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山庄内脚步纷沓,黑衣家丁从附近各处汇聚而来,一时院内火把明灭成海,后面的不知前方出了何事,前面的却忌惮谢、林二人,逡巡不敢上前,两人冲进人群,一个用掌,一个用刀,堪堪杀出一条血路,然而敌人越聚越多,根本扑杀不绝,林故渊恐力战到底也是死路一条,余光瞥见楼边一棵大枣树,一拍谢阿丑后背:“走!”

话音未落,只见一条黑影举刀向自己扑来,林故渊握刀迎战,刀刃蓄了雄厚内力,当当当连挡三招,以守为攻,竟把家丁手中长刀震飞脱手,当即冷笑:“风雨山庄,无耻败类,什么狂风刀法、疾雨剑法,狗屁不通。”

说罢运劲轻身一跃,燕然落在枣树枝头,借着树干的抖动朝近处檐角疾走,腾挪跳跃奔上二层屋顶,踏着瓦片再上一层。

谢阿丑又杀两人,跟着上了树,两人在三层楼顶汇合,顶着蒙蒙细雨沿一线屋脊一路狂奔,只听家丁在底下吱哇乱叫,林故渊回头大笑:“好拙的功夫!”

他边逃边朝远处眺望,只见夜黑如墨,铅云漫天,四面八方都一眼望不到头,触目皆是飞扬的檐角和重重楼宇,青瓦反射着湿漉漉的水光,夜色寒凉,水汽扑鼻,前无去路,后却有追兵,一时竟不知往何处去。

两人正犹豫,身后突然鼓声大作,紧接着各院各门都开始响应,家丁听见信号,从各个房屋倾巢而出,顿时人喊声、狗吠声、擂鼓声响成一片,火光如海如潮,到处是乱窜的家丁,竟无一处安全的落脚之地。

林故渊回头望向谢阿丑:“往哪里逃?”

谢阿丑紧蹙双眉,此时风雨山庄已是全庄戒严,一刻也不能待了,可要说逃也没那么容易——山庄戒备森严,东南西北皆被数丈高的朱红院墙包围,进来时他已观察过,那院墙专为防止武林人士而建造,光秃秃、直耸耸、连一棵借力的树都没有,即便练过最上乘的轻功也不能轻易跃过。

他向远处眺望,看向西北方,四方端正的院子在西北角不规则的延伸出去一大块,稀稀落落的房屋和园林一直铺盏到半山坡,那里却是最荒僻寂静的所在,花木森森,山峦起伏,任凭东边吵翻了天,西边仍是寂寂然黑洞洞,一片鸦雀无声。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听闻风雨山庄二庄主史可追极好色,房中有姬妾数百,每月月圆却还要纳一小妾,今夜正是十五……去西院,西院没有防备!”

林故渊登时会意,足尖往一片青瓦略微一点,换了方向:“正想去看看这里捣的什么鬼。”

谢阿丑嘴角往上一挑:“你倒是大胆。”

西北方的半片山坡亮着幽幽的几盏红灯笼,霎是好看,两人调转方向,悄无声息,一路飞驰而去。

二人踏着屋顶你追我赶,全身衣裳被雨淋得湿透,也不知道奔逃了多久,甩开了多少追兵,打退了多少波埋伏在房顶守株待兔的看家护院,终于赶到东西院交接之处——却是一汪黑幽幽的大湖,湖面平静宽阔,仅有一只狭窄的小木舟供人往来摆渡。

二人不敢懈怠,又提起一口气,运起轻功曳水而过,一路踏桥拂柳,终于落进西院的地界。

东院的家丁丢失了两人行踪,一个个仰着脑袋仰天张望,不知谁发出一声呼哨,集结好的队伍重又打散,分作七八支小队,举着火把朝各个方向展开搜寻。

两人站上一处矮墙,调息足有半刻钟,气息稍稍匀定,踏着墙根的一摞破竹筐跳落在地。

林故渊朝周围张望,只见置身于一道堆满杂物的羊肠小径,转角处有一道简陋的木门,没有上锁,应该是某间屋子的角门。

“这是何处?”

“后厨。”谢阿丑耸了耸鼻子:“啧,蒸馒头呢,真香。”

林故渊白他一眼,心却往下一沉,暗道不好,必是到了黎明时分,再耽搁下去,这边的杂役家丁也要晨起了。

心思往这一想,那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两名杂役拎着水桶,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林故渊退回阴影里,谢阿丑给他递了个眼色,自己提气一跃跳上墙头,沿着一尺来宽的院墙走至两杂役身后,展臂从墙头无声落下,以手为刀,一手一个砍向两人的后脖子。

两名杂役一声不吭倒了下去,阿丑飞快地点住哑穴,扒去两人外衣,将两具身体绑做一处,又从附近搜集了些散发泔水味的

竹筐木桶,将现场掩盖得滴水不漏,这才朝林故渊招呼:“过来,换身行头。”

林故渊看看他,再看看扔在地上的杂役服,总觉得场景似曾相识。

阿丑道:“你以为咱俩这身行头哪儿来的?”

林故渊:“……卑鄙。”

第14章 谢大哥

下雨天亮得慢,两人扮成杂役,一人拎一只水桶,借着夜色掩映,沿着错综复杂的道路无声行走,正是各院扫地开门的时候,倒也没人注意他俩。

这回似乎找对了方向,眼见着周围越发人迹罕至,复又运起轻功,还没等跑出去多远,前面却又没有路了。

是真的没有路,数条花砖小径到此齐齐断绝,只留一片无人打理的空地,草木荒芜,一团黑漆,远处搭着个野戏台子,风吹日晒的已经坍塌了大半,唯一称得上是房屋的是一座孤零零的八角木楼,那楼也年久失修,十分破败,覆盖着厚厚的枯藤,檐下两列破灯笼,在雨中微微摇曳,愈发显得凄风苦雨,寥落冷清。

此处极其僻静,不闻人声,一架辘轳半埋在蒿草堆里,林故渊探身去看,井也是枯的,里面没有一滴水。

他自言自语:“这又是什么地方?”

话没说完,一阵零零落落的脚步声突然传来,隐约看见来时的小路晃起火把,领头的振臂一呼:“传大庄主命令,给我搜!一间屋子也别放过!”

林故渊暗自叫苦,除了八角木楼,竟无一处藏身之地,那木楼也极怪异,非楼非塔,八棱八角朝向八个方位,从上到下门窗紧闭。

家丁队伍从小径鱼贯而入,两人再无避处,谢阿丑冲林故渊打个跟上的手势,猫腰奔至木楼门前,待要去撬锁,却发现那只黄铜大锁只是虚虚的挂着,一拔就开了。

两人都觉得诧异,但此刻已没有时间犹豫,轻轻将门推开一道缝,闪身钻进楼里。楼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尘土气味,似乎许久没人打扫过了,两人不敢发出声音,藏匿在门后,扒着一指来宽的门缝往外瞧。

门外人影来来往往,数量比想象的多得多,两人暗自掌中蓄力,谁料家丁们却都不进入木楼,只在四周花木假山里乱搜乱撞,折腾了好一阵还是一无所获,一名穿软甲的家丁道:“走吧,没人。”

领头的家丁回头望着木楼,有些犹豫。

穿软甲的又道:“八角楼是二庄主的禁地,擅入者死。”

“万一刺客就躲在里面?”

“这么短的时间,什么刺客能找到这里?我看八成还躲在东院哪个角落,咱们擅自入西院搜查二庄主已十分不悦,要是被发现咱们来了八角楼,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旁边一人接过话茬:“对、对,再不回去,头功就没了。”

领头的犹豫再三,妥协了,他把手中快要燃尽的松枝火把扔在草堆里,三两下踩灭了,又忿恨地一脚把那截木头踢出去老远,喊了句撤退,转身就走,散落在各处的家丁听见命令,复又列队集结,沿着来时的小径匆忙撤退,很快,周围再次回归寂静。

林故渊和谢阿丑两人躲在门口,都松了一口气,只听咔擦一声响,低头一看,原来方才太过紧张,两人一直摆出迎敌的手势,双手蓄着内力,谢阿丑紧紧按着门栓,用力过猛,竟然将半腐朽的门板活生生掰下了一块。

两人四目相接,都忍不住笑了。

林故渊这才转过身,重新打量这间木楼的内部,这里阴森寂静,密不透风,泛着一股雨天特有的霉气,屋内光线昏暗,隐约只觉得像是寺庙,冲门的方位摆一张供桌,桌下胡乱扔着几只旧蒲团,后面则是一尊数人高的巨大佛像,佛像的脸隐在敝旧的帷幕里,看不出供奉的是哪尊真神。

这是……佛堂?为何如此破败,又为何让那些家丁如此忌惮?他心下狐疑,缓步走至桌前,只见木桌上摆着些果盘香炉,都落满了灰尘,最远的一角摆着一盏长明灯,肚内灯油结成了白色膏腴,他伸手去拿油灯,想借光在屋里探查一番,不想那灯却像焊在桌上一般,纹丝不动。

“喂……”他回头想叫阿丑,突然想起那驼子的身份是假的,名字大约也是胡诌,一是语塞,只得改口道,“……谢大哥,你来看这长明灯,好像有些古怪。”

谢阿丑正站在一旁,饶有兴致的仰头研究那佛像,听他说完,投射过来一道戏谑的目光:“你这一声叫的倒是亲热,怎么,一起逃命逃了半晚,终于知道大哥的好了?”

林故渊无端被冒犯,登时寒了脸色。

谢阿丑倒也无意招惹他,踱步过来,伸手去拿那长明灯,左右摇动片刻,发现确实无法撼动,又低头凑过去嗅了一嗅,奇道:“精铁做的,有点意思。”

他回头问林故渊:“有火吗?”

林故渊翻找一阵,还真在帷帐后面找到了火折子,制作火折子的纸里卷了硝、硫磺、松香,樟脑等物,一晃既燃,火光忽明忽暗,冒出一股淡蓝烟气,谢阿丑点燃油灯,火舌一开始幽微如豆,越跳越高,越烧越旺,接着,整只长明灯都开始翻滚燃烧,像一捧盛开的火红莲花一般,一时焰光大盛、浓烟滚滚,周遭油脂尽皆融化,澄清的灯油烧得啪啪直爆,盛放灯油的圆碗也跟着烫手。

谢阿丑盯着那火焰,道:“若不出所料,这里面该有个蜡做的封条,被火烤化就能牵动机关,奇怪、奇怪……”

林故渊道:“有什么奇怪?”

“若我所料非虚,这机关的样式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火光把周遭映得红彤彤的,没等他说完,只听寂静的木屋里,突然响起齿轮机条转动的咔擦细响,接着是一阵沉闷的隆隆声,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底缓缓移动。

真有机关?林故渊藏刀于肘后,循声绕到佛像背后,只见佛像与后墙之间有一道仅供一人能通过的窄缝,被委垂到地的帷帐遮掩着,他一刀挑开那堆帐幔,顿时灰尘飞扬,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洞洞的入口,一道曲折狭窄的楼梯通往深处。

这间木楼破旧不堪,少说也有数十年光景,这石梯倒像新修成的,四壁一应由青麻石砌成,十分整齐。

刚逃出地窖又发现一道暗门,林故渊不由咋舌,心道这风雨山庄到底藏着什么古怪?

他回头朝谢阿丑一勾手,阿丑迅速熄灭灯火,跟在他身后,一起下了楼梯。

密道伸手不见五指,修建得陡峭非常,好几处都近乎直上直下,需要手脚并用才勉强通过,周围有微弱气流过耳,呼吸还算顺畅,又爬了一阵,脚下突然现出昏黄光线。

二人顿时警觉,此时密道也快至尽头,楼梯渐渐能容许两人弓腰同行,转过一道半开的石门,一间石室赫然出现在眼前。

两人直起身子,待看清眼前景象,险些惊掉了下巴。

与其说石室,不如说是一间地下玄宫——与八角楼的破旧截然相反,这石厅恢弘阔朗,四壁皆以石砖堆砌,三道宽阔的青石阶从脚边铺陈向下,十六根盘刻石龙的巨大方柱撑起穹顶,立柱四方镶嵌青铜雁鱼灯,火光灼灼,照亮一方天地。

然而,最让人惊异的并不是这间密室的构造,而是密室正中的景象。

地宫中央雕刻一朵巨大的莲花,莲瓣向四周层叠扩散,花朵正中托起一张四四方方的宽阔石床,石床上躺着一名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长发委垂,面容苍白,兀自端正安睡。

影影绰绰的火光里,描龙绣凤的嫁衣红得发黑。

这景象让谢阿丑都禁不住倒吸凉气,环视一圈:“这史可追好古怪的脾气,难道在这里入洞房吗?”

林故渊望向那新娘,心中骇然:“……她……是死是活?”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向石台,伸手去试那女子鼻息,又搭住手腕去试她脉搏——脉象孱弱虚浮,像是中了迷药。

他想用内力助她驱散药力,伸手就去扶她,谢阿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脸上似笑非笑:“小兄弟,这可是刚过门的小姨娘,你动手动脚的不好吧?”

林故渊面上一红,缩回了手,又想到这驼子诡计多端,定不止是调侃这一重意思,心里一动,思忖道这风雨山庄疑点重重,万事都需谨慎,便深感自己冒失,往后退了一步,回望着谢阿丑:“你待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不如何。”谢阿丑摇头晃脑,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气,“总不能趁小娘子睡着,替那二庄主行周公之礼吧?此时不走,等史可追回来跟小娘子颠鸾倒凤……不是我说,在密室娶小老婆,必是要玩些见不得人的花样,我倒是罢了,小兄弟你可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成年憋在昆仑山那种地方吃斋茹素,估计也未经人事,我怕你禁不住。”

他睨着林故渊,眼里噙着一点坏笑,林故渊年轻脸皮薄,被他几句下流话说得又恼又臊,转头再一想,此地确实不宜久留,史可追随时都可能回来,还是得另找地方避避风头。

他冷哼一声,放开按在刀柄上的手,谢阿丑见他觉悟,笑道:“小兄弟,我说的有道理吧?”

第15章 兄妹

“有。”林故渊迈下一级台阶:“就是从没见过有谁能把好好的话说得如此令人生厌。”

谢阿丑一叠声过奖过奖,摇头摆尾的跟在他身后,刚离开那石台,只听一阵呜呜声从石台后面响起,声音沉闷,大有急切困顿之意。两人步伐一滞,四目相交,齐声道:“谁在那儿?”

挣扎声更加大了,林故渊过去探查,轻手轻脚绕到石台背后,只见那高台的阴影里,真的半躺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褐衣短打,小臂小腿覆有黑色皮甲,看打扮,竟像是风雨山庄的护院家奴,只是双眼被布蒙着,从上到下被捆得如蚕蛹一般。此时打着挺儿奋力挣扎,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些模糊的呜呜声。

谢阿丑冷眼看他:“呦,黑吃黑,还是个哑巴。”

那人闻言挺动得更加厉害,林故渊瞪了谢阿丑一眼,蹲在那人旁边,扯开蒙他眼的黑布,只见那人方脸高鼻,下巴锃青,乍然重见光明,惊恐地望着眼前两位不速之客。

林故渊用刀格在他颈口,低声道:“我可以解开你的哑穴,但我问什么,你就得答什么,要是敢喊,我一刀断了你的喉咙,知道了么?”

那人猛地点头。

林故渊伸出两指往他颈恻哑穴用力一点,那人低低地啊了一声,如蒙大赦,哑声道:“多谢、多谢两位英雄救命!”

林故渊道:“你是谁?为何被绑在这里?”

“小的、小的是风雨山庄西院护院,因为违抗二庄主命令,被史二庄主绑在这里,要小的好好、好好反省……”

两人看他衣着已经把他的身份猜了个大概,此刻听他亲口说出,还是有几分讶异,林故渊追问:“违抗什么命令?”

“这……小的不能说,说了二庄主定要我性命……”

林故渊抬头瞥了谢阿丑一眼,见他眼里大有纵容之色,便厉声道:“你不说,我手里的刀也饶不了你!”

那人嘴唇翕动,犹豫再三还是开不了口,只哆哆嗦嗦一个劲求两人放了他,林故渊见这人说话颠三倒四,似是有意隐瞒,待再次逼问,谢阿丑抢先一步,扬手抽了他一个耳刮子;“你说是不说!”

这一巴掌又狠又快,那人左脸凭空多了五道鲜红的手指印,他被打蒙了,仰脸看看林故渊,再看看谢阿丑,突然泪如泉涌,颤声道:“两位好汉,不是我不说,实在这事太蹊跷,说了也没有人信……”

谢阿丑举起手又要打,那人赶忙躲闪,哭叫道:“我说,我说!是二庄主、二庄主他命我□□他昨夜新娶的妾室,我不敢违抗命令,又不能、不能碰那姑娘,实在没办法了,求求二位,求求二位好汉放我一条生路……”

上一篇:将军他怀了龙嗣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