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只是略显亲昵了……?
信使转念一想,赵欃枪从前是暗卫,也就打消了疑惑,答道:
“陛下放心。赵将军好着呢。险些是险些,到底没事,胳膊上有两处擦伤而已,都不须包扎。那老汗王好美酒,行事过急,将军派斡脱商人去汗王穹帐卖烈酒,当天两军对垒,将军亲自出战——手持汗王幼子人头与长刀,汗王果然中计,不顾怯薛阻拦,提前杀过来——!”
傅润掩下怒意,淡淡地说:“他是好计策,即便死了他一个,能替孤重伤汗王,不枉此生。”
信使低着头,脑海里依旧是圣人动怒时的神态,结结巴巴地应声:“是……不、不是。”
站在傅润身后比划递眼色的王长全松了口气,顺便恨铁不成钢地瞟了两眼信使。
傅润凤眸微狭,勉强忍住心底的怒火与担忧,从袖中拿出一枚锦囊,“你带去与他。”
宫车在丝竹声中走远。
信使摸了摸绣有翠竹的锦囊,里面应该是一张折叠多次的信纸。
等他赶回西北大营,把锦囊交与赵坼,赵坼再迟了两三天丢给赵彗之,已是正月初十。
其实不是信。
是钦天监为“久病”的皇后精心挑选的八种谥号。
傅润旁批两字:混账。
下笔凌厉,结构飞逸,朱墨如血。
骂的是钦天监还是某人,又或者一语双关——收信人自有判断。
赵彗之看了,眸色微动,后来回京顺了炸毛的美人好久的毛,又哄又亲又道歉又承诺。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信使会和父亲一样:火堆边的故事讲多了,说话偶尔就喜欢夸张一点。
当时机会千载难逢,并不是争一时意气那么简单,他……
唉,多说多错,给美人顺毛就是了。
*
正安五年正月,将军赵欃枪与大将军坼合力生擒汗王巴儿塔,鞑靼残部与狗国人合。
同月,帝问罪丞相李季臣,亲定死罪三十九条,拟二月初四凌迟处死,夺仁宗御赐丹书铁券,加恩施仁,改斩立决;同族为官者,尽数革职查办;抄没家产;男子为官奴,女眷流放儋州。
开国以来,几代经营方成第一等世家的李氏,就这么轰然倒下,从此一蹶不振。
纸上文字易湮灭,唯有金石万古传。
赵坼说的不错,傅润的确是极记仇的性格,特命石匠效仿孔庙石碑的体例,背面刻孔孟之道,正面刻李季臣与其子罪行,制成两尺宽、十二尺长的一件,立在济天殿外警示子孙。
自此以后,凡是殿试入列前二甲为官者,谢恩后必于石碑前默立,名曰“他省自鉴”。
二月初四午时。
京城菜市口。
从周边县城赶来围观的百姓摩肩擦踵,禁军们少不得辛苦些,用盾抵挡越来越逼近的人群。
李季臣满头白发,背挺得直,两个刽子手捉住他的手腕用了狠劲才把他的头按在凹槽里。
今天格外热,他昨夜什么都不肯吃,如今双目炯炯有神,奋力往天空一望,恰与太阳对视。
“……”他无声地念叨着。
刽子手往手心吐两口唾沫,见百姓们都引颈以望,得意洋洋,俯身问:“你说什么?”
李季臣慢悠悠收回视线,脸挨着粗糙凹陷的石板,轻声道:“‘天相三星,乃大臣之象。芒角动摇,主专恣;亡,则辅臣有黜贬者。’是天命,非傅润之功。若非轩昂行刺,他岂能动我。”
前半段话出自天文志,刽子手哪里清楚,倒是听清楚他提及了陛下的名讳。
“快住口!贼丞相,你勾结鞑靼,弄权结党,死到临头还不悔改么!”
“哼。悔改?我何错之有?”李季臣懒得同大字不识的人计较,闭上眼,悲戚吟唱《离骚》。
他以为他是屈原,品德如芳草美人,奈何君主为一时利益所遮蔽,执意将他放逐。
他还以为他是王安石,勤勤恳恳,锐意于改革,可惜君主鼠目寸光,不能理解他的抱负。
他一没有勾结鞑靼,二没有主动结党,三没有频频蔑视圣人,何错之有?
文人自有傲气;再者,先帝抚掌心以托孤,身为辅政大臣,难道要事事顺着幼主不成?!
他的死,是天命,是教子无方,是陶先等钻营小人看不清形势昏了头倒戈害他的缘故。
想至此,李季臣脸颊抽搐,激动地喊道:
“傅润!傅润!黄口小儿,你杀不了我!是天命杀我!傅润!浮云蔽日,你早日醒悟罢!”
围观的百姓哗然。
果真是一人之下的丞相,骂皇帝都不带怕的。
主持行刑的刑部官员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连忙示意刽子手动手。
铡刀利落地落下,晴日当空,李季臣涨成猪肝色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地上,滴滴答答流血。
他双眼睁得很大,死后舌头犹鲜活,春风灌入他的嘴巴,依稀发出类似“傅润”的声音。
百姓们哗地围上来细看,又哗地散开——甚至不需禁军驱赶。
“没意思。我以为李丞相会像董卓一样,肚脐眼流出的肥油能点三天三夜的灯呢。”
“嗐,你少看点小说吧!我是来看陛下的,怎么陛下还是不出来呢。”
“哼哼,这个嘛,一则我们人太多,二则……欠我家三十两的蒋大狗被抓了。他是陶家的打手。”
“哦,我明白了……什么意思?”
“陛下大抵忙着数抄家的银子呢。陶府的金子比李相家还多哩,听说熔成了一座黄金屋!”
进京赴国子监读书的举子在后面偷听了一耳朵,若有所思。
陛下清理了李党,不说京都,就说外头行省,该空出多少位置啊,这两年要好好温书了!
*
春二月,乍暖还寒。
傅润连续数日处理李党案,看折子看得头晕脑胀,夜访元府,与元勉喝茶闲谈。
元勉在家闭门思过九个月,因吃得精细,消渴症稍有好转,“臣想向陛下推荐两个人。”
傅润撑着额头把玩番人进贡的金怀表,叹了口气,轻笑道:
“若不是你,孤立时甩袖走人。”
近日谁见到他都要推举人才,他一旦回绝,便有无数个问题等着他。
什么“陛下既不计前嫌调许丞相之子入朝拜三品官”,什么“陛下提拔赵欃枪可谓不拘一格”……
全是些浑水摸鱼的家伙。
许经是江修夔亲荐的。
至于彗之。
哼,赵彗之个混账!
其祖赵起俞用三年时间挣来“杀神”名号,他比祖宗更不怕死,“杀人如麻”,短短半年便得了!
元勉久不关心朝政,诧异地说:“既然如此,那么臣也不讲了。请陛下多歇息。”
傅润:“嗯。唉,不妨事,你但讲,你看上的人,或有几分本事。”
元勉捻须,思索半晌,将其余附带的人才都掩下不提,恭敬地推荐道:“陛下谬赞。确有二人,是表兄弟,成都府人氏,文章颇有古风,家有薄财,自称遍览天下群书,三十五岁,已编撰了一部《山河风闻》,各地民风习俗尽收录其中,臣年前读过一遍,惊叹不如。”
傅润阖上金怀表的玻璃盖,觉得有些意思,“明日午后带进宫,孤瞧瞧。”
“是。”元勉见傅润起身,忙问道:“陛下。”
“总兵还有何事?”
“李党既除,赵坼有意还乡,朝局稳定,陛下何时再选秀女?陛下将二十四了。”
傅润仰面望月,眉间萦绕淡淡的温情,忽而低吟道:“明日小朝后,你便来。孤要说一件事。”
轮到元勉皱着眉问:“……何事?”
傅润将怀表抛向空中,稳稳接住它,“先帝的遗诏。子嗣之事,孤也想好了。”
--------------------
……手滑了,变成立刻发表了。就就这样吧。
【《国朝新语》】皇后久病,钦天监曾按制递呈皇后谥号八种,今上大怒,都不纳,斥之。
第九十九章 朝日
翌日。
宝庆殿。
散朝后被太监带到此处等候的文臣面面相觑,中枢、六部、文渊阁等官衙的人杂乱地坐着。
说是议论李党案吧,与礼部、工部有什么干系?
说是议论地方科考舞弊案吧,与兵部和京兆尹更不搭界。
大家都是做父亲做祖父的人了,心下思虑重重,面上只是和蔼地微笑点头。
稍后,见元勉拄着拐杖进来,元应善自觉地跑过去搀扶,“伯父!您怎么?”
元勉摆手,打量今日有“资格”进入宝庆殿议事的大臣。嗯,官品不一,但皆是陛下的心腹。
说起来,他是这些人里最晚“投诚”的,仅仅遥领南行台丞相一职,戴罪之身,有何脸面入宫。
十七名文臣彼此相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寒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太监执鞭叫喝声打在随风晃动的水晶珠帘上。
傅润换了一身明黄色镶珍珠兰叶纹常服,手捧一卷成年男子臂长的圣旨,道:
“都坐。”