政,怕是真的朝廷官员来了也说不过他们。
两人买了两顶斗笠遮住脸,一前一后相隔数尺,专拣人最多处走,遇上有趣的便停下看上一看,见到没吃过的小吃食,也停下买上一点尝鲜,林故渊极少涉足这繁华闹市,又是头一次不急着赶路,渐渐起了兴致,端肃的脸有了几分红尘烟火气。
不知不觉逛到下午,脚有些酸了,拐进一家饭馆,一人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饼。开封府富甲天下,放眼望去皆是楼房屋宇,道路纵横交错,青天白日,百姓安宁,仿佛与前些日子的武林纷争没有半点关联。
两人逛累了,于闹市中找了一家茶楼歇脚休息,吩咐伙计在二楼选了个雅座,沏了一壶休宁松萝,又叫了些南瓜子、桂花糕等几样点心,茶馆一楼中央扎了个戏台子,台上没人,那拉胡琴的师爷却坐在人堆里,一头蓬乱白发,半阖着眼皮,铮铮拉出一串调子,唱道:“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料定了汉家业鼎足三分……”
调门起的高了,挣着苍老的嗓子,声调苍凉喑哑,断断续续如泣血一般:“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保定乾坤……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
第45章 听风
他忽然发出一串大笑,笑得太急,被呛得连连咳嗽,周围人听他唱得不好,都不满意,纷纷朗声说起自己的话来,那老人哀叹了一声,铮铮又拉几声琴,调门哀婉,唱道“……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不远处一个汉子掏出几个铜钱,扬手朝他一洒:“这空城计让你唱得这么丧门,好败大爷的兴致,走吧,走吧,不要唱了。”
那老者在地上摸索一阵,道了句谢,一跛一跛地背着胡琴走了,又换了个小姑娘上台弹琵琶,众人阵阵叫起好来。
林故渊端着茶杯,凝望着那老人离去背影,嗟叹一声,谢离问他:“唱得那样喑哑刺耳,你若要听,我再叫他回来。”
林故渊道:“唱得虽不好,一个老人唱这段,别有一番滋味。”
谢离道:“说来听听?”
林故渊却又不说了,将手中一盏茶喝完,眉宇间浮出几分伤情,淡淡道:“我少时读书,见文人善做轻狂语,一个个淡泊名利,动辄便要归隐田园,追其缘由,大多是仕途不得志,或是小人排挤,或是不得君王赏识,总之是不遂他心愿,才做此灰心之言。看来看去,世上真心安于贫贱只寥寥几人,能急流勇退者更是少之又少。后读三国志,每每读到《出师表》,常常感慨,视功名利禄为浮云过眼,重权在握却不觊觎分毫,诸葛之后,再无来者。”
谢离道:“你别忘了,诸葛亮被刘备三请出山,一样投身朝政,谈什么安于田园。”
林故渊白他一眼,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隐于朝三字甚耐人寻味,你去想罢,置身人间最喧闹处,看尽人世污浊倾轧,却能以一‘隐’字贯穿一生,心中是有怎样的大乾坤大丘壑?”
他叹道:“你瞧少林寺那些人,一个个早已跻身名家之列,又都是武林名门高第,聚到一起,还不是要为了各家高低争做一团。”
谢离只望着他笑,林故渊知道他不善诗书文墨,也笑了笑,自嘲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谢离用筷子拨弄碟中桂花糕,神情沉郁萧索,他甚少如此安静,林故渊道:“你在想什么?”
谢离道:“一些自家的事,与你无关。”说罢紧蹙双眉,漆黑的眼仁浮出些感伤之色。
林故渊猜他是想到了天邪令中争权分裂之事,心说自己难得有倾诉之心,却惹得人不痛快,便缓缓道:“你们那位魔尊,若真心不与红莲相争,甘愿江湖遁走,倒也是一位心中有乾坤之人。”
谢离深深看他一看,从鼻中哼了一声:“什么乾坤,恁的抬举他,说不定也是一混混,每天只想着吃酒赌钱。”
林故渊抿着嘴唇:“你啊,什么都敢说,谁也不放在眼里,真不知你们天邪令如何能容你。”
说完从肺腑长长舒一口气,语气添了几分惆怅:“诸葛先生一生鞠躬尽瘁,才换来许多后人揣摩凭吊,他在山野隐居时,又有谁知他肝肺如雪?这样的人,心中有这样的丘壑,偏又无人诉说,想来都是寂寞。”
谢离不答话,林故渊目光淡然,轻道:“你当我是自言自语吧,在昆仑时,这样的自言自语,也不知该说与谁听。”
他俩对坐喝茶,却听楼下议论声忽然大了起来,间或冒出一两个“少林”、“魔教”、“昆仑”之类字眼,夹杂在嘈嘈切切的琵琶声中,听不真切。
闹市茶馆一向是市井消息最灵通之处,两人这几日为避追杀,躲躲藏藏不敢暴露行迹,于江湖消息知之甚少,乍然听见有人谈论,不知是敌是友,心里俱是一惊,齐齐放下手中杯盏,对视一眼:怎么办?
谢离忽然起身,轻轻拍他肩膀:“走,去看看,小心行事,别暴露了身份。”
林故渊随他下楼,茶馆一楼原本乱哄哄坐了十几桌子人,此时除了一两桌客人还在原处喝茶,其余人皆里三层外三层簇拥在一张桌前,隐约听见中间几人声音洪亮,想是有些功夫在身。
茶博士举壶为大家添水,围观的怕烫着,让开一条通路,林故渊瞧见那圈子正中大喇喇坐了几个人,一个赤红脸膛,腰间配刀;一个干瘪矮小,中指戴一只宽铜指环;一个年轻壮硕,穿一身黑色绸布长袍。外一圈儿也是些江湖人士,一概不修边幅,身背各色兵刃,不是叉巴着两条腿,便是蹲在凳子上,没有半分规矩,再外圈却是平头老百姓,有穿布褂子的,也有穿长衫的,都听得饶有兴致,时不时迸出一阵大笑。
林故渊和谢离挪到不远处的一张桌边,点了壶安吉白茶,手捏茶盏,有意无意朝人群瞄上一眼。
只听一人道:“前些日子少林寺侠义道聚义之事,你们可知道?”众人纷纷道:“听说魔教大举来袭,我们伤亡不小,没想到魔教蛰伏南疆数年,一露头便有这样实力。”
说话的正是中间那佩刀汉子,只听他哼道:“天下高手毕聚,别说是魔教,就算是朝廷老儿,也能给端了去!只是有一句老话,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样大的底子,外人一时半会是奈何不了的,怕只怕祸起萧墙,才真正戳人痛处!”
说完捋须微笑,面露得意之色,显是知道了第一手的消息,想卖个关子。
众人果不其然都起了兴致,催促他快快倾吐内情,那人得意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参与少室山聚义一众门派里,出了私通魔教的叛徒!”
众人都啊的一声,一人道:“你这消息属实么?”那人道:“千真万确!当日我过命兄弟就在少林寺中,你们尽管出去打听,再无人比我更知晓详情。”
茶馆门口挂了只画眉鸟,鸟儿啾啾鸣叫,那人见大家信服,说书似的描绘起来:“少林方丈广开山门,天下英雄聚义一堂!那鼠辈却借机串通了魔教,安排魔教细作蛰伏其中,议事还未结束,山脚山顶两头夹击,好一场恶斗,各派人士殊死抗争,魔教教徒也是死的死,伤的伤,少林寺佛门净地,放眼望去,直如乱葬岗一般!”
他描摹的有滋有味,众人围着他,一个个屏息提气,听到乱葬岗一词,都往后退缩,愤愤骂道:“魔教之人果然狡诈残忍,那叛徒更是可恶!”
穿黑缎长袍的年轻汉子点头道:“可不是说!当年驱逐魔教,我们正派人士付出了多惨痛的代价?短短几年就都忘了本!”
人群中有个穿白布褂子的男子道:“私通魔教的到底是谁?”
中间那满脸胡髯的男子冷笑一声,“是什么人,说出来,你们绝不能相信。”
众人七嘴八舌催他快说,林故渊心里砰砰直跳,放在桌上的手如僵住了一般,谢离神情高深莫测,将手掌覆在他那只青白的手上,手心暖热。
那满脸胡髯的汉子道:“你们可知道青海昆仑派?”
这句话一抛出便非同凡响,圈子里七八个声音同时“呀”的一声,外围那些平头百姓不知武林中事,都忍不住问询:“昆仑派如何?”
一名手持折扇的男子一直缄口喝茶,听到这里,突然拔高嗓门:“少在这放屁,这话别人信,我决计不信,昆仑派高节清风,玉虚子芝兰慧性,如何空口白牙的就成了魔教叛逆?”
中间那满脸皱纹的老人阴笑一声:“你懂什么?越是道貌岸然,越是藏污纳垢,玉虚子门下出了叛徒,他也难逃干系,若说是有意包庇,也错不到哪去。”
那男子还想争辩,众人却嫌他多嘴败兴,纷纷道:“你消停些吧。”接着去缠那老人要他再说些内情,那手握折扇的男子气不过,用扇骨当当敲桌子:“来,来,再来碟蚕豆,上碟梅子,没看见盘里都空了么!”
那老人干咳一声,又道:“我派弟子亲眼所见,那叛逆带着个魔头杀出重围,昆仑派混在杀贼的人中,拦路是假,相助是真,可怜他风雨山庄的大公子,竟也惨死在乱刀之下,直到那昆仑叛徒逃出少林,大家才知道谁忠谁奸,谁真谁假!”
他手里盘玩一对石头球,撞得卡啦卡啦响,冷笑道:“听说,还劫走了少林寺一样宝物。”
众人急急追问:“什么宝物?”那老人眼珠一转,道:“既是宝物,自然要封闭消息,否则觊觎宝物之人听说了,你也去抢,我也去抢,岂不是乱了套?”
穿白布褂子的男人奇道:“就让他们这么跑了?”赤红脸膛的中年汉子道:“那自然不能,听说现在以泰山派为首,正集结各派义士,到处搜捕他们行踪,只要他们一露头,嘿嘿、嘿嘿……”
那穿白布褂子的男子又问道:“眼下风声正紧,他们偷了宝物,必然四处躲藏,江湖之大,去哪里找这二人踪迹?”
第46章 官府
那汉子正色道:“周掌门又怎会不知?那叛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正与各家商量,要一同上昆仑山,讨个说法去!”
大家嚷嚷起来:“原该如此,原该如此,眼下魔教虎视眈眈,我等武林正道最怕出这叛逆之事,敌人还未杀来,先自个儿闹个四分五裂,必须让昆仑派交出叛逆,好好清理门派,让那些恶徒都看清楚私通魔教的下场!”
茶馆伙计肩上搭着条帕子,一手托梅子碟,一手托蚕豆碟,高声吆喝:“让一让,让一让!”琵琶女弹到一曲紧要关头,一拍面板,手指在弦上抡得如飞一般,铮铮琴音爆豆子似的一波高过一波,大家纷纷喝彩,渐渐忘了方才议论。
林故渊面孔煞白,浑身只是发抖,道:“我今日、我今日才知何为人言可畏,何为三人成虎,他们说得这样真切,我倒是想去问问,他们哪一个是亲眼所见!”
谢离嗑了两颗南瓜子,将皮核往桌上一扔,冷哼道:“是谣言,还是有人故意放话出来,还未可知。”
林故渊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去我昆仑寻衅滋事,算什么好汉!”
两人坐在靠窗位置,周围没什么人,林故渊只觉气血上涌,心头若熬煮了一锅滚烫蜡油,一下子被人打翻,到处倒海翻江,上下牙齿只簌簌的抖,再也说不出话。
沉默片刻,谢离突然伸了个懒腰,起身将那窗格用力推开,笑道:“好热天气,连累我出了一头汗,今年的春天来得好快!”
冷风吹进茶馆,混着一股冬日炮竹的硫硝气味,满桌瓜子壳哗啦啦乱飞,好几个人同时转头:“关窗,关窗,冻死了人!”
谢离眉毛一横:“干你们屁事!嫌冷,到楼上坐去!”
他这人不讲理起来极是蛮横,那几人不愿惹事,嘀嘀咕咕骂了几句,翻了几个白眼,叉着腿继续闲聊。
林故渊不知谢离又要发什么疯,只见他眼中含着三分笑,道:“我这人天生火气旺盛,这样热天,怕是要去哪里避一避暑气才熬得过。”
他斜眼瞧着林故渊,“少侠,若有空闲,不如陪我去趟昆仑山?”
林故渊略一思忖便品出了滋味,心中喟叹:我一向坦荡,却被武林正道污为叛徒,没有半个人替我说话,反倒是谢离,如我腹中蛔虫一般,连我担心师门一事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顿时生出几分知己之感,轻轻道:“达摩殿中你我辩无可辩,回了昆仑一样是洗脱不清,白白给师尊添乱,至于你们教中左右掌教之争,根本无人在意,就算是说了,左右也逃不过‘勾结魔教’的罪名。”
谢离摇头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好笑,认准了我们天邪令是大奸大恶,就再不问是非黑白,仿佛结识魔教这件事,比杀人放火还恶上百倍千倍,凭他是什么人,只要沾染了‘魔教’二字,一剑杀了,保准不错。”
他说得率真,林故渊一愣,思来想去竟挑不出错处,自己先笑了,道:“当真是如此。”
谢离叹道:“我只爱与人喝酒,不爱与人深交也是此番道理,沾染了人情世故,一遇纷争口角,先要站一个位置出来,拉帮结伙,党同伐异,斗到最后只为求胜,早忘了什么善恶忠奸。”
林故渊只淡淡点头,不作评论,他怕谢离一时义气,真要陪自己自投罗网,心里却又实在记挂着师门安危。
谢离知他为难,瞧他那张清冷面孔,只觉可怜可爱,笑道:“故渊,我们被叫一声魔教,哪至于疯到天天摘一百副心肝泡酒?不怕你笑话,我以前以为你们正派全是喊着除魔卫道的口号,对三十年前的旧恨打击报复,认识你之后,才知道有人真在防备我们滥杀无辜。我以前确也做过许多坏事,在你面前,倒是十分惭愧了。”
“你洗心改过,眼下我也只能认你这个朋友。”林故渊眼尾扫他一眼,竟有几分嗔怪,“你是说我傻。”
谢离被他这一眼看得魂飞天外,原本覆在林故渊手背,就势向下一捉,将他的手握在手中,道:“我闯荡江湖多年,一生只求个洒脱痛快,前怕狼后怕虎的,还不如死了!眼下左右无事可做,只要你一句话,昆仑山又如何,刀山火海,我陪你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